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慕深回头,却不停步:“我进去看看。”
他三两步走进去,明孟元一阵懊恼。本来生意就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新开了这间铺子,还离得这么近,就好像故意跟他打擂台似的。这还是亲姐姐呢,全不体谅他的艰难。
周慕深走进店里,四下打量着。其实昨天他就来了,在外面远远看了一眼,没有进门,今天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进来看看,原来摆设布置都如此雅致,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看看伙计过来招呼,周慕深忙道:“明夫人呢?”
听说她极擅长烹茶,这会子客人不多,是不是可以喝一盏她亲手烹的茶?又听见里面茶室有说话的声音,连忙丢下伙计走过去,就见里面茶已烹好,明雪霁跟个脸生的男人对坐说话,周慕深怔了下,忙道:“明夫人,我来买茶。”
怎么是他。明雪霁不想理会,然而是客人,也不能不理会:“我有客,请掌柜接待公子吧。”
掌柜很快过来招呼,茶室的竹门掩上半扇,周慕深不得不走,满心里失望懊恼,自己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日落打烊时,计延宗掐着点来接明雪霁。
她在家时总顾忌着明素心,不肯与他亲近,也唯有他过来接她,同车而行悄悄说几句话,有种幽期私会的甜蜜,计延宗眼里带了笑,这样毛头小伙盼望见着心上人的激动心情许多年不曾有了,老夫老妻的居然还这样缠绵,自己也觉得惊讶。
计延宗在门前下车,伙计正在装门,笑着说道:“明夫人已经走了。”
走了?计延宗急急回头,大街上人来人往,找不到她的影子,她去了哪里?
明雪霁坐着轿子离开,昨夜不曾睡好,此时闭着眼睛打盹儿,半梦半醒间觉得轿子一沉,有人抱起了她。
第61章
熟悉的感觉, 熟悉的气息,还没睁开眼就知道是元贞,明雪霁急急问道:“怎么样,你没事了吧?”
没得到回答, 他抱她在怀里, 明雪霁睁开眼,看见他下巴搁在自己颈窝里, 脸贴着她的脸, 微微闭着眼。
他好像累了,眉头低垂, 一缕头发钻出发冠,落在耳边,明雪霁情不自禁地,细细替他掖进发髻里:“你怎么样?”
元贞任由她弄着,身上软洋洋的,连声音也软下来:“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他看起来那么累。明雪霁紧紧皱着眉头:“杨姑姑说他们弹劾你,要不要紧?”
元贞有点想笑, 她不怎么懂这些官场上的事, 弹劾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显得那样生疏,然而她的关切他听得出来。这个脸皮薄得要命的女人,居然敢这样向他表达着关切。心里热得很,埋在她颈窝里深吸一口她的香气, 又揉她的头发:“没事, 我这不是好好地出来了吗。”
宫里戒备森严, 偷着出来一趟并不容易,但她那么实心眼儿, 若是得不到准信儿,她肯定又吃不下睡不着,说不定还会哭,所以必须出来看看她,亲口告诉她一声,让她放心。还好她并没有哭,她现在,也比从前经得起事了。元贞又想揉她的头发,她躲闪着,不肯让他揉:“弄乱了,让人看见。”
看见又怎么样,他巴不得让人看见。到底还是揉了一把,弄得她云鬓松散:“居然没哭,不错。”
看她有些懊恼,红红的嘴唇翘起一点,孩子气的诱惑,心里蓦地便痒起来,低头张嘴,瞄准了脖子要咬上去,明雪霁急急推开,双手都来捂住:“别,不行。”
上次就差点被发现,铺子里买卖刚开始,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岔子,不能让他胡闹。
元贞低低笑着,试着从别的角度,终归是玩闹的心思居多,被她躲闪着,推搡着,便也没有真的下手。突然发现她其实灵活得很,左躲右闪的,若是不用强,想得手也不那么容易——越发撩得他心里热烘烘的,到处都痒了起来。
判断着她躲闪的方向,忽地拦住,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她红红的唇近在咫尺,像熟透了的莓果,甜而香软,握紧了,狠狠亲下去。
裹住了,想咬又想舔,天知道唇舌之间,居然可以有这么多招数。眼睛不觉闭上了,听见她慌乱的呼吸,喉咙里幽咽的声,心里火烧火燎起来,将人揉了又揉,狠狠往身上拢,想让她的声再绵些,再软些,再多叫几声。
然而外面有轻叩轿杆的声音,提醒他出来太久了,得尽快回去。
到处都是耳目,他是不怕,但她既然不肯闹开,暂且顾着她吧,谁叫她脸皮那么薄。元贞克制着,慢慢松开。
看见她蒙了一层绯色的脸,呼吸全都乱了,身前起伏着,轻颤。软得很,很想咬一口。一天也等不及了。元贞忽地伏下,隔着衣料,轻轻一咬:“我走了。”
明雪霁低呼一声,睁开眼时,他已经起来了,去掀轿帘,脱口叫他:“你……”
他停住,回头看他,明雪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急急拢着领口,羞臊得不敢睁眼,却还是嘱咐着:“千万小心。”
听见他松风般轻快的笑:“知道了。”
轿帘落下,四周一片安静,他走了。明雪霁蜷缩着捂着心口,隔着衣服,还能感觉到发着烫跳动的心脏。空气里残留着他的气味,让人闻到了,心里就发着软,身上也是。
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一步,踩在悬崖边上的每一步,让人羞耻,沉迷,又挣扎。
这天之后,一连几天都没再见到元贞,杨龄一直打听着,于是明雪霁知道,弹劾的人越来越多,连皇帝也捂不住,元持听说后带着伤在早朝时跪地替元贞求情,越发让人感叹他兄弟情深顾全大局,恨怒元贞狂悖,于是近来的言论已经开始吵嚷着要夺了元贞的王爵,甚至判入牢狱。
明雪霁满心担忧,幸好近来铺子里生意越来越好,每天里从早到晚都在忙,才算稍稍能分神。
这天又忙到日落之后才能打烊,刚要出门,明孟元来了,堵在门口叫她:“姐。”
从开张到现在,近在咫尺,他却从不曾来看过她,道一声喜。明雪霁看他一眼:“怎么了?”
明孟元走进来:“这铺子你别做了吧。”
明雪霁看着他,因为太没道理,反而不觉得惊讶:“为什么?”
“从你这间店开张,勾得人们都往你这边来,抢得我那边的生意一天也做不成,父亲每天都在骂。”明孟元心里牢骚,沉着一张脸,“我真不懂,我才是你亲弟弟,你不帮我,反而帮着外人来弄我?弄垮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帮你?”明雪霁原是要走,此时索性重又坐下,“你先前何曾开口要我帮你?若不是这间铺子做起来了,你又何曾看得上我?上次我不让你以次充好,你又何曾改过?如今让我怎么帮?”
明孟元答不出。这些天他一直偷偷看着,发现杨龄并不怎么插手生意,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明雪霁一个人张罗,在此之前,他绝想不到她能有这个本事,又如何肯让她插手生意?嘴里还是不服气:“这铺子无非仗着王府和杨女官的关系揽客,换了谁都能做起来,我便是不请你帮忙,你也不该帮着外人挤兑我的生意,说什么以次充好,谁家店不是这么弄?”
“我这间店就不是,娘的店也不是,”明雪霁道,“娘一直说要诚信,你都忘了吗?”
“别跟我提娘,娘死的时候我才五岁,我能记得什么?!”明孟元烦躁到了极点,“这些年你在乡下躲清净,怎么知道我的难处?父亲本来就不待见我,先前因为就我一个儿子,所以面子上才稍稍过得去些,后面赵姨娘有了仲仪,他后继有人,我算什么?我连条狗都不如!若不是我还有些能耐,若不是二妹肯帮我说话,这铺子如何能到我手里?我若不顺着他,不能赚钱,早就被他打死了!你妇道人家只管在家里享清福,你几时知道我受的什么罪?”
“我躲清静,我享清福?”明雪霁长长地吸一口气。不生气,事到如今,跟他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只问你一句,当初我落了孩子捎信回来时,你知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帮我一把?”
“我……”明孟元结巴了。
明雪霁看着他。这件事她想过很多次,明睿既收到了她的信,明孟元不可能不知道。他连问都不曾问过。明睿不肯伸手,她无话可说,可明孟元,他们一母同胞,他不应该。
明孟元转过脸,不肯与她对视:“你也为我想想,你跟父亲闹成那样,我要是帮你,让父亲知道了我可怎么活?”
明雪霁笑了下。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往,她再不会为这个弟弟多花一丁点心思。“那么这话,我原样奉还给你。你我同行,我若是帮你,让杨姑姑知道了,我可怎么活?”
“你!”明孟元气急。
转过脸时,渐渐黑沉的暮色底下,看见她脸上淡淡的神色:“等你铺子关张了,不妨来找我,我愿意帮你跟杨姑姑说说,盘下来。”
明孟元拂袖而去,明雪霁定定神,出门上车。她还是不太习惯跟人争执,生气失望都是难免,但经此一回,这段血缘亲情,也就从此断了吧。
车子离开,邵七从墙后走出来,望着姐弟两个不同的方向,目光深邃。
明雪霁到家时,张氏等在荔香苑门前,苦着脸:“雪娘啊,你可算回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明雪霁点点头往屋里走,张氏便跟在后面:“你什么时候回来管家呀?你那个妹妹,她真不是个好东西,娘被她坑苦了!”
她絮絮叨叨抱怨着,原来这些天明素心凭着那些委托书,逼着她把先前私吞的东西一样样吐了出来,她有心仗着婆婆的威风去闹,赵氏却天天过来给女儿撑腰,那是个极精明厉害的,她说不过骂不过,苦不堪言:“雪娘啊,娘是真过不下去了,你快回来吧管家吧,咱们还跟从前那样,啊?”
让她们狗咬狗吧,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明雪霁道:“我腾不开手,铺子那边离不开人,相公也要我先顾着铺子。”
张氏失望着,想了想又道:“你妹妹她娘说你家生药铺现在招股,入了股每月都给三成利,真有那么高吗?”
明雪霁看她一眼,她满脸都写着贪婪,三成利,就算拿出去放高利贷,也不曾有这么高,她听计延宗说过,生药铺近来亏得多,明睿大概正着急抓钱填窟窿:“也许吧。”
若在以前,她会提醒张氏,甚至苦口婆心劝住,但现在,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氏走后,明雪霁洗漱完翻开记事本,原是想再理理近来的事,只是看着看着,心思早已经飞了,许多天不见,元贞现在,怎么样了?
院墙外,邵七耐心地等着。二更近前,荔香苑值夜的暗桩会换防,他的人观察了许多天,总算摸清了规律。眼下这换回去的人越过墙垣往别院去,邵七小心跟着,落在远处,看见那人进门后,交令时找的是卫队长黄骏。
镇北王贴身卫队,无论廖延还是阮凯都使不动,能够命令黄骏护卫明雪霁的,只有元贞。她跟元贞,有关系。
观澜苑。侍卫一闪而入,向元贞回禀:“邵七今天去了独岭,给明夫人的母亲扫墓。”
给邵英扫墓。邵七,是她要找的邵家人。元贞起身。
第62章
邵七掠过一重重屋脊, 飞快往下处去。
街巷在夜色中异常安静,重九刚过,许多家门前还插着应节的茱萸,远远望见高耸的门楣, 邵七突地顿住脚。
黑暗中似有猛兽蛰伏, 让人心中一凛,邵七四下一望, 一切都安安静静, 暗中布置的手下也没有示警,可眼下的情形, 不对。
不动声色搭上腰间软剑,慢慢向前走去,夜色中有人不紧不慢走出来:“邵七。”
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面如冠玉,目似朗星,负手而立时如出鞘之剑,凌厉纯粹。更让人惊讶的是,以他的目力, 竟然看不出对方的深浅。邵七不动声色:“阁下是?”
“邵海是你什么人?”来人没有回答, 继续发问。
带着上位者的威压,语气不容置疑。邵七笑了下,四周还是静悄悄的,他那些手下都不曾出现, 看样子是被对方拿下了。
这人有备而来, 而他现在, 还不清楚对方是什么路数。邵七道:“乃是家祖。”
“邵筠之呢?”来人又问。
眼下,邵七知道他是谁了。镇北王元贞, 原来这样年轻英俊。
大半个月前邵家在海州的眼线送信到浮洲岛,道是有京中来的人在找邵筠之,这是邵海的本名,海商生意多少会沾点黑,是以行走江湖时都会另取名号,这邵筠之的本名,除非是亲近人,没几个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