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感激的话语里,唐文茵敏锐的看到有个人神色里有几分纠结。
她有些奇怪地看过去,同时那个人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求求大夫,你这么好心,给我们种牛痘,让我们不再得天花,那你一定有办法治好天花的对不对?”
其他人闻言安静下来,而那人见唐文茵不说话,膝行两步,磕头请求她。
“求求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我女儿她才十岁啊,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那人声泪俱下,连磕了好几个头,其他人见状,下意识看向唐文茵。
他们身后躺着的,很多都是他们的亲人,自然也是希望能有办法治好天花的。
唐文茵却没说话,她上辈子的那个世界都没有能治好天花的特效药,只能靠熬出痘来。
她怎么会有治疗天花的药,如果有,她一定会拿出来的。
那些人见她一直不吭声,心里明白她也没有办法,眼神渐渐暗淡下去。
而最开始跪下的那个男人却忽然激动起来。
“不可能!你都能预防天花,你都可以拿出牛痘这种东西,你怎么会没有办法!”
激动过后,他又哭起来,想上前抓住唐文茵的袖子,被拾一隔开。
“求求你,你救救我女儿好不好,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啊,求求你,我给你磕头…”
他说着,猛地跪下去,嘭嘭嘭地声音响起,额头上渐渐渗出血迹,已然一副疯魔的样子。
唐文茵不忍再看,让拾一把他拉起来,抬眸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
“我是真的没有办法,若是没得天花还好,只要得了天花,便只有‘熬’这一条路可走。”
那人闻言,终于不再磕头,只是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仿佛连灵魂都被那句话抽走了。
他原本是城北的一个普通住户,天花爆发的时候,他正巧一个人在外。
等他回来时,一切都晚了,他只能麻木地待在城南,随着时间的流逝,一日日绝望。
直到唐文茵的到来,他心里燃起希望,随其他人一起接种了牛痘,来到城北,却发现自己的妻子母亲已经因为天花逝世,只剩下一个十岁的孩子,正孤零零地躺在床上。
他的希望破灭,绷得紧紧的心弦崩断,早就已经有些疯癫了。
其他人也是面色苍白,看着身后躺在病床上的人,他们做不来逼迫唐文茵的事,她说没办法,那应该就是真的没办法。
他们只能白着脸,回到自己的亲人身边,仔细照顾着,希望他们可以熬过去。
就在这时,那个疯癫的人突然怒吼一声:“为什么,我为什么不会得天花,都怪你,都怪你!”
说着,他突然拿出一把尖刀,往唐文茵的方向冲去。
她心里一惊,幸好拾一反应及时,一脚将那尖刀踢飞,并反手制住了那个人。
唐文茵唇色微白,方才对他的同情都化为灰烬,随之而来的是对他的气恼。
“你这人说的什么话,种牛痘又不是我逼你的,你若真为了孩子不顾生死,你应当早就来城北,而不是种了牛痘后才来。”
“你不过就是气不过自己救不了妻女,把愧疚发泄在我身上罢了。”
那人被拾一压制着动弹不得,只有嘴里喃喃着:“不是的不是的……”
而病床那边,一个小姑娘焦急的声音响起:“爹爹,爹爹你在哪里啊?”
那人原本绝望的眼里出现一丝神采,挣扎着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拾一见状松开手,他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里走:“女儿,我的女儿。”
唐文茵吹下眼,没再继续看下去,而是带着拾一转身往城南走去。
另一边,唐文骐从梧州地牢里出来,身后的士兵手里拉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
那人被地牢外的阳光一刺,下意识撇过头,头发往一边散去,露出他的半边面容。
原来这人就是小志,他身上穿着白色的囚服,手上被铁链束缚着,被身前的士兵一拉,踉跄着走两步。
唐文骐看了看天色:“时间差不多了,把这人带到城南去。”
小志闻言,惨白的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唐文骐看向他:“等会见到我妹妹,把你招的话都说出来,知道没有!”
小志闻言垂下头,声音里都是惶恐:“知道了,我一定会说实话的,你别打我。”
但被阴影笼罩的脸上,却露出一抹阴鸷的笑意。
只是他没发现,在他有后,另有一队人同样押着一名囚犯出去。
唐文茵此时已经来到城南客栈里,经过两天的发酵,城南这边已经有许多人都知道种牛痘可以预防天花。
所以她一出面,就有人奔走相告:“快快快,那个会种牛痘的医师出现了,你们要不要去种牛痘?”
有的人还有些犹豫不决,但已经有大部分人跟着来到客栈里,一眼就看到现在大堂里的唐文茵。
她依旧帷帽覆面,看不清面容,但看身形像个小姑娘。
有那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的人不由感到疑惑:“怎么是个小姑娘?”
“你这不知道了吧,听说她已经二十多了,只是天生身材小巧,并不是什么小姑娘。”
那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随着人群排队。
唐文茵一看,排队的人太多了,她拿出一个喇叭,递给拾一。
拾一早就用过这东西,熟练地打开开关朝人群喊道:“除了伤寒发热的人以外,身体康健的人站好排队……”
他拿着喇叭说了一长串,而那些原本窃窃私语的人被这震耳欲聋的声音惊到,不由自主地停嘴看过去。
就看到拾一面无表情地拿着个有些滑稽的圆筒状东西,明明没用多大力气,声音却传的极远。
排队的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但拾一说完一遍后,就把喇叭收了起来。
他们只能探着头往队伍前面看去,如今这些毫不犹豫排队的人,大多都是亲眼见过之前那些人种牛痘后,在城南待了两天,毫发无损的人。
他们都是见过牛痘的厉害,这下自然相信牛痘真的能预防天花,只是他们看着漫长的队伍都有些后悔。
早知道这药灵,他们上次就过来种牛痘了,这下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自己。
这队伍太长,不可能就唐文茵一个人来种牛痘,她拍了拍手,之前留下来的十个医师走出来。
排队的人见走出十个陌生面孔,顿时有些不安,排在最前面的瘦高个试探着开口。
“大夫,这些人是?”
唐文茵的声音从帷帽里传出:“我一个人忙不过来,这两天把种痘之法教给了他们,他们也可以帮你们种痘。”
见是她教过的,队伍的动乱平静下来,按照唐文茵的要求分成五队。
这下子的确比之前一个人要快得多,其他人便没什么话说。
正当他们给手里的小刀消了毒,准备给他们种痘时,一个少年突然闯了进来。
“不行,不能让他们来种痘,他们是镇北军的人!”
来人正是张望,他瞪着眼睛看向唐文茵,眼里有些不解:“我明明和你说了,我们不相信镇北军。”
排好的队伍一静,唐文茵此时开口:“可我也是镇北军人,你们若是不想种痘,可自行离去。”
张望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你是镇北军的人?你骗我?”
“小女也是没有办法,这才出此下策,毕竟牛痘的好处你也看见了,拖太久只会让牛痘进一步扩散。”
张望抿了抿嘴,死死地盯着唐文茵,想看出她是否有一丝的愧疚,可她带着厚厚的帷帽,哪里看得清神色。
他白着脸,没再说话。
是啊,牛痘是个好东西,他是最早一批种的牛痘,自然清楚这件事,可她们是镇北军。
张望没再说话,其他人却等不及:“镇北军怎么了,镇北军也可以给我们种牛痘嘛。”
那些普通百姓只知道哪里有好处往哪里走。
张望一咬牙,他不知道镇北军是好是坏,他只知道:“镇北军带来了天花,若不是镇北军把流民送过来,我们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那些人说不出话来,是啊,天花不就是镇北军带来的?
眼见着那些人脸色不对,那些医师都有些着急,其中有脾气不好的,直接开口。
“镇北军不可能故意把天花往这边送!而且如果天花是我们带来的,我们有什么目的?还要过来救你们?”
张望闻言开口,言辞间毫不客气:“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就像你说的那样,是让我们痛不欲生,最后再假惺惺的来救我们,好让我们对你们感激涕零呢!”
“你!你血口喷人!”
那医师被他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唐文茵原本还坐在椅子上,见拾一做了个手势,便站了起来。
“若我能证明天花和我们镇北军没有关系呢?”
张望猛地看过来:“不可能!”
唐文茵对这个少年最后一丝好感也消失了,只觉得他愚不可及:“怎么不可能?你又未曾亲眼见到,只不过是听说的而已。”
张望咬着牙,不肯开口,显然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
这时,唐文骐带着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镇北军绝不可能做出伤天害理之事,此间一切,都是他人所为。”
张望没注意唐文骐说了什么,他的目光都被小志吸引过去。
“小志哥哥?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那小志闻言抬头,看见张望和排着队的人群,眼前一亮,挣扎着走了两步,声音凄切。
“这些人都是镇北军的人,他们非要我承认天花是我放的,可是你们知道的,天花怎么会是我放的呢。”
他露出身上的伤痕:“他们屈打成招!他们都不是好人,不要相信他们。”
他的话音刚落下,另一道更加响亮的声音响起:“是小志,我只是个传信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小志答应珈蓝,说要把脏水泼到镇北军身上去。”
全场顿时寂静无声,就连小志都像被掐住嗓子一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队伍中有一道声音响起:“这声音,这不是陈升吗?他不是和小志一条裤子长大的吗?”
是啊,陈升都这么说,难道天花,真的和镇北军没关系,而是小志搞的鬼?
这句话萦绕在所有人的心间,让他们一时没注意到,陈升的声音异常的响亮,就仿佛方才的喇叭一般。
小志却疯了一般开口:“不是我,不是我!陈升他骗你们的,他才是那个带来天花的人!”
唐文骐不屑地看着他们俩狗咬狗,在场的其他人现在哪里不清楚。
就算有那个脑子不清楚的,也在其他人的解释下明白过来,说白了,天花这事,同这两人脱不了干系。
张望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向小志的眼神那么的陌生,好像从来没有看清他一样。
“阿望!阿望快来救我,我做这一切,也是为你们好啊。珈蓝那边答应过我,会帮我的!”
小志此时哪里管得了一个少年的心碎,见到他看过来,便疯了一般叫嚷着。
他今天出来的时候,原本以为自己能趁机逃跑,如今落得这个结果,他怎么能接受。
小志看见面前失魂落魄的张望,眼里闪出狠厉之色,突然猛地扑过去,想扣住张望。
却不想一声木仓响,看到面前张望的脸上出现惊慌,而他低下头就看见自己胸口出现一大片血迹。
他身后,唐文骐收回手木仓,立刻就有人把小志的尸体拉走,而他自己则走到妹妹面前。
“怎么样,你哥我是不是做的非常好!”
唐文茵见他一脸骄傲,也没打击他:“啊对对对。”
唐文骐莫名感觉自己被敷衍了,但他妹妹已经去忙着种牛痘的事,便只能按下不说。
一旁的张望,双目无神地看着小志被拖走的身影,只觉得天地之间一片空茫。
唐文骐见他这样,忍不住嗤笑一声:“自己识人不清,只相信自己相信的,现在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张望听到他的声音,转头看过去,见是方才带着小志来的人,看他身上一袭军装,心中越发苦涩。
“……对不起。”
唐文骐才不稀罕他的道歉呢,若不是妹妹聪明,在这人的阻拦下,牛痘何时才能种下。
张望知道自己做错了,也不奢求他们的原谅,只是默默站在客栈一角,帮着给唐文茵他们搭把手。
唐文茵在这里忙了几天,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人相信牛痘,也意识到它的好处。
她忙了一段时间后,等其他人在百姓之间的信任度高了,就把这件事全权教给他们。
唐文茵可不准备一直待在这里,都已经来了梧州,离北地不远了,她干脆回家一趟,看看爹娘他们。
而唐文骐也回到周将军那边复命。
与此同时,赵君琢终于抓到线索,而周梓庸起兵全力进攻京城。
京城里,福迁将手里的茶盏摔的粉碎,脸上的神情更是惊人的阴沉。
“你说什么?梧州的天花不仅没有蔓延到北地,周梓庸他们还发现是我们做的?”
他眼神极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而他的面前,一个黑衣人跪在地上,鬓边额角都是冷汗,低下头道。
“是小的办事不力。”
“废物!”
福迁一挥袖子,猛地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里的怒火:“在我手下,犯了这么大错,你知道是什么结果。”
黑衣人抬起头,眼里都是惊慌:“请主人再给我一次机会,请主人……”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剑光一闪,便已首尾分家,再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八章
唐文茵不知福迁如何气急败坏, 她马上就要到家了,此时正兴致勃勃的看着窗外熟悉的风景。
自从她来到这里后,几年过去, 白石镇早已不同以往, 镇上相比以前,不知繁荣多少。
若有个生人到这里来, 看到街上的景象, 跟他说这是州郡, 那人说不准也会信。
马车很快到来家门口,唐文茵脚步欢快的跳下车,行李自有其他人帮她拿。
而她则奔向屋内,沈氏此时正拉着松沐绣花,听见脚步声传来, 猜到是女儿回来了,下意识站起来迎接她。
随后她不知想到什么,脸色一冷, 又坐了下去,拦住准备迎接小姐的松沐,让她继续绣花。
松沐一愣, 片刻后就反应过来, 也没拒绝,学着沈氏的模样,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于是等唐文茵兴冲冲地过来时,就见她的母亲和松沐两人低着头,认真地绣着花, 是不是聊上两句, 仿佛没看见女儿回来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