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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头攒动,随处可见的灯笼,由于天还亮,里面并没有点火。
时柒觉得这些灯笼的样式都挺好看的,便多看了几眼。
逛了一圈,她终于知道南枝门主拉自己出来的理由了,当苦力来着,买的东西都由时柒提着。
她偷偷骂了他几句,还趁他不注意的时候瞪了他一眼。
时柒刚发泄完情绪,视线跟沈拂尘对上,也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自己的小动作,立马装乖了。
南枝门主买完所需要的东西,也不着急回宋府,寻了个茶馆喝茶,而茶馆一般是说书人的老地盘。
他们一坐下,小二便提着茶壶过来招呼了。
时柒口渴得很,连续喝了几杯茶水才堪堪压下喉咙的干涩。
沈拂尘对茶很是挑剔,只是抿了一口就没再动过了。
说书人手摇着扇子,道:“仙门的君离仙尊,你们可听说过?”
台下有人附和:“天下谁人不知君离仙尊,是仙门千百年来最出色的一名仙尊。”
居然提到了沈拂尘?
时柒的疲惫一扫而去,甚至多了几分兴趣,没想到能听到关于他的八卦,这些人绝对想不到当事人就在此处。
她不由自主地瞄了坐在旁边的沈拂尘一眼,他倒是淡定自若。
南枝门主也饶有兴致,还叫小二拿来一碟瓜子嗑了起来,时柒也抓了一把放手心上,慢慢地嗑。
只听说书人又问:“那你们有听没听说过魔族白时柒?就是那个曾经烧仙门、囚君离仙尊的魔族人。”
时隔时间太长,民间都换过代了,只有几个人曾听父母说过。
一人道:“我听我娘说过,但不太清楚,她不是死了么?”
时柒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南枝门主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隐隐约约有不良的预感。
沈拂尘抬头看向那站在台上滔滔不绝的说书人。
说书人扫视一遍台下人,缓缓道:“死是死了,但她与君离仙尊可是关系匪浅啊,据说这白时柒抓走君离仙尊后,与他成了亲。”
台下人瞬间沸腾了,议论纷纷道:“成了亲?”
“君离仙尊不是仙门的人么,以前竟然跟魔族白时柒成过亲?”
“一个巴掌拍不响,若君离仙尊无意,那魔族白时柒又如何能逼迫得了他呢?我们以前都没听说过,是不是仙门替他遮掩了?”
“不对啊,不是说魔族白时柒是抓走君离仙尊的?既是被抓走,君离仙尊自然是无意、被迫的。”
时柒终于听到有人说对了。
可惜,这道被沈拂尘辩白的声音很快被其他声音给压下去。
说书人笑着抚须,“仙门有没有替他遮掩,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百年前的的确确是与魔族白时柒成过亲。”
时柒打算喝口茶压压惊。
她太心虚了。
说书人将扇子打开又合上,一副故弄玄妙样子:“还有,我听说魔族白时柒还怀了君离仙尊的孩子!”
“噗”地一声。
——时柒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尽数喷了出来。
什么?
孩子?
她坐的位置还是第一排前面,茶水喷到了说书人的长衫上。
当事人时柒都不知道自己怀过孕,只能说这说书人真是厉害。
南枝门主也差点憋不出了,这叫什么事儿,越说越离谱。
说书人被这突发事件弄懵了,讷讷低头看着自己被喷湿的衣裳,素来会说话的嘴巴愣是蹦不出一个字儿。
沈拂尘将看向说书人的目光转移到还在用手擦嘴的时柒。
只是看了几眼,他便转开,忽问说书人:“你是听何人说的?”
第12章 第十二章
说书人没遇到过这么较真儿还问消息来源的,不免多看沈拂尘几眼,他气质非凡,断不像寻常之人。
可消息来源,说书人并不打算如实说,只道公子莫要为难他一个以说书为生的人,他不过拿来说个乐呵。
沈拂尘垂了眼又抬起,说书人与他视线交错。
只是一瞬间的事,说书人的神情便变得呆滞,“回公子,小的是收了人的银两才会这样说的。”
此言一出,坐下众人不约而同地唏嘘一声。
南枝门主对沈拂尘对平民百姓使用术法一事感到诧异。
仙门有规定,若没有紧急情况发生,比如有邪祟入平民百姓身体或平民百姓自愿,否则不可对平民百姓滥用术法,违者杖罚二十。
南枝门主之前犯过一次,脊背被打得啊,那叫一个皮开肉绽。
可沈拂尘与他不同。
沈拂尘生来便是受人尊敬、代表着仙门的仙尊,那杖罚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到他身上的,南枝门主决定当作没看见。
权当今天瞎了,耳朵聋了。
时柒自是不记仙门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的,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还竖起耳朵想听说书人说下去,她也想知道是谁造谣。
妈的,孩子都给她造出来了。
要不是旁边坐着沈拂尘和南枝门主,时柒还真想大笑起来。
沈拂尘气定神闲,“何人。”
说书人张了张嘴,很快就回了,“不知是何人,那人给我银两的时候是带着帷帽的,但瞧身形像个女子。”
“她不仅给了我银两,还给了其他说书人,让他们都按照她所说的去给大家说书。”
南枝门主也听出了些端倪,难道这是有人故意散布这些谣言来抹黑仙门?而他们选择了沈拂尘为导火线。
他现如今最担忧的是,今天在这里能揭穿了一个说书人,可别处还会有其他说书人继续散布谣言。
以讹传讹,雪球恐怕越滚越大。
茶馆里的人平日里或多或少都会信奉仙门,见沈拂尘只用一个眼神便令说书人从实招来,定非泛泛之辈,不由得噤若寒蝉。
时柒也算是活了很久了,看得出他们心中所想。
但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是谁要散布这些谣言,针对的不是仙门,就是沈拂尘,抑或是两者都针对。
“混账!”
时柒耳畔忽然响起一道不算陌生的声音,脑袋也跟着疼起来。
她情不自禁按住太阳穴,这一次不仅能听到声音,还能看到画面。
画面中,色调阴森的寝宫站着一名黑衣长袍的男子,他扇了一巴掌面带红纱的女子,女子被扇得倒地,却快速地爬起来求饶。
“主上饶命,小的这样做也是为了您和圣女啊。”
男子阴测测地笑了笑,弯腰用手指挑起女子的下巴。
他眼放寒光,杀意一闪而过,“为了我和时柒?你派人到处传她生前与仙门沈拂尘成亲之事,毁她之名声,这也算是为了她?”
“沈拂尘辜负了我妹妹的一番情意,任由仙门围剿我妹妹,我日后必定会让他付出代价,可,此事轮不到你胡来。”
女子忍住脸颊的疼麻,道:“圣女已死,何不让她死得更有价值些,我们……”
“啪”地一声,又是一巴掌。
男子没有一点儿怜香惜玉的想法,还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看向他自己千辛万苦、几乎是逆天而行才寻回白时柒的半截骨头。
女子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眼尾落下一滴被掐后的生理性泪水。
她声音沙哑:“主上……”
“我一定会用还魂之术复活时柒的。”
男子眼神逐渐变得阴狠,“仙门,我要灭,我妹妹,我也要复活,挡者死,你也不例外,别给耍什么心眼儿。”
掐住女子的手一松,她重新跌倒在地,脸上、脖颈青筋暴起,咳嗽剧烈不止,垂着脑袋不敢再多言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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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柒的头疼消失了,画面和声音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过她能猜到自己为什么能看到和听到魔族之首,也就是她哥哥身边发生的事了。
跳进断魂深渊本该尸骨无存的自己竟然还留有半截骨头在世,那半截骨头好像与她的魂魄还有一丝感应,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不知为何,时柒觉得这一块骨头留着恐怕是个隐患。
若被心怀不轨之人得了去,兴许能干出一些连她也无法控制的事。
“走。”
一道清冷如常的嗓音响在时柒头顶,沈拂尘的声音她记忆深刻,立马回神拎着东西起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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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宋府,南枝门主把作阵法的活儿扔给沈拂尘就逍遥快活去了,时柒看了都想说个服字,刚觉得他有点儿靠谱。
身为仙门弟子的她自然是不可能也去偷懒,只好勤勤恳恳地给沈拂尘打下手。
两人相处的时候,免不了会产生一些肢体接触。
时柒发现沈拂尘不喜他人碰,跟以前还是一个性子,于是如果碰到了,她会不留痕迹地快速收回。
后面做事做得太累了,时柒也渐渐地忘了这茬。
见沈拂尘要拿一张还没开过光的旗子去插时,她手比脑子快地拉住了,“仙尊!这我还没来得及开光呢。”
时柒夺回旗子,又将一张开过光的递给他,“这个可以了。”
沈拂尘触碰过她的指尖颤了一下,却是一言不发地继续作阵了。
一眨眼便到晚上了,南枝门主像是逍遥快活够了,记起抓上古鸟兽一事,让他们回去休息,今晚他守夜。
夜雪如约而至,南枝门主无聊到还在院中堆起了雪人。
沈拂尘则很早便和衣而眠了,忽然,他睁开了眼,眸底由茫然转清明。
他做了梦,是关于白时柒的。
此时此刻的沈拂尘浑身发烫,指尖颤抖着,他用另一只手压了压也压不住,血液里似有蚂蚁在爬,啃噬着血肉。
鬼使神差地,沈拂尘施法避开院中的南枝门主,来到了时柒的房间,她陷入了沉睡中。
他为何要来时柒的房间?
因为,他知道她就是白时柒。
在她用烈火之术的那一刻就确定了,魔族人都会烈火之术,可只有白时柒的烈火之术略有不同。
虽不知道白时柒是如何换了具身体复活的。
但沈拂尘想,留不得时柒了,其一,她是曾烧过仙门、杀过人的魔族之人。
其二,她曾,她曾……
他再次施法,令她暂时在睡梦中无法苏醒。
他要杀了她,她命数该如此。
沈拂尘弯下了腰,一双骨肉匀称、修长的手覆上了时柒的脖颈,想掐住。
手指碰上了她微凉的皮肤,他因做过梦而全身滚烫的身体却仿佛遇到了甘露,指节曲张,不受控制地改为抚摸。
房门和窗户紧闭,沈拂尘似受了什么蛊惑一般地低下头,将如画的脸轻轻地贴到了时柒的手背上。
不可控地,他喉结滚动着,薄唇微抿着,却还是溢出了一声低吟。
她好像能让他的身体降温。
第13章 第十三章
两人呼吸相交,沈拂尘高挺的鼻梁蹭过时柒清凉的皮肤,灼烧着身体的热将要消失殆尽,他抬起了头。
梦因她而生,折磨人的热也是。
她是因,亦是果。
他明明已过天劫,难道是心魔,可无情无欲的人何谈心魔,沈拂尘回想起刚才那个梦,自己施法驱剑,没入时柒心口。
剑是从身后刺去,刺穿了身体,穿过了心口,站在断魂深渊前的时柒转过头来,用一种终于释放了的眼神看他一眼。
——那是百年前他做过的事。
也是身为仙门仙尊应该做的事。
那一剑并不足以致命,毕竟时柒是魔族人,与常人不同,即便剑穿心也只是算受重伤而已,但时柒却选择了纵身跳入断魂深渊。
沈拂尘亲眼看着她形魂俱灭。
尸首因跳进了断魂深渊几乎是尽数碾成灰烬,头戴着的花环坠地,后来被仙门弟子踩得不堪入目。
时柒在临死前,无声地用嘴型对他说了一句话。
她说,对不起。
沈拂尘冷眼看着时柒,即使术法还没彻底恢复过来,身体虚弱,脸色苍白,也持剑立于前方。
此女放|荡成性,囚他,辱他不止,还打他弟子谢舟的主意,在囚禁他之前曾勾引过与他弟子李怜雪是青梅竹马的顾子正。
喜欢人的感觉如何沈拂尘不知。
但他活了多年,见过不少世间情情爱爱,所以看得懂他们眼神。
那些人是真心喜欢还是阿谀奉承、逢场作戏,沈拂尘都能看得出。
时柒抓他走的那段时间,嘴里常挂着喜欢他,她眼里却不见半分真情实意,满是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
似可怜他,又似被逼无奈,很是复杂,唯独没有喜欢。
她分明是不喜欢他的。
沈拂尘第一次感到好奇。
他甚至想挖掉时柒的眼睛下来,看看里面藏着什么东西,世间万物皆有规律可循,为何她看他时仿佛能游离于一切之外。
一开始沈拂尘以为魔族人都是如此,于是细心地观察了一阵看押他的魔族人。
结果发现是不一样的,他们看他的眼神很纯粹,不是忌惮就是怀着好奇之心打量着这仙门仙尊等等。
房间暗沉,阴影打在沈拂尘面容上,那精致清冷的五官似扭曲了一秒,仙人与妖魔之分也不过一刹那。
他拨开落到时柒颈侧的青丝,尚留滚烫余温的手指顺着盘扣解开,衣襟被拉开,露出她心口处。
原本该有一道剑疤的心口干干净净,肌肤细腻,沈拂尘指腹轻轻地贴上去,时柒心脏在有规律地跳动着。
莫名的可惜涌上心头。
若那道剑疤还在,形状会变得怎么样,也许是丑陋得似蛆虫弯曲着身体,歪歪扭扭地爬在她心口周围,像在啃食吞咽着血肉。
沈拂尘凭着想象描绘一遍形状。
他现在好奇的是她是如何复活的,在不用借用本体的情况下。
沈拂尘想,还是暂时不杀时柒。
相较于遵循仙门本意杀了为仙门之害的时柒,他更加想知道她为什么还能活着,太好奇了。
再等等吧。
念及至此,他抽回手,不可避免地拂过那起伏的玉山,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幽兰之气,似能透过指端侵润过来。
即便是一触即分,触感也是存在的,凉软,容易勾得人食髓知味。
沈拂尘低下眼,目光扫过时柒在红色肚兜映照下白得发光的皮肤、锁骨,他面不改色,慢慢地扣上她被自己解开的扣子。
房门由始至终都没被打开过。
晨光熹微,时柒醒过来,觉得脑子有点儿疼,她归结为是昨晚在茶馆透过残留尸骨看到自己大哥身边发生的事的“后遗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