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这话，春桃拧着双眉低呵道：“秋菊！”
要是她们娘子听见这些浑话，想起那些伤心的往事，还不知道有多悲恸难受呢！
不过令侍女们没想到是，苏菀不仅一点不伤心，还牵起红唇露出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为什么要他看见？为了我自己快乐而好看，不是更好吗？”
暖阳下，她桃花似的的双眸里闪烁着光亮，神采奕奕，宛如焕发新生。
惊艳得春桃和秋菊两人面上浮了一层薄红，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也是。
在叶府这么多年来，没有姑爷搭手帮衬，她们墨竹院还是这般过来了。
“有谁想要夫人我帮忙梳妆的，赶紧来报名，先到先得~”
弯着剪水的眸子，苏菀眉眼含笑，轻轻摇了摇手中的团扇。
一听这话，内院里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仿佛苏菀手中摇着的不是一把洒金团扇，反倒是撩拨着猫儿发痒的逗猫草一样。
本来内心就十分歆羡的侍女们赶紧举起手臂，纷纷冒头。
“我！”
“我我我！”
……
一时间场，面尤其热闹纷呈。在暖阳繁花的映衬下，悄无声息地氤氲着淡淡温馨的气息。
没一会儿，少夫人墨竹院的侍女们妆容精致动人便传遍了整个叶府后院。就连昨晚吹拉弹唱的三位姨娘，也都忍不住好奇了起来。
三人带着贴身侍女偷偷摸摸地顺着墙壁溜过去，抬眼便瞥到了夏莲那张娇媚的小脸蛋。极其贴合脸型的弯眉，挺立小巧的琼鼻，花瓣般颜色渐变的粉唇……
乌黑靓丽的发髻上还戴着一朵娇艳的鲜花。
真真是俏若三春之桃。
躲在墙后的姨娘们小手拧着帕子，着实慕了。
今晚表演，她们三人必定露出看家绝活……就是不知道，夫人能不能给个机会？
*
对比苏菀那边其乐融融的氛围，躺在床榻上的老太太这边却是一点都不太平。
从昨儿个昏倒醒来后，除了遵照大夫嘱咐喝了一碗药汤外，便是滴水未站，一宿未眠。老人佝偻着依靠在软枕上，嘴皮子略微泛着乌紫，却依旧固执地不停叨念着。
“我、我儿呢！我儿在哪里呢，咳咳，怎么还不过来……”
旁边伺候的老婆子双肩高耸，目光微变，赶忙跪在床榻前宽慰安抚。
“老夫人您别动怒。昨日，李管家就传话给少爷了。”
听到这话，双鬓斑白的老太太更是苍老了几分，如枯骨的五指攥着婆子的手腕厉声道：“那、那他怎么还不赶紧过来，狠狠处置了那恶妇苏氏！”
豁着嘴，老婆子被拽得划出了几道血肉丝儿，却一点不敢挣扎说疼。只得勉强挂起笑脸，顺着老夫人的话语安慰道。
“昨日是少爷纳妾之喜……兴许，少爷忙碌得把这事儿给忘了。”
屋子里骤然安静了下来，肃穆阴冷得有些渗人，只有偶尔几声的咳嗽声还彰显着几分人气儿。
“咳、咳咳。”
思及儿子新纳妾室清丽老实的模样，和自己儿子言辞凿凿切切的恳求场景，叶老夫人眉心顷刻间皱起，整张脸揉得宛如一块蛛丝状皲裂的白瓷。
哼，她们叶家这是倒了什么大霉！迎来的媳妇没有一个省心的，都是些想抢走缠着她儿子的狐媚子！
区区一个出身农妇的妾室，竟是恃宠而骄，挟恩图报，爬到她老婆子头上了？！
要不是，她的宝贝儿子跪地求她，她岂能让这样一个女人当她们叶府的妾室……
一想到，从小带大的孝顺儿子竟然为了同妾室洞房，放着她一晚不管不顾。叶老太太心里就像是被剜去了一块血肉，不禁悲从中来。
只是，老眼昏黄的眼角还没有顺着崎岖的褶皱落下泪水时，屋外便传来火急火燎的通报声。
长廊上，管家婆子心急如焚地踱步，袖子不断擦拭着热汗。听到传唤，赶紧风风火火地跨过门槛，飞奔到了老太太的面前——
“老太太，少夫人说她自觉言行有愧。从此以后，便不管叶府院内任何事宜了……您看，现在到底怎么办？！”
怎、怎么办？怎么办？！
这苏氏掌管打理叶府上下整整十年了！
不仅全心全力，谨小慎微，还时常暗地里拿嫁妆补贴家用……
现在，问她老人家怎么办？！除了着急上火，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总不能，她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太太临到头了，不享受含饴弄孙之乐，还要这些事情吧！
“咳！去、去，赶紧把苏菀叫来……”老太太嗓子眼里堵得慌，口腔里弥漫着淡淡腥气的甜味，随即赶忙改口，“不，不！是请少夫人过来看望……就说我，旧疾缠身，身体不适。”
猛烈地咳了两声后，见管家婆子踟蹰着磨蹭鞋底，老太太大怒。
“你怎么还不去！”
然而管家婆子依旧没有奉命奔波，只是匍匐在地，浑身颤抖地回复道。
“少夫人已经出门了……看方向，像是往将军府邸去了。”
“？！！”
将军府邸？！
一记话语死哽在喉间，面庞清癯的老太太憋得脸色红透，眼白一翻，彻底瘫软晕倒在了床上。
为了老太太身体着想，现下，众人还将柔姐儿被少夫人断了亲子关系的事情还瞒着。要是哪天知道了，还不知道会成什么光景……
听婢女小厮们说，从那新纳妾室的院落边走过时，还时不时能听到羞人的响动声。
一向对房事冷淡的少爷如此热衷沉迷，她们这些下人也没有办法啊。
*
午间小憩之后，苏菀刚踏出墨竹院，便发现门扉前有两支束在在竹筒里的荷花。
正是她昨日坐在池塘廊边，凝视的那两只被锦鲤们跃起撩拨的花朵。
侍女们皆是以为她观赏锦鲤，想给她舀几尾回来。
而苏菀只是觉得荷花清甜，想着剥来切丝炒肉……
娇艳的粉色花瓣上滚落着晶莹的水珠，青石砖上洇染的水渍还未晒去。像是瞅准她出门前，方才急匆匆地置在门前的似的。
几块黑色的小石子下面，压着一张泛黄老旧的小纸条。书写如蛇形般，弯弯曲曲，内容更是极为青涩迂拙，稚嫩地写着——
“母亲，您别生气。”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苏菀：3句话，我让妈宝系统生气了18次。我是个很善于让宝妈系统生气、精通人性的女宿主。谢谢~
宝妈系统：……
小剧场：
继子（茶香四溢）：“好羡慕柔妹妹有母亲这样漂亮美丽的生母……不像我，哎。我要是有您这样的母亲，一定好好孝顺（各种意义）您~”
苏菀：“。”
ps.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没有，没有！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土狗作者求生欲非常强烈。
狗男人头上冒绿光罢了。
第26章
让夏莲将荷花拿入屋中, 苏菀又瞥了一眼指尖那张泛黄的纸条, 眼角不经意地便轻扫到了一团消瘦矮小的黑色身影。
虽然整个人都勉强隐匿在了一丛斑驳的湘妃竹的后面，但是一双脏污漆黑的小手扒拉在新竹上, 开裂崩开的袖口满是湿漉漉的泥泞, 格外地显眼。
不用偷看纸条内容，一旁的春桃脸上洋溢起笑容来：“看来，小叶子这次送来的是荷花。这个小家伙, 真的很尊敬喜欢娘子你啊~”
“是啊。每次在娘子难受时, 都变着法地送花讨欢心, 是个好孩子。”
向来清冷的秋菊弯着粉唇，也是难得地露出了一丝长姐般的微笑。随后, 低垂下头颅，又不禁下意识地变得消极起来。
“可惜, 他是个可怜孤苦的孩子。更可惜……”
更可惜, 这么懂事熨帖的乖巧孩子，却不是娘子诞下血肉相连的孩子。
提起“小叶子”的身世, 也是叶府后院中的一大禁忌。
外面世人只知道叶府有一嫡女，三庶子一庶女，根本不知道还有小叶子这么个孩子……
不过，她们随娘子嫁入叶府这么多年，再复杂的隐秘也藏不住。更比说，小叶子偶尔往院落这边送花，你一嘴我一言，众人也差不多知晓了个七七、八八。
这事发生在娘子入叶府之前。
当初弱冠宴席上，姑爷酒醉后, 不小心强、要了其他世家大族的一个美貌丫头。偏偏清醒后, 阴冷着脸色无情推诿, 断然拒绝了世家美人相赠的好意。
后面这丫头肚皮大了起来，便又被偷偷送回给了叶府……只是，姑爷一直觉得此事是他人生的耻辱，绝不承认母子二人。
直到小叶子生下来，那位丫头自证清白地撞墙自尽，也都得不到姑爷和叶府的承认。
活到现在，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一直被叫做“小叶子”，还被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要是柔姐儿有一半小叶子的贴心，她们娘子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在叶府郁郁寡欢，身子每况日下。昨日，她帮娘子处理伤口，看着那双白嫩膝头上破皮染血的伤口时，差点都忍不住簌簌落泪了！
以前，姑爷收下老夫人的两房通房，和当初纳三房姨娘时，她们娘子也是如此心力交瘁，折腾得凄惨不堪……现在还没几年呢，又迎进来了一个贵妾！
这日子什么时候到得了头！
就在秋菊伤春悲秋的时候，就看见她们的娘子挽束起飘逸如云的大袖，快步向竹林小径跨了几个青石板，随意一伸手，便抓住了一个来不及逃窜的矮小团子。
“母、母亲……我、我脏！”
被抓到的一瞬间，“轰”的一声，羞意霎时涌上了小男孩儿的脑袋。
他双手交叉着遮挡住糟糕污秽的面容，却依旧挡不住那面黄肌瘦的面部轮廓……
随即，小家伙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怯怯地改口。
“不，是夫、夫人……”
小孩儿从一双遮挡手背后露出一点葡萄似的水润黑瞳，声音听起来软糯糯、怯涩涩的。抬起那双褶皱极为漂亮的眼皮时，湿漉漉、圆滚滚的眸子像是刚出生的幼鹿一样，泛着淡淡羞耻的薄红，闪闪发光。
仿佛下一秒，就能羞愧地落下泪水。
“夫、夫人，别碰我……很脏的。”
像是怕他现在这幅脏兮兮的一身弄脏美丽妇人的衣裙，骨瘦如柴的小男孩儿磕绊地挪动着颜色浅淡的嘴唇，整个身体蜷缩成了一个团子，露出了一截骨节分明的颈椎。
看见男孩儿可怜防御模样，苏菀想起了曾经的“她”因为某老太太的敲打，被迫抛下了这个无辜可怜的孩子，不禁内心有些波澜。
特别是，刚刚小家伙一双纯真水润的眼睛信赖地望向她时，像极了眷恋窠臼的雏鸟。随即，这些波澜皆化为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卷向深处……
翻起了几分爱怜的浪花。
“你不脏。”
半垂着眼眸，纤细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抹阴影，苏菀拎起缩成一团的消瘦“小刺猬”走进了墨竹院，声音淡得像是被风吹散了。
掏出手绢，就着盆中的温水，苏菀温柔地俯下身去，轻轻地将男孩儿脸上的脏污慢慢擦拭掉。
“母亲。”
她牵着他的手，摸着他的头，轻声地说。
“以后，你就叫我母亲。”
浸湿的帕子将男孩儿脸上最后一点脏污拭去，是那么地温和柔软。
“你看，现在擦干净了，你一点都不脏。”
“……！”
膝跳反射般，男孩儿情不自禁地抬头望向眼前这个身材窈窕纤细的美丽女人。
她的脖颈是那么地修长雪白，散发着淡淡又温暖的暗香。
暖烘烘的太阳透过窗牖缝隙洒进来，光影在她侧脸庞斑驳浮动，带着一种难以言语、牵动视线的感觉……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情愫。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春桃和秋菊做惯伺候人的活儿了，比起某位美艳夫人动作利落多了。没一会儿，便将小家伙捯饬出来了。
只是墨竹院里没有小男孩儿的衣服，有的只是“苏菀”以前为柔姐儿做的衣裳。从婴孩儿到现在年龄，做了整整一个红木衣柜……
目睹到这些时，男孩儿略微睁大了水润漆黑的眸子，眼睫眨也不眨地，怔了好久。
他的脑海里好像有什么炸裂呼啸的声音。
片刻间，却又湮没于无声的幽深寂静……
直到他的母亲没有半点犹豫地，从柜子中挑选了一件颜色浅淡娇嫩的粉色衣裙递给他……某个木愣愣的男孩儿才彻底回了神。
侍女们的动作利索迅速，不仅将衣裳细细地穿戴好了，还顺手绾了个乖巧的发髻，戴上了几朵鲜花。
一瞬间，屋子里弥漫着某种快乐又愉悦的气息。
“……”
看着板凳上呆呆痴痴的男孩儿，又思及对方幼小无知的年纪，苏菀极其缱绻温柔地勾起红唇，春风酥雨般地哄骗道。
“小家伙，知道男孩儿穿什么最惹人注目吗？”
幼小的继子抬起头，湿润水灵的大眼里充满着迷茫：“……不知道，母亲。”
整理好继子的衣襟，苏菀温柔地牵起他粗糙热乎的小手，让他转了个圈，打量了一番后，气定神怡地忽悠道。
“那就是，穿女装的时候~”
“噗。”
看见近年来越发木讷的娘子竟然开起玩笑来，春桃和秋菊都忍不住袖角掩唇，埋头噗嗤偷笑起来。
“……”
某位幼小的继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后若有所悟地沉默。
在缓缓驶向将军府邸的路上，马车中的小继子却一张小脸紧皱，湿漉漉的眼眶也有些潮、红，手心一直牵着苏菀的指尖不放。
浑身颤颤弱弱的，好似一直在十分烦恼什么事情。
见状，春桃和秋菊拿着蚕豆等零嘴做饵，逗弄了很久，才哄得皱巴巴的小家伙吐露出了憋在心里的烦恼。
某个不堪其扰的小继子轻攥着母亲葱白柔软的手指，无辜地眨着黑湫湫的眸子，仰头向苏菀看去，磕磕绊绊又软软糯糯地张开了口。
“母、母亲。柔妹妹，要是知道我穿了母亲亲手为她做的衣服……不会，生气吧？”
“啊。”
想起平日柔姐儿跋扈狠戾的模样，春桃和秋菊眼角一红，心酸得呼出了一记声响。
别说是娘子亲手做的，怕是娘子沾手过的，这位金贵的主儿都嫌弃得不会接受！
思及娘子的心情，侍女两人随后又赶紧闭上嘴。从果盘里掏出零嘴，投食安慰孤苦巴巴的小家伙，顺便堵上他的小嘴。
低眸注视着小家伙水汪汪小鹿般的眸子，又思及她那位亲生女儿，苏菀唇角勾勒起一丝凉薄的浅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