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兮正疑惑着，夏离忽然又朝上走了几步，并且催促着他赶紧跟上，萧景兮这才知道并不是只有一个砖石凸起，而是有人特意将这边的一排砖石设计成了隐蔽的台阶。
只是这台阶实在难以察觉，本就在一处角落里，设计的角度又十分刁钻且具体位置没有规律。
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隔几步可能还需要跳过去，如果不是提前知晓位置，恐怕要举步维艰，时时刻刻都可能踩空掉下去。
两人有惊无险地爬上了城墙，此处偏僻，大概也没谁想到有人能沿着墙缝上来，所以并没有安排侍卫守在这边，上来后不必想办法躲避。
“你怎么会知道有这么一条路的？”萧景兮压低声音问道。
早猜到他会问，夏离立即状似惊讶道：“小公子你不知道吗？这不就是著名的‘京城十大奇谈’之一吗？”
“京城十大奇谈？”
“对啊，哦，也有可能小公子恰好没看过这个野史密谈，所以不清楚。”
要说正史，萧景兮博览群书定然是看过的，但自古野史书籍层出不穷又杂乱无章，有那么几本没读过倒也情有可原。
见人还有些迟疑的模样，夏离接着拍了拍萧景兮的肩，自豪道：“我可找了一个月才摸清这个位置呢，厉害吧。”
“厉害，确实厉害。”厉害到如果叫城门守卫知道这么个地方，能把他们吓死的地步。
眼看着勉强将小兔子糊弄过去，夏离心底松了口气。
什么京城十大奇谈自然是她瞎编的，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这段路，很简单，因为当年建造这城墙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看着那位设计者设计出这么一段台阶。
台阶本来的用处就是供暗阁成员自由出入京城，甚至连皇室都不知道此处，而当年那位设计者便是暗阁的创立者，亦是第一任暗阁阁主。
“真奇怪，为什么要设计这么一段路呢？”萧景兮回头看了看隐蔽的台阶，自言自语道。
夏离挑眉笑了笑，“谁知道呢？或许那设计者太闲吧。”
———
城墙上有排水用的水道通向外边，两人下去时便直接从水道滑下去，很快便顺利到达京城之外。
此时已是子时过半，城门外更是漆黑一片，不见人影。
“流言一般分两种，一种说自己在出城门不远处的路上遇见了怪物，还有一种就是说在城门外的树林中看见了鬼怪，我们去哪里查探？”
夏离思索了一下，果断道：“去树林，路上遇见的范围太大了，又容易暴露，先去树林看看。”
冷风拂过，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偶尔传来几声鸟鸣，除此之外再无生息。
这阴冷的气氛配上刚刚的闹鬼流言确实有点吓人，夏离特地悄悄打量了一下萧景兮反应，发现这小公子竟是没一点儿害怕的模样。
“小公子不怕鬼怪吗？”夏离奇道。
按理说一个相信有妖怪的人八成也会信鬼神，为何萧景兮似乎完全不害怕？
听见这话萧景兮愣了愣，回复道：“谈不上怕不怕，只是感觉，如果真的有鬼，那是否就可以见到逝去的亲人了，这样一想能看见鬼怪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所以小公子是有什么很想念的亲人吗？”
“是啊，我很想念我娘亲，”提到这个，萧景兮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神情变得温柔又悲戚，“你可能也听说过，丞相府的夫人知书达礼，与丞相夫妻恩爱，和睦幸福，可惜天不假年，红颜薄命。”
这几乎是公认的说法，所有提到他母亲的人都会这么说。
可谁知夏离却道：“他们很恩爱吗？我倒是不感觉，不是说丞相常年忙碌居于宫中，几乎都不怎么回私府吗？”
这个回答倒是让萧景兮有些意外，他试探性问道：“可是所有人见过他们相处的人都会说他们夫妻相敬如宾，感情极佳啊。”
“你不感觉‘相敬如宾’这个词形容夫妻就很奇怪吗？”夏离歪了歪头道：“恋人夫妻之间私下就该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啊，若是整日相敬如宾，那怕是至少有一方根本不在意这段感情吧。”
根本不在意……是啊，他的父亲根本不在意那段感情，也根本不在意他的母亲。
但是没有人会这么说，他们只会说父亲身为丞相却没有纳妾，只有一个正妻，甚至在妻子去世后也没有续弦，每年忌日更是大张旗鼓地思悼，如此他们就说父亲是极爱母亲的，母亲很幸福，他们夫妻恩爱非常……
可是根本不是这样，萧景兮知道他的母亲有多痛苦，从白天等到黑暗再等到清晨，母亲永远等不到父亲，就算哪天父亲回来了，也只能“相敬如宾”，甚至得不到一句关切的话。
因为父亲根本不爱母亲，他心中有另外的人，一份年少时的爱而不得，可偏偏母亲是真的爱自己的丈夫。
以前除了萧景兮没有人会理解这位丞相夫人的痛苦，他们只会说她幸福。
曾经的母亲对着这些话语强颜欢笑的认同，而在母亲死后，则成了唯一知道真相的萧景兮独自面对那些评价。
但现在夏离却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她知道那位夫人或许并不幸福，她的丈夫其实根本不爱她……
一瞬间，心中某种常年掩埋的感情终于得到了释放与共鸣，萧景兮忽然眼睛发涩，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哑声道：“是啊，娘亲根本就不幸福……”
红颜薄命，红颜又怎愿薄命？然忧思过度，终难长久。
看着眼前这小公子委屈的仿佛要哭的模样，夏离心中多少有了触动，主动伸手帮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角，轻轻笑了笑，缓声道：“小公子别担心，生死大事已过，你娘亲肯定能放下了，她也许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呢。”
说着夏离抬头指向天空，萧景兮下意识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头顶满天繁星，光芒璀璨，星河流转，如梦似幻……
“所以，别哭啦。”
夏离伸手轻轻抹去他眼角细碎的泪花。
萧景兮的目光缓缓从星空回到夏离身上，他再次看见了那双带笑的眼睛，这次的少女眼中的神色更加温柔，却也更加明丽——
就如同再次看见了那流转的星河。
两人对视不语，下一刻萧景兮上前一步直接抱住了夏离，如今他的心绪不再烦乱，因为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安心……
沧海无水，巫山不云，花丛回顾，自是此心安处。
萧景兮忽然很想开口说些什么，心中的情感达到了巅峰，就要溢出来了，他必须告诉夏离……
然而就在他想开口的那一刻，不远处突然莫名燃起奇怪的绿色火焰，悠悠地漂浮在空中，如同一只眼睛正向这边窥探着。
萧景兮愣了一下，感觉到危险后立即抱紧夏离后退！
真是要命了，今天不仅装鬼，结果还真又撞鬼了？！
第13章 冷翠烛
鬼火荧荧，在半空中缓缓移动着，幽幽冥火，冷冷清清。
“怎么了？”
夏离察觉到萧景兮的异常，立即回头看去，发现那火光后只是顿了一下，然后反手拉住身边警惕的人。
“没事的。”
夏离似乎并不意外那鬼火，反倒是安慰地拍了拍萧景兮的手，道：“那个东西没有威胁。”
随后她领着萧景兮慢慢朝着鬼火的方向靠近，萧景兮虽心中困惑，但还是选择跟着夏离。
待走近些，更多的火焰显现出来，颜色略有不同，全部漂浮在林中这片不大不小的空地上。
夏离施施然走到一个鬼火旁，轻轻用手指一弹，那若隐若现的鬼火立刻消失，看起来脆弱得很。
萧景兮微微皱眉，不解道：“这些到底是什么？”
轻轻走过，这些鬼火顺着风跟上人，夏离弹指一挥，瞬间又灭了几个。
“你如果要问称呼的话，那估计就叫鬼火吧。”
“鬼火？那这‘鬼’看着很脆弱的样子。”比寻常的烛光都容易熄灭。
“是啊，其实这种鬼火在夏天野外挺容易看见的，具体成因我也不清楚，不过……”夏离顿了一下，后退几步打量着这片空地，接着道：“但凡它们出现，那此地一定埋着不少尸骨。”
城门外的树林算是块荒地，但按照律法也不决不允许在规定地点外胡乱掩埋尸骨。
萧景兮立即反应过来，“难道是失踪的人？”
而后左右看看，惋惜道：“可惜没把铲子带过来，要不我直接徒手挖一些试试？”
“哈哈，看来小公子真的是一回生二回熟啊。”夏离一边调笑一边却又阻止了萧景兮的动作，将人轻轻推开，自己则蹲下身，将手放在地面上，不知道在观察什么。
萧景兮本想询问要不要帮忙，忽然见她脸色一变，眉头紧锁。
树影婆娑，薄雾忽起。
紧接着夏离不知道侧目看见了什么，猛然站起身，神色慌张道：“不对劲，快走！”
谁知刚踏出一步，一只残破的手臂突然破土而出，一把抓住夏离的脚踝！
萧景兮反应极快，当机立断踢开那只怪手，然而下一刻四周无数的手臂从泥土中伸出，拼尽全力挥舞着，犹如一群要拉人下地狱的恶鬼。
眼看着泥土已经逐渐阻挡不了这群死而复生的怪物，夏离一脚踩碎一只手骨，冲着萧景兮道：“别管它们，趁着这些东西还没爬出来，往树林外跑。”
这是该死，不知道什么人在这里设了一个法阵，一旦感受到灵气便会触发阵法，唤醒这里边的东西。
刚刚夏离本是想用灵力简单探查一下地底的情况的，没想到被摆了一道！
这些鬼东西战斗力或许不算高，可数量太多又杀不干净实在麻烦，能避则避。
好在这种阵法并不能大范围布置，它们应该是出不了树林的。
树林东边靠着城河，两人本打算沿着原路离开林子，可跑到半路上忽然听见林子的边缘传来人声和脚步声。
脚步声整齐划一，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怎么回事？城门的巡逻队不可能巡逻到这种地方啊。”萧景兮压低声音道。
两人并非按规矩出的城，此刻与巡逻队撞上肯定会被盘查，只得暂时停下脚步。
不过外面的巡逻队似乎也没有要进来的意思，反倒分散开来，像是要包围树林。
而下一刻，随风飘来刺鼻的烟尘，整个树林的边缘火光乍现，橙黄色的火焰瞬间包围树林！
看见这一幕的萧景兮大惊失色道：“他们是巡逻队吗？竟敢深夜烧林？”
这片树林虽然只是个荒地，但在城门外蓄意纵火，按律当斩！
最近天气本就干燥，这片树林中又有不少干草，火乘风势，瞬间燃起一片，一发不可收拾。
林间的鸟雀走兽全部被惊醒，纷纷尖叫着逃离，一时间本该寂静的夜晚变得喧闹不已！
偏偏这个时候，身后又隐隐传来那群怪物的低吼声，想必它们已经爬了出来，正在寻找攻击目标。
前方是快速蔓延的火焰与黑烟，后方是那群不死不活的怪物，真的是进退两难！
“走！”夏离当机立断转了方向，迅速道：“到河流那边去。”
要到达东边的城河必然会和那群怪物碰上，但是没有办法，这凶猛的火势和令人窒息的黑烟比怪物更危险。
果不其然，两人才跑了没几步就遇见了成群的黑色怪物，这些怪物已经完全没了神识，面对火焰也丝毫不害怕，只知道攻击眼前的活物。
两人手上没有武器也不敢恋战，只是尽力躲开怪物的攻击，混战之中边躲边往河流方向靠近。
夏离一个转身，反手勒住扑过来的怪物，在怪物要挣扎前手上银光闪现，瞬息之间便让怪物彻底成了尸体，一松手就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相比夏离，萧景兮那边更是凶险，他没办法彻底杀死怪物，将它们踢翻在地用不了多久又会爬起来，没完没了。
眼看着萧景兮就要被完全围困住，夏离眼神微变，袖中突然凭空出现一条长锁链，如灵蛇一般猛然冲出瞬间缠绕住七八个怪物的脖颈。
夏离后退收紧锁链，全力下拉，几个怪物直接翻倒在地，脖颈中的细锁链寒光点点，随着夏离的灵力指引迅速炸开彻底灭杀目标。
这一下子周围的怪物立即变少，夏离起身本想赶紧带着人走，忽然一阵乏力感袭来，头晕目眩，差点没能站稳。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夏离暗骂一声。
她因为先前意外失了两魄又没时间修养，对灵力的控制大大降低，刚刚动用太多，这会儿算是被反噬了。
萧景兮发觉到夏离的情况，第一时间上前把人抱住扶稳。
夏离眉头紧锁，按着额头道：“去河边，快走。”
萧景兮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烈火和张牙舞爪的怪物，直接伸手将人抱了起来，然后快速朝着河边跑去。
待跑到河边，远远看着湍急的流水，萧景兮有些担心夏离的状况，下意识低头询问道：“你现在……”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怪物突然从侧边的草丛冲了过来，漆黑的利爪直指萧景兮的咽喉！
怪物出现的太过突然，萧景兮抱着人根本闪躲不及，看着袭击而来的利爪他全力后退，第一反应是赶紧护住怀里的人！
“噗呲”一声，利爪刺破血骨的声音尤为刺耳，有鲜血一滴滴落下，染红了几片枝叶，也染红了萧景兮的眼睛——
夏离在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伸手硬生生挡下了怪物的攻击，而此刻她的右手已经完全被怪物的利爪贯穿，血肉模糊，隐隐可见其中白骨……
萧景兮立刻踢开那只怪物，看向夏离刚想开口，但她却用左手一把抓住萧景兮的衣领，一个用力直接拉着人一起跳下河流！
目标一消失，那群怪物的动作变得迟缓，呆呆地在岸边看了看河流。
它们无法离开阵法的影响范围，于是看了一会儿后，所有怪物又摇摇晃晃地转身，慢慢走向已经完全被大火包围的树林之中……
———
这条河实际是一直通到京城内的，只是河道口一般都有专门的守卫时时刻刻监督，所以方才两人出城时完全没有考虑水路。
但此刻随着急流，两人只能一路游向了城中。
不幸中的万幸，大概是因为不少守卫刚刚被喊到了树林那边，最关键的河道口竟然监管稀松，愣是让萧景兮和夏离借着夜色混了进去。
火光逐渐消失，城内水流慢慢变缓，一切似乎都平静下来。
萧景兮抓住岸边的石头，总算稳住身形后赶紧抱着夏离上了岸。
夏离刚刚在水里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多亏萧景兮一直带着她才不至于沉到河底，只是呛了些水，止不住地咳嗽。
“你的手，给我看看……”
方才的场景触目惊心，萧景兮本想检查夏离的伤，奈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远处突然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是巡逻队飞奔而来的声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