却听他平静地一字一顿道:“你若真的想见她,你死了,也许你就能见到她了,世间生死轮回不可逆,此时选择在你。”
沈拂尘是仙门的仙尊,大多数时间会掌控着人的生死。
可是他从不会替他们做选择,而是会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鹦鹉乖巧地飞回架子上了。
沈拂尘长指转动,将画一寸一寸地卷起来,刚卷起来放好,便听到了外面传来李怜雪的声音。
她喊道:“师尊,可否出来一下,弟子有事找您。”
“好。”他走过去推开了门。
“砰、砰、砰”烟花开满夜空,五颜六色的光线斑驳地投下。而放烟花之人是连连打哈欠的时柒。
她要是知道李怜雪要带自己来的地方是冰霜阁,一定会当机立断地甩开对方就跑。
经过今天晚上放烟花一事,时柒对谢舟的印象改了一点儿,他不敢碰也不敢放烟花,所以刚刚才默肯李怜雪带她过来。
而李怜雪则是不会放烟花。
但她为了给自己仙尊一个惊喜,又买了一大堆的烟花回来,本来是不想假手于人放烟花的,可李怜雪认为时柒不是别人。
时柒当时听了这个原因,简直想写个服字给李怜雪。
她觉得当个别人没什么不好的。
李怜雪和谢舟站在离时柒稍远处,抬头看向站在楼阁上面的沈拂尘,双双道:“师尊,生辰快乐。”
烟花还在放,映亮了暗黑天边。
时柒站在一旁,忽明忽暗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流转着。
沈拂尘不疾不徐地说了句有心了,继而在房间门口站了片刻,隐隐约约地能闻到烟花燃烧过后逐渐散发出来的一些刺激性味道。
烟花转眼即逝,如昙花一现。
却又因还在连续不断地放着,新的烟花覆盖掉上一个烟花快要消失的痕迹,给人感觉从未消失过一样。
时柒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
一道小黑影冷不防地从里面飞出来,掠过沈拂尘,直接地飞向时柒,最后温驯地停在她的肩头上。
他眼睫眨了一下。
不凑巧的是,时柒被烟花弄得眼花缭乱的,脑袋“嗡嗡嗡”叫。
她余光瞧见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飞到自己肩上,下意识地“草”了一声,然后就想推开。
鹦鹉也没设防,直接就被时柒推下地,还在地面翻滚了几下,发出“嘤嘤嘤”的声音。
时柒看清地上是什么东西后,她嘴角抽搐了几下。
它怎么会在沈拂尘的冰霜阁里?时柒还以为鹦鹉在自己死后就被仙门百家杀了呢。
毕竟百年前它挠伤了几名仙门弟子,还是作恶多端的她养的爱宠。
时柒觉得现在重要的不是这个。
重要的是如何安然无恙地离开冰霜阁,鹦鹉显然是沈拂尘在养,也就是他的宠物了,不再是她的了。
弄伤沈拂尘的宠物,下场可能有点儿严重,也可能不止有点儿。
时柒求救似地看向李怜雪。
李怜雪大吃一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这鹦鹉以前可是魔族白时柒养的,平日里对谁也不亲近。
今天倒是邪门了。
她记得当年有仙门门主想把它也给杀了,说是畜牲会随主人。
但是被南枝门主快速地拦下了,理由是它不过是一只鹦鹉,它主人的所作所为与它毫无干系,滥杀无辜不是仙门作风。
接着他还说自己瞧这鹦鹉漂亮想拿回去养,其他门主见识过南枝门主那难缠的性子,没再说什么,爱养就让他养呗。
后来他养了几天就腻了,转头扔给了沈拂尘养。
这一养就是上百年。
久到有些人都忘了它本来是谁养过的。
谢舟是他们三个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师尊,时柒小师妹她不是有心的。”
时柒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弯腰从地上捞起被摔得晕头转向的鹦鹉,给它拍掉泥土,点头如捣蒜:“对,我不是有心的。”
李怜雪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感觉自己又害了时柒:“师尊。”
沈拂尘没说话,踏上下楼阁的竹阶,雪白的衣摆拂过一层又一层的梯子,须臾,走到了时柒面前。
她连忙用双手将鹦鹉递给他,“对不起,君离仙尊。”
识时务者为俊杰,该认怂时认怂,死过一次的时柒深谙此理。
他没有伸手过来接过鹦鹉。
鹦鹉好像有些恢复过来了,慢慢地,能站直身子了。
沈拂尘摊开手,鹦鹉确实恢复过来了,它褐色的眼珠子转了几转,最终还是主动地飞到他掌上。
时柒看得不是滋味,宠物都是会易主的,以前这只鹦鹉有多黏她这个主人,现在应该就有多黏沈拂尘。
李怜雪见鹦鹉并无大碍松了口气,拿出自己还没送出手的礼物给他,“师尊,这是我买给您的生辰礼物。”
礼物是时柒帮她挑选的那一支簪子,李怜雪还是把它买下了。
沈拂尘收下了,“谢谢。”
谢舟也过去送上礼物。
时柒啥也没有,除了拿着点烟花的一根香,是两手空空的,站着很是尴尬,只憋出了一句:“君离仙尊,生辰快乐。”
——沈拂尘,生辰快乐。
——沈拂尘,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我、我想要你死。
法术受限的青年缓慢地吐字道。
鬼使神差地,沈拂尘脑海里同时响起很久以前的那些对话。
说出去恐怕不会有人相信仙门的君离仙尊会说出这种话,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他宛若神祇般地存在,该怜悯于天下苍生。
后来,白时柒确实死了。
死在了他又一个生辰之日,那一天,她也给他热热闹闹举办了筵席,仙门便是在那时围剿白时柒。
沈拂尘近乎是面无表情地想着。
他五指却无意识并拢,一阵阵清风从指间吹过,凉意仿佛能透过骨缝,将人拉回现实。
沈拂尘看向时柒,喉间发出一个音节:“嗯。”
鹦鹉飞回了房间里。
时柒尽职尽责地放完剩下的烟花再回去,临走前瞧见鹦鹉正驻在房间窗户的窗台前用翅膀挠头。
她看了一秒,收回视线。
妈的,忽然之间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是怎么回事,时柒啊时柒,这一次好好活下去吧,别的都不要管了。
时柒长长地吁了口气,脚步不带停顿地往冰霜阁大门处走。
沈拂尘转身也回了房间,反手关上房门,走了几步后,把李怜雪送的簪子随手一放,放到了桌面上。
鹦鹉却在这时不知学谁重复地叫道:“生辰快乐、生辰快乐。”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它。
第8章 第八章
而回到隐星阁的时柒随意洗漱一番便躺床上了。
长夜绵绵,看似平静。她脸朝外靠着,双手环抱至胸前,双腿微微曲起,呈现一个自我保护姿态,却睡得安详。
转眼,绯红染红的天际。
天亮了,时柒被仙鹤的叫声吵醒,迟钝地想起今天是她照料仙鹤的最后一天。
也不知该说南枝门主心大,还是该说他愿意再给时柒一次机会。
他竟然还让她按照原来一样继续照料仙鹤,直到轮到该换下一名弟子的日子。
时柒努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简单地洗了把脸后,半眯着眼过去给因为饿了而叫个不停的仙鹤。
喂完仙鹤,她听到了南枝门主召集门下弟子的钟声。
时柒本来是懒得动的,又怕不去,要挨罚,斟酌一番终是乖乖地去了,她可不想再抄东西或被关禁闭。
可时柒跟隐星阁的弟子好像都不熟,原主生前性子虽开朗,但防备心却很重,能谈心的朋友也只有女主李怜雪一个。
她站在角落旁,眼神无聊地扫过站在隐星阁阁前的弟子。
大清早的,叫他们过来干什么?
南枝门主坐在隐星阁阁前,还是穿得姹紫嫣红,却掩不住气质殊然,折扇在他手上转来转去,“不久后……”
话说到一半,南枝门主吃了一颗葡萄,又抬头看了看他们。
时柒差点又睡着了,这跟以前上学时期校长开早会有什么区别?万万没想到穿书后又死了一回还是逃不掉此等“酷刑”。
终于,南枝门主在他们的目光下吃完了第三颗葡萄。
他帕子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净,笑着道:“不久后便是仙门的比武了,和以前一样,你们每一个人都必须得参加。”
话突然转道:“不过在此之前,这一次与往日里有所不同,你们得去历练一下。”
南枝门主拿出签筒。
“你们要同其他门派的弟子合作除邪祟,抽到同一个地方的弟子须互相帮忙、互相扶持,解决邪祟。”
也就是说各大仙门的弟子将会被打乱,数人成伙一起去除邪祟。
听到历练二字,时柒整个人都不好了,相当于实操考试,听着还是打乱座位的那种,跟陌生人坐一块考试。
忽见南枝门主收敛了一下笑意。
“只是你们都得给我记住了,不许跟其他门派的弟子争强好胜,命儿没了就什么也没了,反正我素来也不在乎仙门比武,更别说这次历练了。”
时柒不由得对南枝门主有点儿刮目相看,对弟子还挺好。
“若实在无法解决邪祟便先回来,遇到无法脱身的情况再发信号告诉我。”南枝门主又恢复吊儿郎当,笑容肆意,“我过去揍完邪祟,再揍你们。”
众弟子:“……”
时柒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
*
今年之所以会在仙门比武前多了一项历练,是因为近来太多邪祟作恶,百姓们叫苦不迭,纷纷找上了在附近驻守的仙门。
各大仙门门主一时处理不过来,有门主建议放手让弟子去一试。
昔日弟子出门除邪祟,一般会由师尊和有经验的师兄、师姐在跟前带着,就怕出现任何一点儿差池。
如今,他们倒是改变主意了,决定让弟子直面邪祟。
弟子稍多,抽签需排队。
片刻后,时柒抽到夜雪城。
她倒是听说这个地方:无论何季节,入夜后,夜雪城都会下起雪,却又会在天亮前停雪,故此取名夜雪城。
佩戴在腰间的玉简突然亮了,这是李怜雪送给时柒的。
她取下来听,确实是李怜雪的声音:“时柒,你抽到的地方是哪里,我和我二师兄都是夜雪城,算了,我现在去找你见面说。”
巧,太巧了。
听完玉简传音的时柒倚着柱子发愣,跟着原著大女主行动一般是有大女主光环护着。
但随之而来的定是副本的艰难。
副本的艰难意味着夜雪城的不简单,而自己又不像寻常穿书文那样是看过原著小说、手拿通关提示剧本的。
她只看过原著简介。
时柒头疼了。
就在这时,有一名男弟子靠过来,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竹签,面露喜色地说:“师姐,真巧,我也是夜雪城。”
时柒正烦着,闻言也瞄了一眼他拿着的竹签。
没错,也是夜雪城,她想敷衍地笑笑再说句“嗯,真巧啊”,抬头却发现此人是在筵席上弄混画卷的男弟子。
世间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
瞧着他脸都红了的模样,时柒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总不能告诉他,你喜欢的时柒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百年前的大魔头白时柒吧。
她寻思着也不能不说话,于是道:“嗯,你叫什么名字。”
男弟子兴许是有些激动,结结巴巴道:“回师姐,我叫周向阳。”
时柒“哦”了声。
向阳、向阳,倒是个好名字。
即使是面对她平淡的态度,周向阳似乎也还是高兴,一张轮廓分明、略显青涩的脸是藏不住的笑意。
一向脸皮厚的时柒倒是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他这一腔热情了。
说起来,她隐隐约约记得,原主是被人毒死的。
可原主的记忆里却并没有一丝关于下毒之人的。
就算时柒想帮原主找出凶手以偿还借用身体之恩,也暂时毫无头绪,虽说她也是无意重生到这具身体。
令时柒奇怪的是,原主除了跟大女主李怜雪是好友外,明明是一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弟子了,为什么会有人毒杀她?
难不成原主发现了什么秘密?
时柒思维不禁往这个方向发散。
李怜雪、谢舟来到隐星阁前了。
时柒暂不多想,越过像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周向阳朝他们走去。
跟李怜雪去夜雪城就去夜雪城吧,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有能力杀她的人不多,遇事谨慎些便可。
*
距离弟子出仙门、赶往任务之地除邪祟有几天了。
冰霜阁中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样子,水亭上,两人相对就席而坐,手里各执一棋。
清风吹过,沈拂尘凝神望着棋盘,左手拿着黑棋。
南枝门主一有空就过来找他下棋,此刻嘴巴也闲不下来:“君离,你觉得这次对弟子的历练如何?”
沈拂尘白衣垂地,双腿规矩地盘着,细长的手指从宽大的广袖中探出,又下了一颗黑棋,堵住了他的路,“尚可。”
南枝门主倏地盯了他几秒,随后没头没尾地道:“君离,我有时候觉得你不是人。”
沈拂尘专心下棋,不语。
南枝门主笑着解释:“我不是在骂你,是说实话,我跟你从小一块长大,就没见你喜欢过什么东西,人嘛,不可能无欲无求。”
他还是没说话。
南枝门主滔滔不绝:“我知道,你一出生便注定为仙门的仙尊,跟寻常人不同,可你要先是你,再是仙门的仙尊啊。”
沈拂尘下棋的手一顿。
“你要先是你,再是仙门的仙尊啊”这句话以前也有人跟他说过。
静默少顷,沈拂尘漆黑的睫毛微垂,勾勒出一道浅浅的阴影,指间稳当地夹着一颗黑棋,又落下一子。
薄光安静地铺洒而下,落子后,他才抬头道:“你输了。”
南枝门主怀疑沈拂尘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低头一看,棋盘上的输赢扭转不了,对方压得自己死死的。
他笑叹道:“嗯,你赢了。”
沈拂尘站了起来:“下完了。”
南枝门主接下来想说的话又咽了下去,他总是会在沈拂尘这里碰壁,刚才他死皮赖脸地缠着沈拂尘跟自己下一盘棋,说下完就走。
可哪有人下棋真的只下一盘就走的?反正南枝门主没这个习惯。
真是不解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