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则是,分别将近三年, 无论父母在电话还是通信中说的有多好,在没有亲眼见到人之前, 陈弄墨始终不能彻底放下心来。
好容易等到时机成熟, 她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下意识就将最近给父母攒的物资拿出来整理。
见到秋华妈妈过来,她伸手接过煤油灯放在桌上,又让人坐到自己的床边,才一边叠衣服, 一边笑说:“我有这个打算挺久的了。”
曹秋华也笑:“我知道,去边疆这事儿你都念叨多少回了...也不是不让你去, 主要眼下只有老四有时间, 他那性子我还真不放心。”
陈弄墨又从橱柜最上层拿下两套衣服重新叠:“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闻言, 陈弄墨干脆停下手上的活,坐到秋华妈妈身边:“...以我爸妈的性子,能叫我过去瞧瞧他们就了不得了, 您瞧着吧,最多半个月就得撵我回来。”
曹秋华笑了, 将闺女披散下来的乌黑秀发往身后拢了拢:“你爸妈那是舍不得你吃苦。”
陈弄墨扫了眼被秋华妈妈拢到身后,很快就又滑落下来的长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头绳,松松的绑了一个低马尾坠在身后,才没叫它自顾自的乱飞。
其实她不怎么喜欢留长发,好看是好看,麻烦也是真麻烦。
但秋华妈妈也不知在哪里寻了个养头发方子,两三年下来,愣是将她本就很好的发质,养成了缎子般柔顺丝滑。
尤其在如墨秀发的映衬下,越显得人雪肤红唇,陈弄墨就舍不得剪了。
怎么说呢,如果时间与金钱都允许,哪个女孩子会不爱美?她也不过是一俗人:
“...大嫂来年三四月份生产,您之前说过在她生产前一个月去部队帮忙照顾,到时候我跟您一起,这样算来,我现在去边疆,十月底,大雪封路之前正好能赶回来,然后在家里猫个冬,年后再去大嫂那边,时间是不是刚刚好。”
曹秋华戳她脑袋:“你倒是会算。”
明白她这是同意了,陈弄墨倚靠在秋华妈妈的肩膀上,弯起眉眼:“您就放心吧,四哥在大事上还是很靠谱的,再说了,您不放心他,还能不放心我吗?不会将人弄丢的。”
“你呀,促狭鬼!”
=
少年人对未知的世界总是抱有强烈的探索欲。
相较于陈弄墨,对于有可能去边疆这事,陈君反而是那个更期待的存在。
这不,几天后,总算磨的两边的长辈都同意了旅程,他就更加火急火燎起来,恨不能立马跳上火车出发。
今日要去县城供销社买出行必备的物品,毕竟这一趟单程差不多就要十四五天的时间。
还得跟大哥联系,叫他帮忙安排火车票。
这一次没有逃难,可以买卧铺。
陈弄墨正在吃早饭,嘴里还含着粥,见四哥催促,含糊的应了声,加快了嘴上的速度。
“啪!”坐在一旁的曹秋华,见短短一两分钟时间,老四就催了闺女好几次,实在没忍住脾气,抬手就给了一巴掌。
陈君龇牙摸着手臂,委屈巴巴问:“妈?您打我干啥?”
曹秋华拿起一个水煮蛋剥壳,眼皮子都懒得撩起来:“光催聿聿有什么用?聿聿还要等我,咋?我连一顿消停的早饭都吃不得?你再吵吵就别想去边疆的事了。”
这话一出,本来还有些委屈的陈君立马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作妖了。
只可怜巴巴的看着妹妹,屁股也像是被虫咬了般,坐不踏实。
对上四哥的视线,陈弄墨给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一口咬下了秋华妈妈帮忙剥的鸡蛋...
=
火车票买了。
时间是8月25号下午3点。
H省出发去边疆藏区,四千多公里的距离。
并没有直达的火车,所以兄妹俩得先坐到J市转车。
当然,J市也没有直达藏区的火车,后续还得转...
从大哥藏区战友那边问来的详细攻略中就可以瞧出,这一趟探亲的旅程,比西天取经也不差什么了。
若不是万能的大哥联系好了战友,会在兄妹俩抵达LS火车站时过来接应。
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复杂的路线,别说陈德茂与季茉夫妻,就连曹秋华跟陈宗也不会同意两小只单独行动。
且就算已经将出行的风险降到最低,在出发前几天,陈弄墨跟陈君两人还是被重点关注,各种叮嘱。
不止远在藏区的陈德茂夫妻来过电话,就连邵铮也特地打了个电话,告知了兄妹俩他在藏区朋友的联系方式。
表示万一遇到什么突发事件,也能寻求帮助。
出发这天,天公作美。
担心行李太多路上不方便,最终,为陈德茂与季茉夫妻准备的大多东西选择了邮寄的方式。
兄妹俩只一人拎着一个小布包,算是轻装上路。
陈义留下看家,曹秋华跟陈宗一路将两个孩子送上火车。
寻到卧铺车厢,将两小只安顿好后,又是一顿殷殷叮嘱,眼看火车就要启动,才在乘务员的催促声中,与其余送行的人一起下了车。
蒸汽火车行驶出去老远,陈弄墨才有些蔫蔫的收回往后瞧的脑袋。
她想去看看父母,却又舍不得秋华妈妈,尤其刚才,她好像瞧见秋华妈妈抹眼泪了。
这一刻,时间与画面好像与两年前,她逃难般被父母送走时重叠了。
虽送别的人变了,但她的心情沉重依旧。
她...不喜欢离别。
哪怕这一趟的目的是明朗的,但在与家人分别的这一刻,陈弄墨心里头还是酸涩的紧。
于是乎,被养得越来越娇的小姑娘抬手“啪!”一下,拍在了自从上车后,就仿似多动症一样没心没肺的四哥身上。
头一回坐火车,正兴奋到恨不能趴在地上瞧个仔细的陈君冷不丁被拍,毫无防备之下,直接就是“嗷!”一嗓子。
对面床铺上,正在聊天的一对中年夫妻笑盈盈的看过来:“怎么了这是?”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反应有些过于大了的少年人,噌一下红了脸,呐呐回了句:“没啥,不小心磕碰着了。”
中年夫妻是去J市的,与兄妹们可以同行四五天。
这时候的人大多很朴实,方才受了曹秋华夫妻的托付,难免多关注上几分。
听了解释,心知小伙子是头一次坐火车,只善意的聊了几句,便没再说什么。
这厢,一直等对面两人收回了视线,陈君才不满的伸手去掐妹妹的脸:“你打我做什么?”
陈弄墨动作利索的闪躲开,在四哥再伸手过来时,脱了鞋,三两下爬到了上铺。
然后探出脑袋,看着气鼓鼓的少年,理直气壮怼了句:“看你不顺眼。”
陈君...?
气死他了!
=
同一时间。
唯一的堂姐结婚,两年多没有休假的邵铮,递上了探亲申请。
得到消息的陈武闻寻来单身宿舍,表示要请兄弟吃饭,为他践行。
邵铮正在收拾行李,闻言打趣问:“你亲手做?”
陈武闻嫌弃:“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你是我媳妇儿吗?还亲手做?美的你!去食堂炒俩菜委屈你了还是咋地?”
“这话该我说吧?你要不要脸?我那意思是说,要是你做我就不去吃了,自己手艺什么水平没点数吗?”邵铮直接翻了个大白眼,毫无美男子风范。
“咳咳...到底去不去食堂?”颇有些恼羞成怒的陈武闻梗着脖子问。
邵铮笑了:“去!不吃白不吃!”
“啧...这嘴脸,真该叫那些个想给你做媒的嫂子们瞧瞧。”
“你这就错了,我这叫勤俭持家,攒媳妇儿本懂不懂?”邵铮拿起钥匙揣进口袋,率先往外走。
见状,陈武闻也跟了出去,在人锁门的时候问:“啥时候的车票?”
“还没确定,看旅长那边的签字情况,多数是明天下午的吧。”
“这次回去不得相亲?”
“应该会。”对于相亲,26岁的邵铮并不排斥,毕竟就算今天结婚,也算晚婚了。
家人这次非要叫他回去参加堂姐的婚礼,定然也有给他安排相亲的意思。
从前不接受旁人的说媒,是因为觉得自己各方面都没有准备好。
而现在嘛,无论是年龄、工作还是心态,邵铮自觉全都做好了迎接婚姻的准备。
尤其看着好兄弟婚姻幸福,对于未来的另一半,他难免就生出了期待。
陈武闻拍了拍兄弟的肩膀,以过来人的身份传授经验:“好好相,没有遇到喜欢的不要勉强,遇到喜欢的脸皮就要厚,该出手时就出手。”
从来没有喜欢过谁的邵铮认真请教:“怎么就知道喜欢呢?”
“这个没法说,就是见到那个人,你的心里就会有答案了。”
“这么玄乎?”怎么听着不大靠谱的样子?
看出老邵的怀疑,陈武闻连连保证:“真的,没骗你,我头一次见到我家月桂的时候,不夸张,心脏差点没跳出嗓子眼,全世界都模糊了,眼里就只有她。”
“不可能,你指定骗我。”邵铮搓了搓手臂,觉得兄弟这是疯了。
谈个对象,又废心脏,又废眼睛的,怎么听怎么怪异。
他心脏健康的很,咋可能因为一名女同志,让心脏挑到嗓子眼儿?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
邵铮从未想过,打脸来的这般快。
探亲申请批下来后,他当天就买了最近班次的车票。
从部队到J市有四天多的路程。
临时上车,没能买到卧铺。
硬座环境差,但训练作战时更辛苦,不过是坐几天,真不算什么。
于是乎,当几天后,火车抵达J市,大多人都是一脸菜色时。
走在人群中,身形修长笔挺,容貌俊美、精神奕奕的邵铮格外引人注目。
他早已习惯了旁人的目光,哪怕那些个议论声近在咫尺,也没有多做停留。
眼下更叫他感兴趣的,是71年才运行的地铁。
上一次在J市时,那里还在修建,如今却是开通两年多了。
虽然最新的报纸上刊登了近期因为战备原因,暂停了运营,他还是想去看看。
这是他家乡的伟大建设,参观完了再回家也不迟。
想到这里,邵铮的脚下的步伐更大,很快就走出了火车站。
然后...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他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倚靠在吉普车旁,穿一袭军装,身形高挑,抱臂与自己对视的人,纳闷问:“你怎么有空来?”
邵琼常年在户外运动,皮肤是一种很健康的麦色,直将她本来柔和的五官衬的都英气了几分,她放下手臂,皱眉回:“怎么就没空了?你走不走?”
邵铮一噎,抬脚走了过来,将身上的行李扔进后座,才看向头发比自己还要短一些的堂姐:“我记得你是后天结婚吧?不忙?”
“结婚要忙什么?有你姐夫呢。”邵琼没急着上车,弯腰拿了个水壶丢给弟弟。
邵铮的确有些渴了,拧开盖子大口灌了起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公交车收费员提着嗓子喊车子即将开动,示意没上车的人赶紧上车。
邵铮放下水壶的时候,下意识的顺着声音瞧了过去。
然后...
表情就怔愣住了。
不远处,公交车靠窗的位置,有一个眉目如画,漂亮到不似人间烟火的小姑娘...正看着自己。
“怎么了?”邵琼好奇问。
邵铮没有听到堂姐的问话,视线下意识随着启动的公交车移动。
直到车窗内,那粉腮如玉的女孩儿对着自己弯了弯眉眼。
邵铮才茫然的眨了眨眼。
方才...他好像看到了百花在眼前齐齐绽放了。
邵琼站到弟弟的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却只看到已经开远的公交车,她皱眉:“到底怎么了?”
邵铮慢慢将手放在心口,有些恍惚道:“心脏...刚才像是要跳出嗓子眼了。”
“啥?生病了?”邵琼担心的上下打量弟弟。
邵铮没有回话,又似自言自语般道:“原来...老陈说的是真的。”
“什么东西是真的?”迟迟摸不着头绪的邵琼捏了捏拳头,大有弟弟再这般含含糊糊,她就直接动手的意思。
从前,只要堂姐做出这个动作,邵铮定然投降,毕竟女暴龙武力值太高,惹不起。
但这会儿他受到的冲击有些大,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般,男人转身大步往火车站的通讯室跑去。
“哎!你小子怎么回事?”嘴上凶归凶,邵琼到底不大放心,回身锁好车,也大步追了上去。
=
“老陈,你说的事情我好像遇到了。”电话才接通,邵铮便急急开了口。
不想电话那头的陈武闻比他还急:“啥遇到了?哎!不是,这个先等等,你到J市了吧?”
邵铮还想再详细问问,就被老陈语气中的焦急打散了到嘴边的话,他皱眉:“我到了,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陈武闻大松一口气:“我家老头子,今天早上给我打电话,他彻底平反了,上头已经派车去接他跟茉姨回N市,聿聿他们不用去边疆了。”
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巧合,邵铮也惊住了,而后立马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给他们买的转车车票是9月2号吧?”今天是9月1号。
“对,幸亏当时没有买到今天的卧铺票,不然这会儿追都追不上,聿聿跟老四得在J市住一晚,老邵,你帮我个忙,去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找找人。”
邵铮一口应下:“行!我马上就去,找到人先接到家去住,后续情况再看。”
“谢了,兄弟,帮大忙了!”
“客气,聿聿跟老四也是我的弟弟妹妹。”
这一次,陈武闻没有幼稚的抬杠,心情松快了下来,才想起是兄弟主动给他打的电话:“你找我什么事?刚才说遇到啥了?”
闻言,邵铮下意识又摸了下心口:“我刚才...遇到你说的情况了,就是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那种。”
陈武闻一惊,刚放松下来的肩背立马挺直,一脸的八卦:“真假的?谁啊?”
邵铮摇头,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人家:“我不认识她,只算是...惊鸿一瞥。”
这下轮到陈武闻搓手臂了,不过到底是兄弟的终身大事,他忍着满手臂的鸡皮疙瘩,积极出谋划策:“这个不怕,凭你的本事,找到人不难,就是...你确定吗?除了心跳加快,还有什么反应吗?”
“她...对我笑了,不夸张,就那一瞬,我以为看到了百花齐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