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感觉不到饿,连那些癫狂之下,娘亲留在他身上的伤口都感觉不到疼,他只知道他在流血,从身下一点点滴到地上,聚成一滩。
他被放了下来,他知道,他今天也死不了,但是有比死更难熬的事情等着他。
娘亲笑了下,眼角稍晚,唇上挑,极为纯良无害,他把她的头摁到地上:“小北乖,把这滩血喝了,我们今天就先不死好不好?”
雨似乎更大了,风从四面八方将他包裹,齐雾北乖乖趴在地上,像条小狗一样,将那块舔得干干净净。
女人高兴了,眉梢都扬起来,她把死去的男人费劲扔到地上,从床底扒出一袋零嘴,扔给他,她怜爱得摸他的头:“吃吧,今日娘亲把你饿坏了对不对呀?”
齐雾北唇角抿起一点笑,这包零嘴还没有馊,他可以留着慢慢吃。
见他这样,她一把打掉零嘴,落得满地都是,她质问他:“你凭什么笑,我在哭,你把我弄成这样,你有什么资格笑,你不准笑,你给我哭,哭!听到了吗!给我哭,大声哭!”
她又去扯他的脸,用那块石头砸他的头,脸,鲜红的血溢出来,流进他的颈项。
齐雾北其实麻木到没有知觉,他没笑也没哭,只是怜悯得看着这样疯狂的她,讥讽得勾了勾唇。
真可惜,一整袋零嘴呢。
屋里的一切突然轰然倒塌,画面一转,他重新躺在一片温柔的绿里,每个伤口都被仔细包扎好了,他鼻尖嗅到若有若无的中药香,似乎是从不远处飘进来的。
有人进屋,摸了摸他的脸,轻轻喊:“齐雾北?”
像是春天一样温柔的声音。
齐雾北下意识睁眼。
天黑如墨,只一颗星,倔强亮着。
齐雾北忍不住露出笑。
真是有趣,她竟然又入了自己的梦。
这个从他幼年时便从未变过的梦境。
可她到底是谁,为何跟他有如此紧密的联系?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什么味儿啊?
昨晚,忘忘本着补偿的心思,悄悄给姜梨透了不少底。
比如这是一本科举文,男主是身世凄惨的小可怜,因为从小被折磨,身心没有得到健康的指导,心里的三观早就长歪了。
这在话本里有个专业术语,叫疯批美强惨。
乍一听还挺带感,但是想到这是自己的攻略对象,姜梨就有些笑不起来了。
很多事情,拥有上帝视角,作为旁观者很快乐,但一旦深入其中的人是自己,那份忐忑,那份焦灼,那种对未知的迷茫,就算是系统忘忘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然而木已成舟,忘忘跟她签约时,她心情有些低落,也没仔细看合同内容,就这么按了手印,系统界也有系统界的法律,姜梨不具备反悔的条件,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话本里,齐雾北一路过关斩将,科举于他如若探囊取物,简直轻轻松松,就是两个字,拿捏。
事业线之后便是感情线,他奔赴京城,恰被王府嫡女看中,嫡女意欲下嫁于他,然而不知怎的,这事没成,王府嫡女最后嫁给另一位权贵,而齐雾北不知所踪。
有人说,他是伤心欲绝从此远离京城,也有人说,他看破红尘遁入空门,总之,再也没人见过他,只偶尔有那么几句传闻。
比如,王府那位嫡女自婚后便有些疯疯癫癫,而王府别院夜半时常有人啼哭,更有甚者,见过有人飘飘忽忽,一身白衣染血,落于别院之上,久久未曾离去。
总之,这话本就是一段这么虎头蛇尾似是而非的故事,若称得上完美,也不至于需要姜梨参与其中,重新走上一遭,推动剧情了。
姜梨撇了撇嘴,评价:“搞到最后,还是个爱而不得的be小说啊。”
末了,又忍不住想,那位王府嫡女该是如何的仙女之姿啊,才能让齐雾北这种小变态,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宁肯舍弃功名利禄,也要远离伤心地。
忘忘浅浅喝了口茶,抽动鼻子嫌弃道:“什么怪味儿啊?”
姜梨疑惑:“什么味儿,我怎么没闻到呢?”
系统意识寄于宿主大脑,姜梨与忘忘五感相通,算是合二为一,共感共生。
忘忘促狭得看了眼她,慢悠悠回:“好像、有点酸哦。”
姜梨手指蜷了下,立即摆正神色,再不开口。
be就be,情根深种就情根深种,这些跟她这个一心回家的有什么关系,反正、总之、她才不会看上小变态那种徒有其表的家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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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个科举文,肯定少不了读书这桩事,齐家三个儿子业已通过院试,齐雾北与齐若溪乃第一等,是秀才之身,而齐临风则是第二等,这三人都在准备参加明年的乡试。
古代社会,士农工商,商为最末,这本科举文里照旧遵循这项制度,因此齐家虽富,地位却次于姜家。
而齐家能在此扎根,也多得益于姜家的照拂,以及与云浮郡各处官府积极打点关系,一年的进项,明里暗里,至少得孝敬三成出去。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齐家自老太爷那辈便已知晓,然而天不遂人愿,齐家空有做生意的头脑,这科举读书的脑子,却偏偏出不了。
直至齐老爷这代,才终于出了两个宝贝疙瘩加一个有点怪的邪乎疙瘩。
但不管怎么样,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齐雾北这后领回的庶子,怪是怪了点,但是脑子好,能科举,那便是宝贝,饶是齐夫人在他耳边嚼过多少舌根,齐老爷都不舍得真将他逐出齐家去。
一门双才已是无上荣耀,但若他这门,能出三个呢。
生意人,做重要的便是胆大心细,敢想敢做,八字还没一撇,齐老爷已经连着几个月被这美梦笑醒了。
只是,这齐雾北最近怪怪的,以前虽是神出鬼没,但至少书院的讲课是日日不曾落下,连师父都挑不出半分错处。
可现如今,已经快三月未曾过去了啊……
这转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齐老爷仔细回想,似乎是三个月前,临风那孩子脾气上来,非要让他给这庶子一点教训。
给就给吧,谁让临风年纪小,又这么可怜,人人都能跑能跳,偏偏他没了腿呢。
于是,午时,庶子被他邀来书房一叙,茶里放了极浓的蒙汗剂,齐雾北晕后,齐临风被人推着轮椅进来,他拿着带倒钩的鞭子,眼里泛着浓浓的报复的快感。
齐老爷呼吸一滞,有些不忍,终究是自己落在外的孩子,他想了想还是叮嘱了句:“临风啊,你、你稍微出出气,便罢了,可、可别让雾北落下病根啊。”
齐临风眼睛都红了,一鞭子抽下去,溅起血肉,他歇斯底里,浑身颤抖:“爹,您心疼他,您心疼过我吗,要不是他,我能是这幅样子吗,是我不想跑不想跳,是我这腿想落下病根的吗?啊?”
这话,句句是质问,句句也诛心。
哎,齐老爷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退出去,终是什么也没说。
嫡子总比庶子亲,何况这庶子从小还不在身边,娘又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疯婆子呢。
罢了。
谁造的孽,谁来偿吧,都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那还债,可不是得看债主的意思吗。
他这一走,事情便失了控。
齐雾北最后是在乱葬岗的棺材里被找到的,棺材钉着厚厚的铁钉,光是起钉子便起了许久,这么长的时间,人早该没气了。
但是齐老爷这心里一点点为父的怜悯被唤醒,是死是活,总得亲眼见见。
棺起,他探头去看,真可怜见的,有些皮肉处都见了骨,脸色惨白,胸口半分起伏都没有,可这是他齐家的人,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就这么扔在荒郊野岭,丧事上总得办一办,不然得落人口舌。
棺材就这么半掀着,从浓重的夜雾里被抬回了府,更深露重,悄无声息,过几日对外谎称暴毙便是。
……
夜半,无人守灵,棺材前空无一人,仅细微到不可察的咳嗽声传出,咳得那烛火摇摇晃晃,一晃一影。
劣质棺材厚重的木板里扒出一只瘦骨嶙峋的带血手掌,木质棺材边缘很快留下一串血手印。
有人扶着墙,一步一踉跄,如昼伏夜出的恶鬼,悄然而至,悄然而去,只留下那么一串诡异的带着血的……脚印。
烛火摇晃,阴风一吹,就那么彻底灭了,灵堂被黑暗吞噬,仿佛有人伸手,将这里拽入无边炼狱。
周遭一片黑,纵是不瞑目,也无人在意。
……
第二日,整座齐府是从丫鬟的尖叫声中苏醒的。
那声音先是尖锐,冲破云霄,继而绵软无力,含几分虚浮。
这是惊恐到极致,瘫软脱力了。
有人陆续闻声赶来,又是慌不迭的一阵乱叫,就像公鸡打鸣,一声响似一声。
很快,齐老爷闻声而来,他沉着脸,本意是训斥,昨日新得的小妾,温香软玉在怀,劳累一夜,本想睡个好觉,哪知被这怪声惊醒,心口好一阵扑通扑通,那小妾娇娇柔柔替他揉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呢。
“一大清早的,嚎丧呢!”
话一出口,才想起庶子新丧,还真是嚎丧,只好闭了嘴,又往前迈了几步,想寻点新的由头,给这帮新来的下人立立规矩。
哪知往地上那么一瞧,一把老骨头险些滑跌在地,若非身旁人搀扶及时,可得往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的。
他嗓音都颤了:“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应他的,是丫鬟小厮煞白的脸,哆嗦的唇,更有甚者,连秽物都泄了,可知是吓得不轻。
身为齐府当家的,尽管年老荒唐了些,终归还是个精明的,心稍定,便大着胆子往前走。
青天白日,妖鬼不近身,只要人还在,便没什么好怕的,届时也别选什么好日子了,今日便下葬得了,省得夜长梦多,日后要寻仇也寻不着他身上,要不是他这个爹,这庶子可只能胡乱扔在乱葬岗呢。
这么看,他可是恩人,又给吃又给穿,死了还给埋,还真是尽心尽力。
齐老爷咽了口口水,心里没来由有点慌,他慢步挪过去,头往内一探,背后霎时阴风阵阵,周身止不住的发寒。
这里面……没人……
齐老爷登时膝盖一软,险些扑跌进去。
与此同时,背后响起庶子纯良无辜的疑问,那声音远得像是从地狱飘过来,带着让人胆寒的凉意。
一只冰冷的手拍了拍他的肩,齐老爷缓缓回头,庶子眼睛稍弯,唇角上挑,只是眼尾与唇边分别用血延伸至太阳穴与嘴角,长长的一道没入发端。
诡异得让人心头发慌,止不住颤。
血腥味扑面而来。
偏他扬起唇,笑得露出森然白牙,幽幽:“爹,这里面,是谁啊——”
齐老爷两眼一闭,终于跌进棺材,昏死过去。
他想,完了完了,恶鬼索命来了。
齐家,要完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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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齐雾北便未曾去过学堂,因着这件事,齐老爷莫名心里有些发虚,知道这个爹在他那再无信用可言,毕竟是他将他喊过来的,那蒙汗药还是他亲自看着下的呢。
他自觉不去打扰他,一半是怕,另一半还是怕。
没办法呀,人老了,胆子也跟着小咯。
但今日齐老爷左思右想,事关齐家门楣,他还是得来规劝规劝,毕竟科举这事,对自己也有益呢。
谁不想做官老爷啊,还不是没那能力吗?
行至湖边,那日记忆清晰涌至眼前,连那血腥味都如在鼻端,齐老爷又退却了,心里隐隐有些犹豫。
这个一门三才当然好,但两个行不行呢,好像也不错。
做人不能太贪心,容易把心贪沟里去。
罢了,齐老爷往回走,这个庶子自那后,愈发邪乎,他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湖边芦苇晃了一下,白日里后背竟然发寒,有那幽幽沉沉的嗓音从湖底钻上来,如诡蛇,钻进人耳里。
不知怎的,竟然起风了,将那声传得愈加邪乎。
“齐老爷,又来看儿子啊——你儿子在哪呢——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死光光——”
“嘿嘿——死光光——”
那声音连绵不绝,宛如诅咒,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齐老爷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双眼充血,脸上涨得铁青,就那么两眼一翻,捂住心口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骨哨
声停风止,白日生寒,齐雾北嫌弃得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齐老爷,嗤了声:“没用的老东西。”
末了,似乎又想起什么,他咯咯笑起来,兀自反复哼唱。
“一个两个三个,全都死光光。”
“一个都不剩。”
……
那音调诡异非常,似是从嗓子眼挤出,嘶哑低沉,融气融声,传向四面八方,平静的湖面荡起圈圈的有规律的涟漪。
然后一节一节,就那么荡漾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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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心小破院,深夜。
齐老爷由晕转睡,先是蹙眉哎哟叫唤,后又呵呵笑起来,也不知是做的什么喜忧参半的梦。
总之,在这安静的屋内,显得格外聒噪。
齐雾北一身黑衣,烦躁得啧了声,小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助跑跃冲,唰一下落在齐老爷心口。
别看猫身柔软,这么大的冲劲下去,他那把老骨头可有的受的。
齐老爷脸色转青,捧住胸口,哎哟一声醒转,先是剧烈咳嗽了几声,再眼珠子滴溜那么一转,对上了齐雾北黑沉沉的眼眸。
乍一见,还真吓了一跳,他第一次见这个庶子穿黑衣,往阴影处那么一站,要不是父子连心,要不是他眼眸黑亮,还真发现不着。
又那么仔细一瞧,齐老爷心底里莫名涌上点自豪,这三个儿子生得都像他,丰神俊朗,一表人才,要不是他将这孩子领回府,现在指不定还在哪飘着呢。
刚得意完,晕倒前让他心口直喘的那一幕忽然涌上心头,他止住思绪,往四处张望,也没敢挑明,只小心翼翼道:“雾北啊,你这地方,有些邪乎,改日爹找大师给你驱一驱。”
齐雾北回到齐家时已七八岁年纪,谈不上什么感情,他在齐家呆到现在,连个字都没有,可见齐家对他也没多深的感情。
彼此心照不宣,敷衍着朝前过。
齐老爷姬妾虽多,子嗣上却统共就得了这么三,但他本身也没多上心,三个也不错了,有次得了个戏子,给他拉上腔调唱了出大户人家因着子嗣颇多,结果横生枝节内讧夺产,把那家产也给败了,爹娘也给气没了的戏份,他听后止不住叹气,这可真是老来不幸,而后由戏推己,琢磨出那么一点意味。
总之,齐老爷自那后便再没求过子嗣,小妾服侍过后避子汤照赏不误,齐府再没肚子能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