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梁忠笑笑:“昨天不小心崴的,已经拿药酒揉过,好很多。”
苏婷有点疑惑。
昨天才崴的,今天就拖着伤脚来上班,而且看样子,也不像真的没事。
领完料不久,到早会时间。
会务是苏婷负责的,她翻了翻排班表和签到表,知道为什么梁忠会带伤上班了。
按原来的排班,实际今天也轮到梁忠休息,但总厨又缺勤,只能他来顶岗。
早会开完,苏婷收拾好东西,见戴玉兰拿着笔和本子往楼上走。
“兰姐,您是上三楼吗?”她问了句。
戴玉兰点点头:“对,我去找雪扬总。”
那正好,苏婷急忙拜托她:“雪扬总刚刚问中午在哪里试菜,我说确定了再回复他,能不能麻烦您,帮我跟他讲一下?”
“好。”顺口的事,戴玉兰应下来。
到三楼,章雪扬刚跟供应链的团队开完会。
见戴玉兰来了,他点点头:“兰姐。”
两个人是上下级没错,但戴玉兰到章记的时候章雪扬才念高中,所以辈份上他也是戴玉兰的晚辈,怎么都要喊一声兰姐。
是尊敬,也是老牌酒楼一种称呼习惯,或者说,职级之下的温情一面。
进到办公室后,戴玉兰把去越秀店的事给交待了。
说到最后,她半开玩笑:“这回算是请了外援,不知道雪扬总有没有什么要提点的?”
“猜到了。”章雪扬毫不意外。
毕竟从那两个人交的文件就能看出来,和越秀店的格式差不离。
“你自己想去的?”他问。
戴玉兰唔了一声:“我有这个念头,刚好阿婷也提议,我们两个不谋而合,所以就去了。”
“我以为你放不下身段。”章雪扬看她一眼,说话很直接。
戴玉兰无奈:“那怎么办呢?这条腰再老,该弯还是得弯啊,不然怎么向少东家你交差?”
章雪扬说的身段是什么意思,她心里很清楚。
作为章记开业最老的一间店,在很多食客心里,这里也叫总店。
总店所代表的,或许是最高水平的出品,也或许是最稳定的服务,所以老店有老店的傲气,毕竟他们是章记门面,看其它的店,过往一直带着俯视角度和大姐大心理。
这就是包袱,是身段,更是架子。
至于这回去越秀店,不仅仅是章雪扬带来的整顿压力,更重要的是戴玉兰自己心里也清楚,餐饮行业早已进入新时代,必须与时俱进,不能固步自封。
所以资历再老也要放下架子,去向同僚请教。
“兰姐,你也是有追求的人,应该不希望老店的路越走越窄?”章雪扬背靠座椅,一支钢笔在手里转,翻来翻去,最后用大拇指接住。
现在餐饮竞争这么激烈,不思变,早晚被同行干掉。
老店优势有,但缺点同样很多。
比如他之前要过的几份文件,数据所反馈出来的问题,一眼就能扫出不少。
还不说别的,绩效制度就像一滩死水,完全起不到激励作用。
戴玉兰被他说得直挠眼皮:“是是是,少东家,所以这不是向您请教,看您希望我们怎么改?”
章雪扬居然笑了下:“兰姐,你的店你最清楚,真要什么都等我干预,你这个店长也做得不好看?”说完停下手里动作,不咸不淡地补充道:“希望你不要等我,自己先去排查一遍,能改的马上改掉。”
说话不太客气,但戴玉兰心里都懂,更知道他在看地皮,准备起新店。
一家公司资源总是有限的,新店肯定有更高规格的装修,更大力度的投入。
如果做得出色,甚至团队配置都会朝那边倾斜。
客源被分流,直接影响的就是业绩,老店压力明明白白的。
到生意层面,很多东西就不是人情能讲得通了。
但其实不用章雪扬说,戴玉兰也一直想改变老店现在的松散风气,希望带着团队都能更进一步,不当温水里煮的青蛙。
于是她半开玩笑:“先不用你出手,但点拨一下总可以?”
“当然可以。”章雪扬坐起来,直入主题。
他们谈了出品服务,成本营销,又谈到人员激励和团队活性,等说得七七八八的时候,下面已经开市了。
戴玉兰看眼时间:“走吧,正好去试菜。”
工作日客流一般会少些,但正在暑假,所以大厅几乎满台。
两人往包厢方向走。
戴玉兰忽然想起件事:“听琼姨讲,你前几天相亲去了?”
章雪扬也不避讳:“去了。”
“怎么样?”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意思就是不满意,没成。
至于为什么没成,看他这张吃了枪药的脸,戴玉兰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大个仔,可以成家了。”她搬出长辈口吻:“有合适的女孩子多接触下,这张脸呢,该笑的时候还是笑笑,好听话也讲几句,不会哄女孩子的男人呢,小心当一辈子寡佬啊。”
前面有地喱在传菜,章雪扬往旁边避了下:“这些话留着教你儿子吧。”
“我儿子不用教,双商都高,自己会拍拖。”
“那恭喜,不过小心中年就抱孙,三代同堂。”
这衰仔。
戴玉兰好气又好笑,瞬间想到一句话来形象他:年轻帅气,但脸臭,嘴也硬。
到了108房,他们敲门走进去。
正对门口的座椅上,一个身影腾地站起来。
戴玉兰被逗笑:“不用紧张,他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吃人的。”又瞥眼章雪扬:“看你把我们阿婷吓成什么样了。”
刚才那一下是条件反射,苏婷面和腮都红了:“我……是忠哥让我来的。”
“没事,坐吧。”戴玉兰朝她压了压手:“本来试菜也是人多才好,以后你有空都可以来。”
菜陆续上台,一桌人边吃边品,每道都有各自的看法,毕竟过了他们的嘴才能印上菜单,才能到客人跟前。
这回的试菜,以创新为主。
苏婷吃了一道叫蟹枣的新菜,表面糊了层榄仁,咬起来又脆又香,还有新鲜的蟹肉,吃得人很满足。
在座基本是管理层,而且都是两广人,全场用粤语交流,就苏婷一个安静在吃,默默在听。
中场上了一煲普宁酱黄鱼,苏婷特意等到没人动才打算舀,却不料章雪扬也伸手去拿公勺,还跟她大拇指碰了一下。
苏婷嗖地缩回手。
她战术喝茶,准备等他舀完才继续的,但章雪扬挑起一块鱼肉朝她看了看:“碗。”
苏婷连忙把碗端过去:“谢谢。”
章雪扬没说话,给她布完菜,又顺手给旁边的戴玉兰也铲了一块。
冷面少东居然会照顾人,苏婷受宠若惊。
她拿起筷子,开始吃那块黄鱼。
菜陆续在上,楼面一位经理点她:“阿婷,这些菜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的。”苏婷说不出不好,觉得都合口味。
“哪里好啊?鲜还是陈?咸还是淡?试菜都是要说反馈的喔,百人百味,你吃到哪里不好一定要及时讲,等客人讲就迟了。”经理点她说话。
态度其实是善意的,看她一直不出声,所以让她讲两句,提点建议。
几乎整个包厢的视线都看过来,苏婷硬着头皮点评:“火候控制得很好,鱼肉很嫩,刚咬下去汁水就蹦出来……还有这个南瓜,沾了普宁酱的豆香,味道也提得更鲜。”
“有没有哪里不足?也给我们提一点。”梁忠笑笑:“给我们后厨做做参考。”
“对啊别光讲好听的,给后厨师傅也提些建议,比如这个鱼好,那那个汤怎么样?还有种虾那些。”
好几个在问的,苏婷迟疑着正想开口的时候,旁边传来章雪扬冷冰冰的两个字:“不行。”
第9章 画画
他一开口,瞬间吸引所有人注意。
苏婷也看过去,见章雪扬指着刚上的那道海胆腐皮:“这个上桌前,你们有没有人试过?”
问的是后厨,梁忠连忙说有:“试过的,我和大佬坚都尝过。”但他当时也提了些问题,只是没被当回事。
章雪扬面色不大好看。
菜品层次和膨度是有的,但腐皮本该软薄,吃起来更要酥似脆筒,这一道炸得却过硬,摆明是牺牲口感做出来的造型,华而不实。
他指指另一道:“这个呢?有没有人说说什么问题?”
苏婷看了看,是先前上的花胶乳鸽。
她印象很深,因为里面是花胶,剪开乳鸽肚子的时候还爆汁了,看起来就很香。
众人犹豫,章雪扬直接指出问题。
乳鸽外面陈皮粉撒得太过,而且鸽子炸得干瘪,根本不够香口,放冷一点还隐隐发腥。
“还有这个花胶,两种食材可以这样搭?整道菜做出来难道就为了爆汁好看?”
他们是做围餐的酒楼,不是位上的网红餐厅,不需要那么多噱头。
而且创新也要守正,搞这种哗众取宠的东西,做出来既砸自己招牌,也叫同行看笑话。
席间沉默。
戴玉兰重新尝了尝那道乳鸽:“确实有腥冷味了,刚才还没太觉得。”她很快表态,跟梁忠说:“如果水平达不到,还是宁愿不出。”
梁忠当然立马点头:“好好,我记下了。”
章雪扬忽然问:“你们总厨人呢?”
“坚哥他,今天有个活动要参加。”梁忠回答得犹犹豫豫。
试新菜,主厨却缺位,章雪扬皱眉看戴玉兰:“什么活动?店里的还是私人的?兰姐你知不知道?”
“呃,我回头问问他。”戴玉兰尴尬又无奈。
虽然是店长,但后厨却不怎么服她的管,那位总厨从来都是鼻孔看人,仗着在老店有股份,时常高她一等的样子。
顿了顿,又征求意见:“那其它的呢,雪扬总怎么看?是一道都不行,还是……”
“其它的还行,成本和定价好好算一下,还有品控必须跟上。”说完,章雪扬起身离开包间。
戴玉兰长纾一口气。
少东家虽然嘴刁又挑剔,好在该肯定的,他也会点头。
席散,各自回归工作岗位。
苏婷出去接了趟水,回来时收到钱秀君微信,问老店这边生日会怎么做的。
苏婷正好在统计生日名单,顺手找到以前的流程发过去。
钱秀君看了看:『单双月啊?那不是马上你们就要开了?』
苏婷敲字:『对啊,秀君姐你要来参加一下吗?欢迎。』
『行啊!我去取取经~』钱秀君发了个逗逗的表情包。
正聊着,戴玉兰回到办公室。
“阿婷,考勤制度里,调休是什么流程?”
忽然被问到,苏婷连忙回答:“至少提前一天申请,急事可以先取得上级允许,再事后补办。”
戴玉兰沉吟了下:“你把考勤制度调出来,看有没有哪里需要修改,改好以后更新一份,重新公示。”
“好的。”苏婷记下了。
执行这么久,考勤制度的条例或流程也有增删过,但都是口口相传,或者相关人员在旁边打个记号,所以核对起来需要时间。
整理这些,苏婷用了两天。
等终于完工了,她准备打印出来给戴玉兰看,但打到中间忽然缺纸。
打印机在唐珊那边,备用纸也在她桌面的架子上。
苏婷正要拿,唐珊却一把抢过去:“这个等下我要用,你自己重新去领。”
很不讲理,很霸道。
等吃饭的时候,隔着一桌又听到她在跟人聊天,说话怪里怪气:“人家是店助,店长的助理喔,我就是个记帐的,哪里比得上?”
苏婷没说什么,冯宁朝那边白一眼,压声骂了句神经病。
她今天刚从老家回来,妹妹的升学宴已经摆完了,现在整个人还有未散的喜气。
吃完饭后,又拉着苏婷出去买奶茶,顺便说一说家里的事。
“阿婷,人真的好势利眼,以前那么多亲戚看不起我们家,说我爸妈生两个女儿没鬼用,但现在听到我妹妹要去香港念大学,一个个都换了张脸,上赶着要往我们家送东西。”
一帮狗眼看人低的垃圾。
冯宁觉得很解气,又说起妹妹:“她不收我的金镯子,让我自己戴,而且她还带了几个初中生做家教,说要赚自己的学费。”
“好厉害,”苏婷也替她高兴:“妹妹真的好争气。”
“是呀,我爸妈现在都抬得起头了。”冯宁嘬了两口奶茶,又想起刚才的事:“那个唐珊,你最近得罪她了吗?”
“我跟她很少讲话的。”苏婷说。
“那她又发什么颠?”
苏婷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猜是大概猜到点什么的,但不好说。
带着奶茶回去,走过停车场的时候,看到章雪扬和后厨的忠哥站在一起。
两个男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但章雪扬频频看向忠哥那只崴到的脚,脖子微微歪着,气定神闲的。
也许是阳光中和掉人身上的霜气,今天的章雪扬看起来平和不少,不像那天试菜,一条烫了金的舌头锋利得不行。
回办公室,苏婷收到戴玉兰签发的考勤制度。
“先公示出去,明天早会,让各部门管理都签一下名。”
“好的。”苏婷接过来。
“阿婷,你是负责考勤的,这个事情你要跟好。”戴玉兰表情严肃:“现在不同以前,雪扬总什么态度你也看见了,所以制度有就要执行,不然跟白纸没区别。”
苏婷点点头:“嗯,我明白。”
椅子脚吱地响了一声,是唐珊站起来要出去。
戴玉兰看她一眼,又对苏婷补充道:“只要是领店里工资的,谁都要受约束,我也一样,没人可以例外。”
最后这句意味深长。
隐隐的,苏婷嗅到一丝风雨欲来的感觉。
考勤制度贴出去后,公告栏前络绎不绝。
次日晨会,人到得比较齐。
厨房大佬叫吴里坚,一双肥大耳垂,头发很卷,盘在脑袋上像个佛头。
在取绰号这件事上,后厨的人一视同仁,虽然表面对他毕恭毕敬,背地里没少叫他猪膘坚,或者肥坚。
会不长,但吴里坚坐在椅子上不停动,还没完全把事说完他就起身:“没厨房什么事了吧?没事我走了。”
戴玉兰眉一皱:“阿婷,考勤制度拿出来,给坚哥签一下。”
苏婷连忙找到文件,拿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