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恶心,计延宗摸过的感觉。
一盆水洗完了,明雪霁叫了声青岚:“麻烦你帮我换盆水。”
青岚端走了脸盆,不多时身后脚步响,一只手从背后伸过来,将脸盆放在架上。
明雪霁看见劲健的腕骨,骨骼分明的大手,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双手,握住了她的手。
浸在盆里,手指插进指缝,握住了,水又从指缝溜走,元贞低低的语声一直钻到耳朵眼儿里:“洗这么用力做什么?手都红了。”
明雪霁被牢牢圈在他怀里,逃不掉,挣不脱,腿脚发着软,几乎站不住:“别,你放开我。”
“洗完再说。”他短短地笑了一声,像风吹过松林,沙沙的声响,他慢慢搓洗着她的手,一根根手指洗过,指间的薄茧磨着她的皮肤和伤疤,痒,凉,让人心里有什么东西,烘烘地烧了起来。
明雪霁眩晕着,抵抗着,漩涡越来越近,越来越深,他的呼吸时紧时慢,烧得人耳朵上发着烫,喘不过气,几乎要晕过去。他突然松开了她。
盆里的水洒出来了,湿漉漉的沾在地上,明雪霁扶着盆架撑住,手上也是湿的,水往下滴:“你,你怎么进来的?”
元贞笑了下,转开了脸:“你该不会以为那把锁能锁住我吧?”
呼吸还不曾平复,心里痒得厉害,本来是想逗逗她,每次看见她时总忍不住这样顽劣的心思,总想看她紧张害怕躲闪的模样,然而这模样,如今对于他,越来越吸引。
几乎让他失去从容掌控的余地。
水还在滴,明雪霁胡乱在衣襟上摸了两把:“你快走吧,别让人看见了。”
“看见了,又怎样?”元贞看见她湿漉漉的手,细细的手指弯着,像将开未开的花,忽地捉住了,用衣襟给她擦着。
她在他手里徒劳地挣扎,让人起了更加怪异的心思,想把这花掰开了揉碎了,狠狠揉进骨头里。多年沙场上培养出来的警觉让元贞心中一凛,松开了她。
衣襟上留着她手上的水渍,湿湿的凉凉的,元贞慢慢拍了下:“走吧。”
明雪霁怔怔地问:“去哪儿?”
“明家。”他忽地搂紧她的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带着她出来房门,一跃跳出院墙。
月光清亮,照得到处都是明晃晃的,没处躲没处藏,明雪霁觉得怕,觉得羞耻,他带着她穿过花园,从一扇小门出去,他上了马,又把她放在身前,胳膊横在她腰里,从身后固定住她。
马儿开始走了,夜风微微的凉,不知哪里的桂花开了,幽甜的香气,他没有说话,马儿越走越快,明雪霁从没骑过马,觉得颠簸,像坐在浪头上,昏昏沉沉颠颠倒倒,他宽阔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脊背,明明是唯一的依靠,又模糊觉得不能不敢,极力向前躲着:“深更半夜的,去明家做什么?”
“你白天问他们要你娘的东西,假如他们有,这时候必定在动手脚。”耳朵上痒痒的,他一只手缠着她鬓边的散发,绕过来,绕过去,忽地一笑,“做的不错。”
明雪霁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怔忪着仰头看他。
他眼中带着淡淡的笑,黑黑的,亮亮的:“看不出你兔子大的胆,还敢跟他们吵,有长进。”
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有人夸她了,明雪霁觉得害羞,又觉得欢喜,脸上热着,低下了头。
他便也没再说话,马蹄声脆生生的散在夜风里,许久,看见明家高高的院墙,元贞向她耳边凑低了点,叫她:“下来。”
呼吸扑得耳尖上一热,身后却是一凉,他跳下了马。明雪霁想下,又不知该如何下,看见他笑着伸手,一把把她抱下来,院墙那么高,他就那么搂着她的腰,腾云驾雾一般跃了上去,屋脊一排一排,像灰色的脊梁,他踩着脊梁飞快地走着,明雪霁咬着牙不敢出声,月亮底下能看见巡夜的家丁,上夜的婆子,一大半人都还没睡。万一被人发现,就完了。
便是再羞耻,也只能向他身边躲着藏着,听见他带笑的说话:“猜猜你爹跟那个姨娘,这会子在做什么?”
明雪霁猜不出。脑子几乎不会动了,她本来就不聪明,更何况在这时候。
余光瞥见他勾了勾唇,似是笑她没用,他没再问她,紧紧搂着她踩着屋顶的瓦片,飞快地来到正房。
两层小楼,二楼是卧房,他停下来掀开屋瓦,将泥封戳开一个小洞,光线从里面漏出来,他松开了她:“去看看。”
屋顶斜斜地向下,明雪霁站不稳,趴在瓦片上往里看,他伸着长腿坐在边上,抓着她的手,免得她掉下去。
里面亮着灯,赵氏走来走去在找东西,许多箱子匣子打开着放在边上,明睿坐在床沿上,两只手肿得不能动,低着声音说话:“没了,除了婚书跟嫁妆单子,别的都烧了。”
母亲的婚书,母亲的嫁妆单子。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明雪霁情不自禁趴得更低,眼睛凑在小洞跟前,仔细看着,听着。
赵氏撇着嘴笑:“我才不信,前阵子不是还让我找出来邵英的信了吗?你准是心里还惦记着她,偷偷藏着她的信。”
“你这话说的,我要是惦记她,当年怎么会娶你进门?”明睿耷拉着两只手,还疼得很,忍不住骂,“死了都不让人安生,留下这个小畜生惹气!”
明雪霁攥紧了拳,愤怒着压抑着,手被握紧了,元贞慢慢抚着她,似是安慰。
赵氏翻了一遍没找到什么,折返身来到床边,从明睿怀里掏出一叠纸:“婚书和嫁妆单子你怎么不烧?”
“邵家又不是好惹的,现在得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收拾我。”明睿似是很怕,不自觉地缩了下,“我得留着这两样,万一有事也好有个交代。”
手指上的薄茧来来回回抚着皮肤,明雪霁屏着呼吸。邵家不是好惹的。外公和舅舅一定很厉害,很护着母亲吧,母亲没出阁的时候一定很快乐吧,就像小时候,带她去茶叶铺的时候。
赵氏拿着那叠纸:“交代什么呀,你名字都改了,千里迢迢的,他们上哪儿找你?不如烧了干净,免得计延宗跟你那好儿子惦记着。”
名字改了?明雪霁惊讶着,看见她快步走去烛台跟前,抽出一张纸往火苗上送,火光舔上去,明雪霁急得要叫,又被捂住嘴,紧跟着噗一声,屋里的蜡烛灭了。
“等我。”低低的语声一闪而逝,元贞走了。
屋里一片漆黑,明雪霁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赵氏在尖叫,明睿一叠声在问怎么了,下一息身边有微风拂过,元贞拉住了她:“走。”
他像来时那样搂住她的腰,一跃跳过屋脊,明雪霁触到他胸前鼓鼓的一块,那叠纸被他抢到了,放在那里,这让觉得安心,觉得感激,湿了眼梢。
身后卧房的灯又亮了,赵氏和明睿嚷叫着在找,余光看见房后黑魆魆的一个人影,是明孟元,他不知什么时候躲在那里偷听,应该也是惦记着嫁妆单子吧,这个夜,可真热闹啊。
跃过院墙,回到进门的地方,马儿在路边啃草,元贞抱起她放在马背上,自己也跳了上来。
松开缰绳,让马儿随意走着,他依旧从身后搂住她,低着头下巴蹭着她的头发,一句话也没说。
明雪霁又开始紧张了,但又不能不开口:“王爷,那个,那个能给我吗?”
听见他低低的笑,贴着她的胸膛微微地动,明雪霁不自觉地红了脸,下一息,下巴被他捏住抬起,他低着头,唇边的酒窝陷下去:“亲我一下,就给你。”
第39章
月亮光底下, 元贞一只手伸进衣襟,慢慢地,将那叠纸拿出来,对着明雪霁晃了晃。
明雪霁看见露出的一角上大大的邵字, 听见咚咚咚咚, 一下又一下,自己清晰的心跳声。他在笑, 刀锋似的薄唇勾起一点, 酒窝深深:“亲一下,就给你。”
近在咫尺, 母亲的婚书,母亲的嫁妆单子,邵家的消息就藏在里面。明雪霁心跳快得厉害,伸手去够,他向后一躲,笑意更深:“想白白拿走?那可不行。”
手举的很高,他的脸越来越低,薄薄的唇带着蛊惑:“亲一下, 很简单的。”
心跳快到了极点, 纸上露出一角的邵字越来越清晰,她必须拿到婚书和嫁妆单,书信什么的都被烧了,这也许就是邵家剩下的唯一线索了。
亲一下。她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她并不是没猜到需要付出的代价, 便是亲一下, 又能如何呢。她跟他早就不清白了,便是再撑再守, 又能撑到几时。
薄薄的唇就在嘴边,明雪霁慢慢吸着气,闭上眼睛。
元贞看见柔软的唇犹豫着,慢慢靠近,那么红,那么香甜,让人不由自主微微闭上眼睛。期待着,审视着,原是玩笑的成分更多,到此之时,才发现渴望那样汹涌,几乎让人压不住。
香气越来越近,软软的,还带着温度,也许是她的体温吧。她的唇很近了,那种时紧时慢的怪异呼吸又来了,元贞低头,靠近。
那点香气,却突然停在极近处,元贞垂目,她睁开了眼睛。
干净到无辜的眼睛,懵懂着,怔怔看他。元贞突然有点不自在,喉结动了一下:“怎么……”
声音出口,竟是从未有过的喑哑,元贞低咳一声,看见那柔软的红唇忽地又远了,她试探着,柔软的语声:“可是王爷不给我,又能给谁呢?”
心跳有片刻停住,元贞看着她,月亮光滑得很,她小小一张脸也滑得很,窘迫胆怯中露出一丝狡黠,于失望惆怅中,突然滋生出强烈的笑意,元贞笑出了声。
轻快的笑声,像风吹过松林,明雪霁涨红了脸。他看出来了,她在跟他玩心眼,她这样拙劣的把戏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吧,可他笑得那样轻快,想来是不怪她的吧。心跳还咚咚响着,明雪霁在窘迫中忽地意识到,很多时候他其实是半真半假逗她,并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这情形,有点像小时候私塾里那些喜欢拽小姑娘头发的小郎君。
这念头让她觉得惊讶,觉得不可思议。天神般的元贞,高不可攀的人物,竟也会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吗?
“不错,聪明了很多,不枉我用心教导。”元贞还在笑。除了她,他还能给谁呢。他深更半夜带她出来,堂堂镇北王亲自出手对付那两个宵小之辈,他又不是闲得慌。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又怎么能不给她。她老实到傻乎乎的小脑袋居然能想明白这点,也真是不容易。奖励似的揉揉她的头发:“给你了。”
头发被他揉乱了,那朵睡莲歪在一边,明雪霁扶了扶,他这样子,越发像那些喜欢拽人头发的小郎君了。
沙沙的纸片响,元贞抽出怀里那叠纸,不紧不慢卷成筒,明雪霁眼巴巴看着,他忽地一笑,星子似的眼睛里带着恶劣,用纸筒挑起她胸前衣襟,塞了进去。
明雪霁低呼一声,羞耻得几乎死去。
元贞还在笑,微微眯了眼,看见她从脸到耳朵到脖子都涨得通红,她头低到很低,慌张着去拽那卷纸,胸前衣服鼓鼓的,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轮廓,还是被那卷纸挑起的。
心底突地一荡,有点淡淡的后悔,他也许不该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他随口要求的奖赏,应该很香,很甜吧。可惜,既给了她,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马蹄声得得响着,心口有什么东西发着涨,元贞将细细的腰肢又搂紧些,紧得严丝合缝,绝找不出一丁点儿不契合的地方,长腿蹬着马镫荡过去,让她小小的脚踩在自己脚上。
软软的,轻飘飘的,像花瓣,像云彩,元贞垂着眼皮:“打开看看。”
她在他怀里不由自主地发着抖,小小的脚踩在他的脚上,也跟着发抖,她拿着那卷纸展开了,白白的细细的手指抓着旧红纸的边缘,柔软娇艳的颜色。
他方才,真该坚持要他的奖赏的。喉结动了下,元贞清清嗓子:“举高点。”
她很听话,果然把那卷纸举得高高的,让他也能看见。月亮光好的很,看清字迹并不是难事,元贞看见最顶头一列大字:邵筠之女英嫁妆共计一百零八件,详单如下。
一百零八件嫁妆,能拿出这么多,而且舍得给女儿做陪嫁,邵家绝不可能是什么穷家小户。
明雪霁急急看了下去,黄金两盒(各十斤),珍珠两匣,瑟瑟石两匣……
再下面的字她不认识,湿着眼睛抬头想问,元贞已经低低的,将那些复杂难辨认的字帮她念了出来:“砗磲、玳瑁、鲛纱、犀角、鲛鲨翅。”
全都是贵重稀罕的东西,她就算不曾见过,也知道价值千金,母亲的嫁妆十分丰厚。
“这个阇婆乳香是海外出产,”元贞指了指那几个字,“国中有的基本都用来进上,就连公侯之家也未必能有,你外祖能拿出两匣子给你娘陪嫁,应该不是什么没有名头的人物,多半是海州大户。”
“真的?”明雪霁心中一喜,“这样的话是不是更容易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