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柒喜欢一边逛,一边买,白叶负责给银子。
街上最不缺乏的就是杂耍,她最是喜欢看,但周围总是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挤不进去,站在外头又矮一点儿的人根本看不见。
每每到这个时候,还没长很高的小时柒便会不高兴地皱眉。
白叶失声一笑,将她抱起来,坐到自己的肩膀上,视野一下子开阔,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看得无比清楚。
看到高|潮部分,小时柒会笑得身形晃动,连带着被她坐着的白叶也不由得晃了一下,他怕她向后仰跌下去,抬起手固定住。
小时柒撒娇,“哥哥,以后我们也经常来人间吧,我喜欢这里。”
白叶听见自己纵容道:“好。”
从白天逛到晚上,小时柒累了,蜷缩在白叶怀里酣睡着,小脸红扑扑的,他缓慢地行走在大街上,灯笼光线四溢,拉长了影子。
一刻钟后,白叶抱着小时柒来到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间。
进到房间,他把小时柒放进床榻里面,再用帕子给她拭擦一下脸和手、脚,希望这样能让她能睡得舒服些。
小时柒睡觉睡得似乎不太踏实,梦呓道:“哥哥……”
听到她做梦都在喊自己,白叶唇角无意识地弯了一弯,“我在。”
小时柒翻了个身,用还带着点儿婴儿肥的脸蹭了蹭他的手背,很是依赖性的动作,令人心软到化开。
可就在此时,画面变了,用脸轻蹭着白叶的小时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冒着雨朝自己奔来的少女。
她怀里不知道揣着什么,不肯让它被雨淋湿,所以跑起来的时候微微佝偻着纤细的腰身,漂亮的衣裙沾满水滴,沉甸甸的。
白叶看了一眼附近,发现这里是以前魔域的一条老桥的桥底。
不记得自己有来过这里避雨,因为经常是冒雨行走,淋湿也无所谓,毕竟除了时柒和已死的养父母,没人会关心他这种小事情。
时柒跑到了白叶跟前,从怀里拿出蒸糕,“沈拂尘,听说你喜欢吃民间的蒸糕,我去买回来的,你快尝一下,还热着呢。”
沈拂尘……白叶听到这个称呼时微微一顿,他妹妹为什么会把他当作了沈拂尘?
桥底有池水流淌着,白叶稍微侧了一下头,朝那里看去,他竟顶着一张跟沈拂尘长得一模一样的脸!
白叶想说自己不是沈拂尘,却仿佛控制不住身体般地张嘴吃下时柒递过来的蒸糕。
他听见她问:“好吃么?”
蒸糕入口即化,甜味适中,白叶是觉得很好吃的,但是话说出口却是,“不好吃。”
场景转换,白叶站在仙门的冰霜阁中,有很多人围着他,从他们的眼睛里能看见自己的倒影,是小小的一个好看孩童模样。
有一对男女长相上佳,气质卓然,站在几步之远,神情淡漠地对仙门百家之首说:“时辰到了,现在开始重塑骨肉吧。”
站在白叶周围的人纷纷施展术法,散发着光芒的结界将他笼罩。
很快,身体疼痛难忍,汗水滴入眼睛,涩得眼眶都红了,仿佛有一把尖锐锋利的刀在割他的肉,有一把榔头在砸碎他的骨头。
这一种疼痛不像是寻常受伤被打的那种,而是一种摸不到触不了的钻心之痛,感觉难受剧痛,却又不知从哪儿来,好像是从骨头缝里。
白叶恍惚地听到自己用稚嫩的声音道:“父亲,母亲,孩儿疼。”
被唤作母亲的女人看了他一眼,不为所动,眉眼淡淡,语气也没起伏地道:“尘儿,这是你必须得承受的,你是未来的仙尊。”
画面再次碎掉,然后速度很快地重组成不一样的场景。
红色装满了白叶的视线范围内,他垂下眼能看到周围走动的脚,感觉有点儿熟悉。
很快就听一道尖细的声音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在夫妻对拜一刹那,盖在白叶头上的红盖头滑落,他跟站在对面的时柒对上眼,他们都穿着绯色的婚服,共同牵着一根大红绸。
白叶瞳孔微缩,下意识地看向坐在不远处且刚才接受过他们行高堂礼的青年,那张才是属于他的脸,不见喜色地坐在上方。
还没从震惊的情绪中回来,白叶便被人带向婚房了。
他一踏入婚房,场景又转了。
那是时柒被仙门围剿的一天,白叶看着头也不回地走向断魂深渊的她,心痛如刀割,想叫停她,不要再往前走了,回到他身边。
可白叶控制不了自己的手,一把剑掷了出去,刺中时柒的身体,她回头看他,面色无波澜,抬手抽出带血的剑,扔到地上。
然后,时柒跳进了断魂深渊。
那把带血的剑自动回到他手中。
“不要!”白叶终于喊了出来,不,这不是他的记忆,他不会这样对时柒的,假的,一定都是假的。
幻境被破,白叶墨色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单膝跪倒在地,以掌撑住,云城带着尸臭味的空气一缕接着一缕包围过来。
他抬起泛红的眼尾,指尖颤抖着,“不是,那不是我……”
白叶低头看着自己瘦骨嶙峋的双手,仿佛上面有血,好多好多的血,他使劲地拭擦,把指骨搓得破皮出血也不想停下来。
夏邵青比白叶早一点儿从幻境里出来,其中有系统的功劳。
见白叶狼狈地跪在地,由黑变白的长发披散垂落那一刻,夏邵青心道不好,对方到底在幻境里见到了什么才会这般的气急攻心?
夏邵青想起了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东西,他还是在现代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却也很满足,因为能够跟家里人住在一起。
所以白叶看到也应该是自己的过往才是,怎么会有这么大反应。
此时有人包围住他们,对他们发起进攻,白叶慢慢站起身,踉跄几步,看着像是连站都站不稳一样。
他面无表情地夺了他们其中一人的剑,一剑封喉,来一杀一,到后面已经演变成无差别地杀了,只要有人站在身边就动手挥剑。
夏邵青也不得不护还没从幻境里出来的李怜雪、谢舟离远些。
*
时柒看着城门口结界被毁,很想过去看个究竟,却见周向阳还淡定自若地站在原地,便知他一定留有后手。
下一秒,时柒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波动,眼睛睁大,是白叶来了。
她猛地甩开沈拂尘的手,朝城门口奔跑而去,他也没拦住她,看着她跑出一段路了才缓缓地跟上去。
周向阳思忖数秒也打算过去看看,他不希望再出什么变数了。
时柒几乎是没有停歇地一直跑,当看到拿着血剑站在尸堆中间、一头白发的白叶时,喉咙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个音节也发不出。
夏邵青看见平安无事的她,提起来的心总算能往下放放了。
但时柒的心弦却绷得紧紧,现在的白叶看起来太脆弱了,仿佛快要支离破碎的轻薄瓷器一般,轻轻一碰可能都会瓦解掉。
他可是在这个世界里由始至终一心一意待她的人。
拦过白叶的灵族人都被杀掉了,走过来的周向阳看到了也无动于衷,只要计划能顺利实现,到时候再把他们统一复活过来便可。
他的目光转向白叶。
若不是青年本来就是穿了一身红衣,恐怕能在上面看到清晰、骇人的血渍,长及腰线的白发衬得苍白如纸的面容更加剔透,生气却仿佛正在一点儿一点儿地褪去。
时柒继续朝白叶走过去,那一把血剑迅速地指住了她,正欲刺过去的那一瞬间,一道微颤的声音响起,“大哥,我是时柒啊。”
拿剑的白叶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后才慢慢地松开握紧剑柄的手指,染满滑腻粘稠的血液的剑落到污泥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剩下三步,换白叶朝时柒走过去。
他像是累极了,轻轻地张开手,小心翼翼地搂住了时柒,哑声道:“妹妹,我,我好像害死了你。”
记忆还在错乱着,令人疼痛不已,白叶下颌搁在时柒的瘦肩上,侧脸缓慢贴紧她的脸,“那个人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
白叶很缓很缓地眨了眨眼,一滴泪水顺着他脸颊滑落,砸湿了时柒的脖颈,体温是凉的,比以前更冰冷,眼泪却滚烫得不像话儿。
他声音越来越轻,鲜少那么害怕一件事,“我好怕。”
时柒唇瓣微微翕动着,还没说出口一个字,搂住她腰身的手忽然无力地垂了下去。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城门口因风而卷起的沙尘总算停了, 沈拂尘看着仿佛没有了生命迹象的白叶,胸口一闷,却又有隐隐有种扭曲的愉悦之意。
可下一秒, 白叶的手指轻微地动了动,他想活下来。
本来时柒心脏随着白叶垂落的手掉到谷底了,但在看到他手指动了那一瞬间, 几乎是喜极而泣, “大哥?”
周向阳确定他们没能力搞砸他的计划,也大发慈悲没有干预这件事,还叫人给白叶准备一间房间养伤, 也算还时柒人情了。
吩咐下去后,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看沈拂尘,那张玉面平淡无波, 可谁知道下面是否会有惊涛骇浪呢。
对于夏邵青、李怜雪和谢舟几人,周向阳就没那么好心了, 都是跟仙门有关系的, 派人把他们关进布有抑制修为结界的牢狱。
夏邵青出于对周向阳和沈拂尘两人、又围了一批过来的灵族人的实力考虑,决定不做无谓的反抗,不然吃力不讨好的会是他们。
周向阳看着神色凝重的夏邵青,笑着喊了一声:“小舅。”
李怜雪跟谢舟震惊地抬起头,这一段日子来, 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了, 今天又是一件,太考验他们的承受能力了。
他们并不知道周向阳跟夏邵青还有这一层关系,也就是说夏邵青也是灵族人, 跟仙门有仇的那些灵族人。
夏邵青清楚周向阳是故意喊出小舅这个称呼的,沉默以对。
可能是看他没太大的反应, 有点儿无趣,周向阳笑容面具褪下,挥手让人把他们都带下去,免得看着碍眼。
他从小到大都讨厌背叛灵族人的人,无论那个人是不是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小舅。
时柒对此也说不上话,就算替他们求情,周向阳为了自己的事也绝对不会理会的,倒不如慢慢地想别的办法。
她在扶起白叶的时候,沈拂尘伸手过来,“让我来。”
说实话,时柒不想松手,可见他坚持的样子又知道如果僵持下去对谁都没好处,特别是昏迷过去了的白叶。
于是时柒松开手,让沈拂尘来,却又怕他会对白叶做些什么,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盯着,看起来可能会令人感到有一点儿不适。
沈拂尘五指慢慢地合拢,握成拳后又很快松开了,然后忽视时柒的反应,跟在周向阳手下的身后离开。
走在他后面的时柒看着沈拂尘孤绝单薄的背影,脚步微微一顿。
她还是不相信沈拂尘,不相信他会留白叶一命,不,应该是他知道白叶命不久矣,毕竟只有一魂,身体一度还遭到了反噬。
那反噬还是因为她,时柒内心多种情绪交织到一起。
*
周向阳让人给他们安排的是一处庭院,有点儿偏僻,胜在环境好,适合养病,时柒就坐在床榻边,看着紧闭着双目的白叶。
沈拂尘出去了一会儿,再回来,“出来吃饭。”
她头也不抬,“不想吃。”
他语气没起伏,目光扫过白叶,却还是坚持,“出来吃饭。”
时柒不耐烦抬头,准备说话,却听沈拂尘说:“白时柒,我知道你担心他,可也得吃饭,还有……你未免太过于厚此薄彼。”
他走过来牵住她,“不要给我借口夺走他的魂,我正在忍耐,可你也知道,人的忍耐是有限的,我不是圣人,无法做到慈悲。”
对啊,沈拂尘不是圣人,他是魔,是如今最强大的魔。
可曾几何时,世人皆称沈拂尘为至圣之人,也许那只是一个面具,却还是令众人信奉,事到如今,物是人非了,过往不可追。
又好像风水轮流转。
时柒记得百年前把沈拂尘抢去魔域的那段时间,一天到晚总是她在说话,而他鲜少出声,最多也只是一句话。
因为他当时厌恶她。
现在沈拂尘说的话都是长句,换作是时柒不想应答。
不过沈拂尘这一番话确实是令时柒有反应了,她没再犟下去,看似顺从地被他牵着出去,饭菜被放置在院中,香味慢慢传开。
桌子上都是时柒爱吃的,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肥而不腻,口感细腻,却还是吃了一小口就不想继续吃下去了。
沈拂尘似乎不饿,只是坐在旁边看着时柒一个人吃。
她视若无睹,垂着眼盯着饭菜,机械性地吃着,脑海里想的都是别的东西,直到他出声,“你对他只是单纯的兄妹之情么?”
时柒皱眉,“你想说什么?”
沈拂尘也拿起一双筷子,给她夹了小小的胭脂鹅脯,继续问:“白时柒,你在得知他亦是我时,是否对他生过一丝怨恨之心?”
时柒没有犹豫,“不曾有过,你和他终究不是一个人,虽说他那一缕魂以前是你的,但后来已经成为了另一个独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