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头：“你听说了吗，国王陛下是思念离家出走的女儿,一下子怒急攻心才生重病不幸离世的。”
有人盲从：“真的吗？那她也太骄纵不孝了。”
也有人质疑：“这位公主殿下不是国王陛下最宠爱的女儿吗，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人群里一人信誓旦旦提出佐证：“我的舅舅的侄女的二姑妈在王宫里当值,她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
“这个月初,伽洛特太子殿下前往寻找妹妹,劝她回心转意不要在外面乱晃，却被公主殿下身边仗势欺人的骑士狠狠揍了一顿，扔回国王陛下宫殿面前。那次之后,本来就身体不好的国王陛下就彻底病倒了。”
“天啊，她太过分了！”
“简直是胡闹！”
“......”
人群被煽动,开始义愤填膺指责顽劣跋扈的格洛瑞亚公主，“陛下为我们西塞尔守护国土这么多年，他是无数青年勇士向往仰慕的最伟大英雄，竟然最后落到这样的结局。”
人族能在诸多强势种族中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土，并且民众安居乐业，无不仰仗于老国王陛下的功劳。
他如史诗般的历史功绩，在国家没有合适王位继承人时放弃追求更高的武者境界，回归王国接任国王之位，励精图治这么多年，不愧是第三纪元最伟大的人族勇者亚瑟王的后代。
可没想到，他竟养出格洛瑞亚这样骄纵顽劣的后代！
“格洛瑞亚不配当我们西塞尔子民拥护的公主殿下！”
“她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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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洛瑞亚沉浸在烦乱的心思里，并没有注意听马车外民众愤怒的声音，也没有留意到那些一个个染上憎恨厌恶的眼神，像绵绵细针似的向她扎来。
直到恢弘华贵的王宫大门在身后重新关闭，耳边恢复安静。
银甲骑士长将格洛瑞亚领到王宫的圣殿礼堂，这里平常不会轻易允许任何人靠近，只有在重大时刻才会开启。诸位王室成员曾举行过婚礼、丧葬以及新生王室血脉的出生典礼，都在这里举办。
格洛瑞亚最初也是在这个礼堂里接受红衣主教的洗礼，宣布她身为光明神宠儿的命运。
看到骑士长在礼堂大殿台阶下站定，格洛瑞亚的心狠狠一沉。
难道真的......？
格洛瑞亚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拾阶而上，缓缓独自一人走进了圣殿礼堂之中。
大门无声在她的身后关闭。
礼堂穹顶恢弘高耸，数扇琉璃花窗折射着阳光的痕迹，齐聚圣殿的正中央。
那里赫然摆放着一尊巨大的暗红镶金边的棺木。
一位身穿国王制服的高大男人静静站在棺木前，格洛瑞亚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他手边摆放着象征王权的水晶权杖和黄金冠冕。
“......哥哥。”
漫长的安静之后，格洛瑞亚率先开口，她的双腿仿佛黏在了原地无法移动，眼尾通红固执望着不远处的棺木：“到底发生了什么？”
男人闻声缓缓转过身。
威严冷肃的面容笼罩着一层悲伤，深黯的眼眸深不可测。而一直不苟言笑的面容在看到格洛瑞亚之后，仿佛冰雪逐渐在阳光下消融。
他缓缓张开双臂：“萝瑞妹妹，到我怀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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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洛特的声音和平日一样温和，冷峻睿智的面容只有在看到妹妹时才会稍微软化。就仿佛上次在克拉维亚主城那晚的所有争吵都没有发生，两人还是从小相伴至今的兄妹，彼此密不可分。
“外面最近有很多对你不利的流言，现在时机敏感哥哥暂时不能亲自处置，只能派人在王城外等候你，提前将你接到我的身边。”
伽洛特右手拿起水晶权杖，缓步走向格洛瑞亚，“哥哥承诺过会永远保护你，现在爸爸离开了我们，这不是你和我的过错。”
身量高大的男人在格洛瑞亚面前站定，将水晶权杖横举到面前，递向格洛瑞亚的手边，“萝瑞妹妹，从今天起，你只有哥哥，而哥哥也只有你了。”
“你愿意未来和哥哥一起，共同守护属于我们的西塞尔吗？”
伽洛特期待地望着格洛瑞亚，目光痴迷地一点点描摹着她的五官，两人相似的面容是他们无比亲近的血脉关系的验证，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该属于彼此的存在。
如果格洛瑞亚现在愿意接下象征一半王权的水晶权杖，伽洛特一定会拼尽全力排除万难，让妹妹和自己一同登上最高位置，接受万人朝拜。
只可惜......
格洛瑞亚偏了偏头，声音低低的：“你还没有告诉我，爸爸到底怎么了。”
“唉。”
一声轻叹在偌大的礼堂落下，伽洛特眼底是说不尽的失望，眼底最后一丝亮光，如残破的烛火摇摇曳曳地熄灭了。
格洛瑞亚的抗拒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不过，伽洛特并不愿意真的走向那一步。
伽洛特一直希望妹妹能更依赖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主见。
女孩子太有主见了，容易受伤。
“爸爸很早之前就生病了，只是怕你担心，一直没有告诉你而已。这几年我逐渐从爸爸手中接手王国上下诸多事物，对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早有准备，只不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早。”
伽洛特的声音藏着浓重的悲伤，似乎在深切哀悼着从小亲自指导教养自己成长的父亲，格洛瑞亚缓缓抬起头看向他，抿了抿唇，眼底泪痕摇摇欲坠。
“哥哥，”格洛瑞亚叫出了今天的第一声称呼，“我还可以相信你吗？”
伽洛特愧疚地说：“上次是我太冲动了，诸多事务压力逼迫着我前行，我太害怕失去你。这次爸爸突然离世，我也想清楚了。只有萝瑞妹妹高兴，我才会真正高兴。”
听到这一番话，格洛瑞亚的表情微动。
伽洛特继续说：“我已经决定迎娶格林兰德家族的露西亚小姐为王后，格林兰德一家是忠诚的光明神信仰者，同样也是我忠诚的臣民，我需要给他们一个交代，给西塞尔所有子民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伽洛特顿了顿，伸出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摸摸妹妹的头发，又像是担心顾忌她不高兴，手掌悬停在半空。
“我知道你之前一直不太喜欢露西亚，现在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妹妹会怪我吗......”
“不会，”格洛瑞亚忽然主动握住伽洛特的手，牵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我知道哥哥是为了这个王国，为了守护爸爸一生的心血，对吗？”
伽洛特定定地望着格洛瑞亚，那双清透干净的眼睛，让这个世界的一切阴霾无处遁形。
他只看了一眼，便匆匆挪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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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举国同哀，王室成员将全部出席老国王的葬礼，并同时举办伽洛特的登基典礼。露西亚·格林兰德小姐作为新任国王陛下的未婚妻，和他并肩一同站在最高处接受众人朝拜。
而格洛瑞亚公主殿下因为这几日悲伤过度，无法亲自出席老国王的葬礼。
消息里说，所有王城的民众都可前来观礼。
这说明伽洛特成功掌控王城局势，其他王室拥有继承权的成员在这场王权争夺中，已经彻底失败。王城的戒严状态解除，大街上除了缅怀老国王功绩的淡淡悲伤，大部分人的生活已经恢复正常。
“不可能——”安娜苏愤怒地皱眉，“阿萝那么喜欢她的爸爸，和我在一起时候也经常把爸爸挂在嘴边，绝对不可能不参加他的葬礼。”
安娜苏和翠两人挤在人群里，望向高台处王室的位置，无论仔仔细细搜寻多少遍，都没有那位纤弱的金发公主的影子。
“那天那群银甲骑士强行要阿萝一人进宫，我就觉得不对了。她肯定被她哥哥藏起来了，毕竟她除了是王位第二顺位继承人之外，还拥有光明神殿诸多信徒的拥护，认定她为未来的神明化身。”
翠脸色隐约发白，嘴上说着自己都动摇的话：“不可能，我之前见过萝瑞和她哥哥相处，两人关系非常好。”
“那也是之前，权利的诱惑有多么强大——！”
说到这里安娜苏忽然想起翠是一只精灵，他们族群向来不喜欢争名逐利，压根没办法对人族这些复杂的欲望感同身受。
于是闭嘴不愿与翠做无用的争辩，焦急地走来走去，猛地一跺脚往人群外跑去：“不行，我必须想办法去找阿萝！”
而呆呆站在原地的翠，此刻心底也一片不安。
他这几天不断尝试去联系之前和他通信的格林兰德家族的人，可是明明之前对方无比热情的回复他，还信誓旦旦给他保证，大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危。
自从到达王城之后，这一切都变了。
翠再送过去的信件如同石沉大海，从来没有任何回音。
就算是再不了解外物，翠也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被欺骗了。
从格林兰德教授在学院里私下叫住他，到现在发生的每一件事，对方都在用半真半假的谎言欺骗他，诱导他一步步背叛格洛瑞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利用他渴望得到格洛瑞亚的贪念，利用他自以为年长这些人族近百倍的年纪，利用他身为精灵骨子里的清高和自矜。
将格洛瑞亚推向了不知名的深渊。
第47章
格洛瑞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金发小萝瑞在国王陛下的书房里爬来爬去,白胡子胖乎乎的爸爸在一旁笑呵呵望着她，就算她踩着象征西塞尔最高权力的王室宝座，也只是笑着提醒她注意不要摔跤。
“咔哒。”
小萝瑞软绵绵的手指在王座顶端抓了一下，最上方硕大耀眼的红宝石轻易掉了下来。
国王笑着的唇角一下子僵硬了。
小公主呆呆张大嘴,看着爸爸难看的表情,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闯祸了,眼睛眨了眨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呜哇哇哇——”
“宝贝不哭不哭，是宝石的错，它质量太差了,多亏宝贝帮爸爸检查出来。我的宝贝真厉害！”
国王陛下将小萝瑞连哄带夸到心花怒放。
圆溜溜的金眸还挂着泪珠，被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指轻轻擦拭,搂在怀里轻轻哄着：“萝瑞宝贝这么厉害,一定会幸福的......”
“爸爸也超级厉害，爸爸也幸福！”
“是啊,爸爸有你和伽洛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爸爸。”
“......”
而被国王陛下胖胖身体挡住的王座，缺少核心宝石的那块地方逐渐向外溢出魔法痕迹波动，在空气里泛着肉眼无法捕捉的小波澜。
几秒之后。
“哗啦啦。”
附着在王座之上,由光明神亲自恩赐的祝福神咒魔法阵，就这么轻易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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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书上法则有言：违背神力者,即背神者。
而非神明的拥护者。
格洛瑞亚的力量能够打破光明神冕下的旨意,说明命运指引她即将走上一条违背世人的,与光明神信仰背道相驰的道路。
在女儿出生时，国王陛下当然也听过那时为公主举行洗礼仪式的红衣主教关于“双生齿轮”的预言。公主那头纯粹金色的头发与眼睛，让他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以为格洛瑞亚是预言中名正言顺那位“光明神的宠儿”。
可现在事实显然并不是这样。
这位世人以为是“光明神宠儿”的金发公主，才是双生齿轮之中被厄运纠缠,在未来终将死去的“逆神者”。
国王陛下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从那次以后，国王陛下藏起那颗被破坏的红宝石，隐瞒所有人开始搜寻一切可以挽救女儿的办法，亲自出手将一切会对格洛瑞亚不利的传言全部封死。
首先是格洛瑞亚身体脆弱，必须每天日晒两小时才能缓解疼痛。
从小国王陛下想尽办法搜寻治疗方法，都无法为女儿消除病痛，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这是光明神在惩戒“逆神者”的存在，威严冷酷地约束格洛瑞亚，让她必须依靠阳光才能继续存活。
这件事当然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于是在国王陛下的口中，他将这件事解释为他年事已高本不该再多添子嗣，是光明神冕下降下恩赐，才生出格洛瑞亚这位如珠如宝的公主。
其次是世人的恶意。
信仰光明神的人族子民们，都会无端对格洛瑞亚这位“逆神者”心生厌恶。哪怕不是出自本意，也会毫无由来的批判和指责格洛瑞亚的一切行为。
宫女侍卫时时刻刻谣传公主性子傲慢骄纵，贵族小姐们排斥与公主交好，各种谣言迅速在王城里传播。
国王陛下严厉约束王宫上下所有人。
可是谣言与恶意比瘟疫更迅速，悄无声息地延伸到王城的百姓，甚至蔓延到王城之外的其他主城。
就算这些传播谣言的人中大多数人，一生之中都从未见过公主，可他们人仍然能将口耳相传的那些完全没有依据的虚假故事，描绘得仿佛他们亲眼所见。
仿佛公主在打骂仆人、欺凌平民、仗势欺人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在现场亲眼所见。
国王陛下无法杀掉所有人，只能尽力保护好格洛瑞亚，让这些言论不出现在脆弱乖巧的女儿面前出现。
可怜的女儿无端承受命运的不公，作为父亲国王陛下非常难过。
直到国王陛下偶尔发现，这些谣言只在人族之中传播，外族并不会受到“双生齿轮”带来的影响！他们看待格洛瑞亚的目光是正常的，公正的，不带有一开始就厌恶的偏见。
甚至......他们会很容易对格洛瑞亚一见钟情，愿意为她做所有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