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了偏头,用他那极为无辜的语气看着齐若溪:“大哥买的马,似乎更为喜爱我,大哥能否割爱,赠予二弟呢?”
似乎为了附和齐雾北这句话,腾雾竟然也把脑袋往下弯,往他的手心里拱了拱。
姜梨惊呆了,这马刚刚有多豪放不羁,现在就有多温顺谄媚。
不愧是男主,身边的猫儿马儿都能成精了。
齐若溪又晃了晃。
他被腾雾这一闹,本就存着将它碎尸万段以解心头恨的心思,现在被人截胡,心里那个怄呀。
可这么多人在这里,他连匹马都不给未免太过小气,齐若溪今日出糗太多,若是旁人,定觉得虱子多了不怕咬,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图个爽快呗。
但阴沟里呆久了的人,并不习惯久居阳光之下。
他紧了紧牙,决定将今日这笔帐尽数记在齐雾北身上,先安抚住他,来日再讨。
于是,他面上温和儒雅,点点头:“二弟喜欢拿去便是,大哥何时这么小气过?”
这场面,外人瞧着还真是兄友弟恭。
只是没人瞧得见齐若溪衣袖里指甲紧紧嵌进拳心,几乎捏出了血来。
齐雾北笑起来,拍了拍腾雾,他眼中闪过点狡黠,露出两颗白白的小尖牙,说出口的话简直能气死人:“话说,大哥你真的不去清洗一番吗?里衣露出来了哦。”
他假装压低嗓音,然而低沉的气音内力十足,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这么多小姐,可都看见了呢。”
云浮郡,仅乞讨的乞儿会这般不顾仪容,任由里衣暴|露于人前。
这对于刻意维持自己清润公子形象的齐若溪可真是杀人又诛心啊。
姜梨耳朵自齐雾北出现便一直竖着,听到这,终于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而齐雾北也似乎才注意到她,偏头饶有兴味得对上她的视线。
“姜、小、姐。”他一字一顿幽幽道。
第11章 这场风
今日这场春宴被腾雾以及齐雾北这么一搅合,硬生生从相亲大会变成了相声大会,来人看的全是笑话。
饶是齐若溪再能装,此时也维持不下去面上的体面,整个人像只落水狗般匆匆离开现场。
背影踉跄,偶尔从这追过去几声实在憋不住的轻笑。
热爱八卦的小姐们抿紧唇,彼此间一个眼神对视,闪着兴奋的明日必去茶社订间包间痛痛快快笑一场的光芒。
只姜梨怔了下,看着齐雾北。
他那声极轻,恰好让她听到,别人却又不会注意。
姜梨先前把他当个偶遇的小变态,相处起来反而十分自然,该干嘛干嘛,毫无包袱,现在知道他是自己要攻略的男主,她一时间倒扭捏起来,感觉怎么样都不对。
而齐雾北似乎只是喊喊她,并没旁的意思,他只定定看了她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又勾起唇移开视线。
他转身走到那群还在摸小黑猫的小姐们旁边,幽幽出声:“我的猫,能还给我了吗?”
他的声线明明与方才一样和缓温柔,大家却腾一下挪开了,就像触及冬日的冰,再是美丽,也抵不住寒冷刺骨,只能将手缩回去,偷偷怀念。
齐雾北将猫接过来,他边走边轻轻捏它的后颈,小黑猫舒服得仰起下巴,喵呜直叫唤。
他没再留在这里,往湖那边去,腾雾乖乖在他身后跟着,他依旧走得很慢,步子不急不缓。
绕过半个弯,他从大家的视线内消失,众人才仿佛松了口气。
真是奇怪,一个庶子而已,竟也有如此气场。
不过……这样的相貌……
连姜珏都忍不住跟姜梨悄悄嘀咕:“齐家这个庶子,生得可真好看啊。”
不偏阳刚也不偏阴柔,是那种恰到好处的棱角分明,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好皮囊。
姜梨望过去:“你看上了?”
姜珏脸一下子红了:“阿梨姐姐,你别胡说。”
姜梨直接泼了盆冷水:“他不适合你。”
有的男主是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而有的男主是刀山血海随时没命。
不知为何,姜梨总觉得齐雾北是后一种。
姜珏闷头,再也没吭声,只手掌攥了攥。
齐雾北离开,齐若溪狼狈,齐老爷尴尬,宾客们热闹看了个饱,这场春宴匆匆结束,主不一定欢,但宾客肯定是欢的,云浮郡这未来一个月的话题都有了。
姜梨搀扶着姜老太太坐上回府的马车,这一路上,老太太尽是唉声叹气,末了临下车前,攥住姜梨的手:“阿梨,齐家不行,待祖母去信京城,再为你择一个如意郎君。”
她们阿梨的身份,非嫡子不可与之相配,偏偏一个流连烟柳巷一个残废,这怎么行,这怎么能配得上她们姜家的姑娘。
姜梨笑了笑,安抚祖母:“祖母,阿梨不急,阿梨还想在您跟前尽几年孝道呢。”
就她这小身板,至少也得熬到十八岁才能嫁人吧。
这边祖孙情深,姜珏不觉有些尴尬,祖母从来只在意姜梨,根本就当她不存在。
哪知下一瞬,姜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慈爱道:“二丫头,你也莫急,咱们姜家就你跟阿梨两个宝贝疙瘩,祖母得好好给你们把关,日后我这把老骨头……”
“祖母!”姜梨急了,不准祖母说这些丧气话。
姜珏怔怔的,一时间连她最擅长的温软细语都忘了。
-
春雨说下就下,缠缠绵绵落个没完,齐雾北戴着蓑帽站在墙边等人,小黑猫趴在他肩头,整个身子缩进帽子里,倒是一点雨都淋不着。
约莫半刻,一穿着蓑衣的人踏雨而来,她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纤细柔腕递过去:“喏,扣掉分成后都在这儿了,一千八百两,邻郡钱庄可兑,你数数。”
齐雾北果真仔细数了数,一张张极仔细得校对。
趁她数银票的工夫,女子往前凑了凑,意欲邀功:“怎么样,春宴当日我配合得不错吧?”
齐雾北没理她,她并不气馁,继续问:“哎,你是怎么搞到腾雾这种上等马的,有没有路子,透一点呗。”
银票数好了,齐雾北隔着雨雾看了她一眼,什么都看不清,他皱眉,为何那日姜梨在雨中,他虽隔得那么远,却依旧能望见她眸光莹润呢。
甚至,他连她的恐惧,都望得一清二楚。
真是奇怪,有些人这么近看不懂,有些人那么远,却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齐雾北好笑般摇了摇头,踏雨而去,他月白的衣衫下摆溅上点雨,将他整个人衬得更为清尘脱俗,也更为与这人间格格不入。
女子站在原地嘟囔:“怪人。”
然而摸了摸到手的二百两银票,她又高兴起来,怪就怪吧,她能赚钱就行。
她的庄子刚起步,每桩生意都值得重视。
齐雾北离开后,并未回齐家,他回到那座无人小院静静等着,春雨连绵,将这小院内的怪风都衬出几分凄凉。
约莫黄昏时分,雨停,小院上破旧的院墙上出现一颗人头,他往里望了望,确认屋内有灯,才跳进院内径直往屋内去。
来人穿全黑夜行衣,只一张俊脸阳刚至极,他束高马尾,行走间不落脚步声,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齐雾北听到熟悉的气息,胸口起伏了一下,从怀中那把银票中掏出一张递给他:“这是今年的。”
那人看都没看,直接踹进怀里,离开时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问:“还是继续跟着齐家,没别的事了?”
齐雾北:“有的话我会传信与你。”
那人舔了舔唇:“那这活有何难干的,不如把明年的也一并给了呗。”
齐雾北掀眼瞧过去:“待你明年有命拿,再来。”
那人嗤了声:“小气就小气,咒人干嘛呢,小爷我大难不死,不是到今天还活得好好的?”
人走后,齐雾北又坐了好一会,屋内不知何时燃着根蜡烛,此时才终于叹出最后一口气,白日里这微弱的烛火晃了晃,彻底灭了。
齐雾北将蜡烛收起来,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吧,别再像从前那般……死都不瞑目。
屋外出了太阳,日头很烈,这间常年阴潮的小院都免不住漏进来一些。
齐雾北抬起手,光从手掌间穿过,拂过他半边身子。
一半光明,一半笼在阴影里。
他忍不住微笑,这雨是暂时停了,但齐家的这场风,可才刚刚开始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入梦
古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除了蜡烛外便没其它的照明工具,姜梨习惯了现代亮如白昼的白炽灯,穿到这里之后,总担心自己晚上用眼太多变成近视眼,毕竟这里可没有眼镜,所以她每天都睡得特别早。
然而今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底里窝着一团火,怎么都睡不着。
她睡不着,旺旺也别想睡,姜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得默念旺旺,再加上各种威逼利诱,忘忘终于出现了。
她弱弱嗫嚅了句:“宿主……”
姜梨两手抱臂,又觉得躺着这样怪傻的,索性捞了块枕头垫在身后,继续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说说吧,怎么回事儿?”
忘忘胖乎乎的小身子抖了一下:“宿主,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看我叫忘忘就是因为我容易丢三落四,记不住事儿嘛,那这次我又……”
“等等。”姜梨抬手:“你不是运旺时盛的那个旺,而是忘记的忘?”
忘忘点点头:“对啊。”
姜梨:“靠!”
忘忘心虚:“有什么问题吗,宿主?”
姜梨深呼吸又深呼吸,反复提醒自己,这是自己的系统,不要气,不能气,生气伤身,何况也是自己理解错了,不怪她,这个真的不能怪她。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把自己心口的那口气给调顺了,姜梨开口:“你继续。”
“哦。”忘忘撇嘴,继续讲,“我本来给你发的确实是、是那个高岭之花的话本呀,但谁知道系统里这俩人名字居然一样,一样就算了,还都是男主,那我那天正好头有点晕,就这么一拿,就拿错了……”
没等姜梨开口,忘忘又补充:“宿主,咱们协议已经签了,改不了的,眼下你只能换个攻略对象,不然你就会留在这个世界,直到慢慢消失……”
姜梨睁开眼,月光从窗棂间泻进来,笼在她半边身子上,衬得她那双眼格外莹润,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去:“你知道这个齐雾北有多难搞定吗?你知道他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奇奇怪怪的吗?还有你知道我在他身边随时都可能提前没命吗?”
忘忘弱弱回:“可是宿主你都完成百分之五了。”
姜梨气结:“那是因为我救了他的命!一条命!才值任务的百分之五,天呐,这多么可怕啊。”
姜梨两手捂住脸:“我都不敢想我的以后。”
忘忘看看姜梨又看看任务进度条,似是不敢相信,她又确认再三,才期期艾艾道:“可是、刚刚从五变成六了哎。”
姜梨:?
什么鬼。
大晚上的,从五变成六,我靠,姜梨忍不住骂了一声。
齐雾北这个小变态不会在做什么可怕的事情吧!!!
-
齐府湖心,夜空玄黑,万籁俱寂。
齐雾北躺在那张硬板小床上,衣衫半揽,眉头紧皱,他眼睛紧紧闭着,却睡得十分不安稳,似是魇着了。
他又在做那个他这些年做过无数遍的梦。
梦中又是那个乏善可陈的雨天,他紧紧抱住自己,蜷缩着躲在床脚,他还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咕叫,可是他知道娘亲讨厌这样的天气,她也讨厌他在这样的天气出现在她的面前。
所以每到下雨天,齐雾北会乖乖得自觉得离那个歇斯底里的娘亲远一些,再远一些。
他忍不住用手圈住肚子,却突然“嘶”了声,昨日的烫伤还没好,掌心燎起一圈泡,方才他按在肚子上,恰好碰到这伤,一时间疼得他冷汗都出来了。
他低头吹啊吹,很认真得吹,企图用这个分散自己饥饿的注意力,这导致在门外溜进来一抹黑影时,他毫无所觉。
隔壁忽然屋内传来器物倒地的声音,小齐雾北勾了勾唇角,无师自通得学会讥讽,每当雨天,他的娘亲总会这样,好像这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一样。
这其中最对不起她的人,好像是他。
可他才这么小啊,怎么会对不起她呢。
齐雾北想不明白,他索性不想,还是好饿,他忍不住了,纵使风大雨大,纵使知道厨房内什么都没有,他还是抱着一点微小的希望,万一,能剩下那么一点点吃的呢。
他还没走出屋门,似乎哪里晃了下,继而隔壁传来尖锐凄厉的一声叫喊。
齐雾北愣了片刻,以往娘亲也会摔东西,但不知为何,他本能觉得这次不一样,明知自己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还是选择放弃厨房,去看看自己的娘亲。
万一,她这次真的死了呢。
门一开,风大雨也大,劈头盖脸浇了他一身,他忍不住弯腰咳嗽了好一会儿,才又朝那边走。
他们住在一个极小极小的村子边缘,周围人谁都不认识他们,而娘亲也从不跟村子里的人来往,她平等得讨厌每一个人。
可是今夜,这个暴雨天,齐雾北看到,娘亲的屋里还有另一个人,他粗暴得将娘亲困在|身|前。
娘亲嘴角在流血,投过来的那眼何等怨毒,齐雾北的眼睛被那血染红,又被那怨恨惊到,脚下一个踉跄,下意识便拔腿往外跑,可惜不慎跌进水坑,他扑腾了好几下才终于爬起来。
他没再往前跑,雨很大,风呼啸,他全身湿透,只听得见娘亲的尖叫。
想了想,他捡起一块石头,迈着坚定的步伐,往回跑,他明明那么小,不知哪来的力气,趁男人不备爬上去,一石头狠狠敲在他头上。
男人踉跄了下,却没倒下,娘亲疯了般拿起那块石头往那人头上砸,直到血肉模糊,烂成一滩,触目所及到处是血,这里到处是恶心的铁锈味。
这间屋子,这整个房子,味道全都恶心透了,小小的齐雾北想吐。
可他吐不出来。
因为他被娘亲用绳子吊了起来,他想说,是我回来救你的啊,你看看我,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明明救了你啊。
可娘亲并未给他这个机会,她勒住他的脖颈,神情癫狂而偏执:“小北,跟娘一起走好不好?”
她已经疯了,脸上明明掺着血,她若无其事抹掉,涂在齐雾北的脸上和身上。
“你是你爹的孩子,不如你来替他赎罪吧。”
“来吧,跟娘一起死,我都死了,你为什么活着,你凭什么活着,你这个孽种,你凭什么?嗯?”
齐雾北快要换不过来气了,但他一点都没挣扎,只脸色憋得铁青,心里唯一想的竟然是,原来人快死的时候是感觉不到饿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