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笑了,眼睛弯弯朝他用力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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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雾北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他梦到幼时,母亲还在的时候,那时他还未曾回到齐家,只母子二人躲在遥远的村庄相依为命。
母亲时笑时哭,时而问他为何要出现,时而又对他说抱歉,这都是爹爹的错。
齐雾北早已习惯,他隐约不太喜欢这样的母亲,但是他从不说出口,他总是笑着顺着她的意愿讲话,这样他能多得到一点吃食,也能少挨一点打。
画面一转,又是一个雨夜,天边闪过白光,齐雾北坐在草席边缘望着屋内不停滴答作响的雨水出神。
他真讨厌下雨,衣服会潮湿,娘亲不会做饭,而他如果找不到剩饭,就得饿上一整天,他那时太小,灶台都爬不上去,根本没办法自己做饭。
忽然,窗边闪过一道黑影,而片刻后,他听到了自己娘亲最为凄厉的尖叫声,比天边的白光还要凄厉。
齐雾北费劲得从床上爬下来,因为太匆忙,他还摔了一跤,屋外暴雨如注,他甫一出门,风刮着雨将他浇了个透彻。
雨水掩去他的声响,他终于看清,屋内两道黑影交叠,娘亲嘴角滴血,射向他的目光怨毒到极点。
齐雾北吓得转身就跑,那是他迄今为止见过最让人害怕的一双眼,就好像他只要再看一眼,就会被拖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齐雾北那时还小,只觉得自己跑起来时,不停有恶毒的幽怨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呼啸。
“你怎么还不死,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活着,你跟我一起死……一起死……”
他不知自己跑了多久,风大雨大,他很快摔在满是烂泥的地上,衣衫过于宽大,被雨淋湿紧紧贴在他身上,他爬起来没走几步又摔倒,这下连头发带整张脸都弥漫着泥土腥气,他被熏得趴在小水坑旁干呕。
忽然风雨顿消,风和日丽,齐雾北听不到那些恶毒的诅咒,暖暖的春风照在他身上,他觉得好舒服,有双温热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发,比现在拂在他脸上的春风还要温柔。
他下意识攥住那只手,梦里一切轰然倒塌,他睁开眼,天边泛起朝曦,阳光透过窗户刺得他眼疼。
原来是她,她竟然还在。
齐雾北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他还保持着自己攥住她手腕的姿势,两人无声对视,片刻后,齐雾北松开,打量这间屋子。
这是他除齐家外的另一处落脚地,原主人不知所踪,他便索性搬了进来,这里虽然破旧,但是隐蔽安全,夜晚偶有怪风,恰好阻断那些好奇之人的视线。
只是,不应该有除他之外的人还知道这个地方。
姜梨知道这人谨慎得很,伸手指了指正在床尾走来走去的小黑猫:“喏,它把我拽来的,要怪,你就怪它好了。”
小黑猫适时扬起脖子“喵喵喵”,满脸写着“邀宠”两个大字,齐雾北伸手,朝它勾了勾:“过来。”
小黑猫昂首阔步迈着猫步走过去,含住他的指尖,依赖得舔了舔。
他们俩的感情真的很好,姜梨有点好奇:“你的猫,叫什么名字啊?”
“名字?”齐雾北有些困惑,“为何要有名字?”
姜梨也很困惑:“没有名字,你怎么喊它?”
齐雾北抬起指尖,落在小黑猫颈后,他无意识揉搓那处,轻声道:“过来。”
小黑猫:“喵~”
姜梨:“……”
她知道了,这只猫一定以为自己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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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相处难得和谐,姜梨便给他仔细讲了一下她究竟是怎么把他弄回来的,又是怎么跑出去给他拿的药,然后重点强调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里。
她特地嘱咐雁回让他忘记这回事,与此相对,姜梨自然也没有对齐雾北提起雁回的存在。
这人情绪莫测,她并不想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至于她自己,姜梨已经想明白,她对危险的感知向来敏锐,但她后面再没有过预警,证明这人对她并无杀心。
而且很奇怪的是,她想要放弃对方时,胸口会有莫名的呼吸不顺,就好像姜灼生命垂危时她的感受那般,姜梨尊重一切未知,既然接受自己穿越,她便敢大胆猜测自己是否与他存在着某种羁绊,而她向来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
再加上他那只小黑猫对他那么好,想必他平常对它也不错,姜梨觉得能够善待小动物的人,或许再坏,也坏不到哪去吧。
所以,她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尽自己所能救他,万一他也能帮助自己回家呢。
只是这里民风虽然开放,但还不至于可以夜不归宿,姜梨昨晚做完这一切偷偷溜回府,今天一大早又在姜府溜了一圈,才从角门又溜到这里来。
在她讲话的时候,齐雾北一直盯着她,她今天又是山岚色的襦裙,脖颈纤细,脆弱到他略微用力便能折断,齐雾北指尖碾了碾,忍不住微笑。
他的目光太过明显,姜梨直觉他又在想一些变态的东西,她决定给他一点警告。
“忘了告诉你,你现在的命握在我的手上。”姜梨指了指他的咽喉,“这里昨天被我喂进去一颗药丸,一月一解,过期不候。”
“所以。”姜梨瞪他,“收起你那些变态的想法,对你的救命恩人客气一点!”
齐雾北听完,先是怔了会,随即撑起身子坐起来,他的伤口多到无法计数,这样的动作,难免拉扯到刚被包扎的伤口,他看都没看一眼,就好像这伤不在他身上,疼的那个人也不是他。
他只是看着姜梨,勾起抹恶劣的笑,一字一句道:“是谁告诉你……我会怕死?”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你求我啊
姜梨听完他这句话,很是怔了片刻。
失策了,忘了这人精神不正常,不怕痛自然也不会怕死。
她有些气馁,坐在床尾小黑猫刚刚呆过的地方,苦思冥想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在这场未知的关系里占据上风。
齐雾北依旧没再说话,他眼前忽然浮现刚刚的梦,梦中的一切渐渐与眼前的她重合。
她似乎及其偏爱绿色系的襦裙,生动活跃,就好像梦里那般,她能够驱散狂风暴雨,带来春天,现在她往这一站,齐雾北便感觉整个春天的花都开了,满室生机盎然。
他忽然指尖收紧,微笑着放弃了方才的想法。
姜梨正托腮苦恼,浑然不知自己已经从生死门走过一遭,她郁闷极了,分析来分析去,最后的结果竟然是随遇而安!
毕竟这人太过喜怒无常,他能不动杀她的念头已经很好,要是她再想要求别的,恐怕极为困难,所以她还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可恶啊!
这里地处偏僻,房屋背阴,无人料理的植被漫天生长,姜梨只在床尾坐了一小会儿,便感觉阴风阵阵,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站起身,原地跺了跺脚,又呼哈喊了两声,企图用阳气对抗阴气。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姜梨有点懵,她都能隔空打物了?
不对,短暂的疑惑过后,姜梨轻轻拍了下脑袋,差点忘记她外面还煎着药呢。
药罐里咕噜咕噜冒着泡,盖子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姜梨第一次煎药,并不怎么熟练,手忙脚乱把中药倒进碗里的过程中,还撒掉小半碗,她心疼坏了,这可都是她辛辛苦苦熬的呢。
刚熬完的中药太烫,姜梨放在桌上等着晾凉,但她记恨这人态度恶劣,并不愿意喊他来喝,只自己一人坐在屋外发呆,也不知这闷气生了有什么用。
不过也正是这工夫,她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这座小院。
这里非常隐蔽,四周皆有高门大户掩盖,小院落悄悄藏在其中,要不是小黑猫带路,姜梨万万找不到这里。
四下荒凉,院内杂草丛生,除了他呆着的那间屋子,其余屋外均是厚厚的一层蛛网,想来也知多年未有人居住。
姜梨视线从紧闭的屋门又扫至院内,好奇怪,明明这院内无人料理,花草随意生长,怎么靠近桃树的那边偏偏寸草不生呢。
不行,姜梨起身,她得去看看。
有人从屋内走出,挡住姜梨的去路,她抬眼看面前的人,明明浑身是伤,一步走三步喘,细纱包扎的伤口不同程度渗着血,他却跟正常人似的,只腰背略弓,走得稍慢些。
他面色依旧是病态的惨白,整个人消瘦到不像话,明明从昨天到现在水米未进,嘴唇干涸到泛着浅浅的血丝,他却丝毫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姜梨心里泛起点莫名的情绪,他这般适应,这般不在意,是因为经历过太多次,所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么。
她实在不相信有人自出生便这般能忍,这般……不畏死。
姜梨叹了口气,把桌上晾凉的药端过来递给他,“喝了吧。”
只是她心软归心软,倒是依旧有些气,只将药碗送到他手里便往桃树那边去。
她不肯看他,也不肯跟他讲多余的话,明明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气些什么。
桃树那里的确寸草不生,泥土软烂,似乎有翻动的痕迹,姜梨蹲下身想要继续看仔细些。
他幽幽开口了:“你似乎很想知道里面有什么?”
许是刚喝过药,他嗓音不再嘶哑,转而低沉,像是从古井传出,幽深绵长。
姜梨的好奇心迅速被他这句话浇灭,现在里面无论是什么东西她都不想再知道了,本身只是好奇为何偏偏这处不生花草,但是他这么一提醒,姜梨只觉得渗得慌,好奇心容易害死猫,反正横竖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她迅速转过身,满脸若无其事得吐出五个字:“谢谢,我不想。”
见她这样,他轻笑了声,药碗随意搁在桌上,姜梨瞪大眼,她辛辛苦苦熬的药,他竟然一口都没喝!
姜梨怒了:“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我熬了一个早上,你一滴都不喝?”
齐雾北看了眼药碗,又看姜梨,略带些迷茫:“横竖都是要死,喝与不喝,又有何区别?”
姜梨:“……”
这是阴阳怪气她下毒呢。
姜梨抓了抓头,烦死了,她这种小弱鸡真是斗不过这种不怕死的疯子。
她咬牙切齿,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又笑开来,她朝他勾了勾手指,道:“毒我确实下了,但是解药呢倒也不难拿。”
姜梨身体前倾,隐隐兴奋:“你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
齐雾北面无表情:“求你。”
姜梨:?
这人有没有骨气?
这么简单就求了?
她还一点都没觉得爽呢。
姜梨耍无赖:“再求一次,真诚点。”
齐雾北微笑,指尖碾了碾:“我倒是觉得,与其求你,倒不如我们一起死,你觉得如何?”
呵呵,不如何。
姜梨从腰里掏出个小瓶子扔过去,“给你,这个月的。”
瓶子里就是颗补气血的药丸,姜梨房中还有好多呢,按每月给他喂一颗的量,也就能喂个百来年吧。
她扔药丸的时候,露出纤细的手腕,她皮肤白皙,上面有一道小小的伤口,正往外渗着丝丝缕缕的朱红,很是诱人。
齐雾北喝完药,盯着她的手腕,像喊小猫那样朝她道:“过来。”
姜梨叛逆心大起:“你让我过去我就过去,凭什么啊?”
她非但没过去,反而在面前的台阶上坐下了,姜梨觉得自己不能事事顺着他,适当在保证小命的范围内蹦跶,能够为她争取到更多的生存空间。
她暂且还不知这人跟自己究竟有什么关联,总不能还没等到旺旺苏醒便把命都给丢了。
反正,适当的反抗也是有趣的一种嘛。
她巍然不动,于是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他走得艰难,终于站在她面前时,胸口上下剧烈起伏,瘦高的身影笼罩住她,像是邀请她同赴地狱。
姜梨还没想好说辞,他忽然跪在了她面前,墨黑的长发在她裙摆上铺展开来,如黑色曼陀罗般兀自绽放,他仰起头看她,喉结上下滚动,他脖颈处肌肤冷白,用力时青筋突出,说不出的勾人。
姜梨看着他,他忽然垂头,姜梨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攥住了。
齐雾北的眼中只有她手上的那道伤痕,很浅,但是泛着丝丝缕缕的娇艳,无声的诱惑。
他忍不住轻抚,姜梨颤了一下,他的指尖依旧很凉,那道未曾被她察觉的伤口此刻忽然有些疼,却又在他拂过时疼痛感神奇地消失。
而他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却因为他的毫不关心渗出血液,但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姜梨的那道伤口。
姜梨自己都未曾注意的伤口,他却看到了。
姜梨嗫嚅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溢出一声惊呼,因为他俯下身,虔诚得用自己的唇覆了上去。
小院里冷风依旧在吹,姜梨却莫名感觉到温热,背后的风也不再阴凉,好像跟春风一样温暖。
他身上很凉,唇却柔软,他急切、渴望、痴迷,用近乎病态的虔诚迎接她的伤痕。
姜梨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她忍不住想缩回手,可他却攥得更紧,他炙热的鼻息尽数喷洒在她的手腕内侧,带起些微的不自在。
姜梨觉得好热,明明坐在小院内,她却感觉整个院子的空气都被慢慢抽干,而她面临着随时都会窒息的危险。
腕心处酥酥麻麻,伤口有点痒,她感受到他的舌尖灵巧得扫过敏|感的腕心,姜梨挣不开,只能让另只手插|进他柔软的发间,企图分散这份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擦过一道橙红,衬得姜梨的脸绯红一片。
他松开她的手腕,仰头看她,他薄唇鲜红,泛着莹润的光泽,配合他的黑发白衣,愈发像个勾人心魄的妖。
姜梨觉得自己浑身烫到吓人,她腾一下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她又看了眼他,小小声道:“那个,我、我要回府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我竟不知
这里像是光明的另一面,整座小院,只有微弱的光点从姜梨发间穿过去,这让她乌黑的长发像从夜空中捞起几颗星星般美丽。
齐雾北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攥起又松开,复又攥起的手上,那里留下一圈红痕,是他的杰作。
他有些茫然,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那里还残留着她的体温,她的腕心很烫,像是幼年冬天寒风呼啸,他躲在灶房偷偷点燃一根柴的温暖。
姜梨说完,又紧张得咽了口口水,她总觉得场面有些微妙的不受控制,脑子里嗡嗡的,不太清醒。
院子里不知什么花,透着好看的粉,飘飘扬扬落在了他垂落的墨发上,像是故意勾着她的视线,他抬眼朝她看过来。
黑沉的眸撞上琥珀色的浅,时间仿佛停滞,姜梨胸口滞了一下,她再次磕磕绊绊出声:“我走了啊。”
他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