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宸把装满千纸鹤的玻璃罐放在桌上,鞠了个躬:“谢谢叔叔。”
易璟衍欣喜的捧在手上,反复查看。想摸一摸宁宸的头又怕被拒绝,只讷讷的回了句——
“我应该的。”
说完,空气又凝固了,三人相顾无言。毕竟已经大半年没见,早已没了原本的熟络,再见面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大家心里难免是百转千回。
病房里静得只剩下医疗机械的滴答声,令人不自在的想打破沉默。
“其实……”“其实……”
易璟衍和宁芊荨同时开口。
见他们还有这样的默契,宁宸张着大眼眨巴眨巴的望着。
宁芊荨撇过了头,有些尴尬:“你先说。”
易璟衍住院这么多日,没事可做的时候,想的最多的就是她们,还有易之昂绑架的那件事。
他想到自己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最遗憾的是就是没跟宁芊荨说清楚,以前藏在心里的那些事。
他记得自己在手术室抢救时,魂魄脱离了身子,飘到鬼门关前面,迷茫的徘徊着。而那个时候,宁芊荨在不远处跟他招手,让他别死。她的恳求是那么真诚,她的泪水是那么滚烫……
所以当下他告诉自己,即使再痛再累,也要扛下来。
因为这个红尘,不是没有人在等他。
于是他醒来后就想着,他们其实是不是还能有重来的机会?
人经历了生死,才知道什么是最应该去做的。
至少他应该把自己的真心话说了,即使结果不尽人意,他也没浪费上天给他重生的机会了。
“其实……当年我们结婚不久,我就发现了你身处在危险之中。我本来想着自己能解决的,就没有告诉你。只是没想过,这样会让我们的关系越来越远。”
要是之前的宁芊荨,听到易璟衍这样真诚的剖白,一定会感动得热泪盈眶。但是这几天她从紊乱到清晰,早已理清了所有的结。
因为他的不解释,她的不信任,才会导致最终走向陌路。
其实说穿了,谁都有错。
于是,她开口:“其实……那天我听到你跟绑匪的通话。”
易璟衍本来迷惑的皱了皱眉,在思索了片刻后才想起她指的是那通电话。
‘撕票吧。’
他还记得为了演得逼真,让易之昂相信他真的不在乎,他语气中表现得格外冷漠。
原来,是这样啊。
易璟衍笑得苦涩:“也是天意。”
多年后得到寻求许久的答案,宁芊荨没料到他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她问:“你不怪我?”
说到底,要是她肯多问一句,肯细心的去探究,就不难发现,其中的诡异之处。
但那时候的她心灰意冷,决定的解决方法竟然是——离婚。
易璟衍摇了摇头:“不怪你。我相信绑架的事只是一个导火线,我们的问题,早已在日积月累中叠加。”
想不到他比她还要通透,困扰她多天的烦恼,竟被他一眼解开了。
对,他们的性格差异,成长环境,家庭背景,就算是小至学历,放在一起,都写着大写的不登对。
何况他们跳过了恋爱基础,没有任何了解就进入婚姻,也难怪一年后会是悲剧收场了。
这世上相爱的人很多,但能够一直走下去的却很少,说到底这些外在因素本就是不可抗拒。
在看到易璟衍受伤时,她是否有感到心痛难忍?在易璟衍抢救的过程中,她是不是感到度日如年?在易璟衍清醒过来后,她是不是一阵庆幸。
她无法欺骗自己,她对易璟衍的感情经年来从未淡去,只是被她用恨的名义隐藏了起来。
但不代表,他们就适合重新来过。
他们之间的问题一直存在,并不是三言两语,山盟海誓就能够解决。
他们早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就会知道在现实面前,感情最不值一提,往往还是要向现实妥协。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适合成为夫妻。
“易璟衍,我,正式原谅你了。”她擦了一把眼角的泪,再抬起头来朝他微笑,“那么我们以后就……不拖不欠。”
这句话,如同一把长刀,把最后一丝牵连也切断了。他们之间,连恨,也没有剩下。
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易璟衍被子底下握住手机的手攥了攥,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他知道宁芊荨一直是很清醒的人。她要一样东西的时候,可以奋不顾身,反之,也能放手的彻底。
他也是太天真了,经历了这么多以后,怎么还敢奢望重头来过。
易璟衍的神伤显露无遗,宁芊荨不忍再看,移开了目光。
这是她多日以来,思前想后做下最为合适、也是对大家都好的决定,不可能轻易改变。
于是硬生生挤出了一句话:“你要看宸宸我也不会阻止。”
他的回应依旧简短:“谢谢。”
宁宸有些别扭:“我有什么好看的。”
奇妙的氛围在病房里流淌着。
易璟衍的目光落在玻璃罐的千纸鹤上,眼底露出无尽的悲戚。
如果千纸鹤能寄思念,那能不能替我转告她,我最想见的人,会是谁?
第56章
◎醉酒迷离◎
易璟衍出院没多久, 就发生了更重大的事。
听说易之昂被判刑后,一时想不开在牢里自尽了。而易启航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白发人送黑发人。
不久之后, 易启航也跟着病逝了。
媒体拍到的身影是,易璟衍很冷静的把易启航风光大葬, 跟着一个孝子该有的礼仪,披麻戴孝、三跪九叩, 没有任何怨言,却也没有过度悲恸。
传言其实一直有他与易启航不合的消息传出, 但他能在完全掌权的情况下, 还愿意把孝子演绎的那么好, 确实令媒体大跌眼镜。
他把清冷矜贵,识大体, 懂得顾全大局易氏董事长这层身份坐的稳稳当当。
易璟衍全程冷静得可怕,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并不会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这不过就是他百忙之中的一个插曲。
只有他自己觉得可笑。
他的爸爸,是追随易之昂去的啊!
这个生育他, 给他最好教育, 给他荣华富贵的亲生父亲, 是因为他的养子不在了, 就失去活下去的意念。
这个明明是他的爸爸, 却爱着别人的爸爸。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说易启航呢?
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曾经以为只要他努力, 就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步上他的后尘, 他能给孩子全天下人都艳羡的幸福。
可到头来, 他错过了宁宸的成长, 没有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 害得宸宸有个不愉快的童年。
原来, 不是心里想,就能做好父亲这个角色的。
那么当年,易启航是否也努力过,只是结果差强人意?
想到最终易启航还是临崖勒马,免他们父子走向不可挽回的陌路,他也觉得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易璟衍在易启航坟前鞠了个躬,把一杯白酒从高处淋下,声音听不出情绪:“爸,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
但是无人知道,这件事对易璟衍的影响还是很大。
虽然这几年霸权后,易璟衍几乎没怎么去探望过那个病恹恹的六旬老人。
但在他心里,好歹,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还剩下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
而现在,这个人他也永远的离开了。
因为没人能体会他的情感,所以他从不表露出来。
在白天,他扮演着冷血无情的上市公司董事长,把公事打理的井井有条。
在夜晚,他与烟酒为伴,只敢在黑暗一角宣泄自己那不应该存在的伤痛。
所以,即使易璟衍喝太多酒,导致胃出血,进过一次医院,也没有人知道。
只有每天给他送酒的烤肉店老板金承灿发现及时,救了他一次。
没想到出院后,他更是变本加厉,夜夜买醉,导致金承灿很头疼。
*
踏入釜山烤肉屋之前,宁芊荨也不知道她会从这样的方式得到易璟衍的近况。
她只是被韩国菜的招牌吸引,导致移不开脚步。
当年易璟衍约她去吃韩国餐的日子,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她想着宁宸好像也没吃过韩国餐,说不定还真的遗传了易璟衍的基因,喜欢吃也说不定。
于是再没犹豫,推开了那扇门,打算给宁宸外带一份。
“饿色袄些呦!”(欢迎光临)
门帘的风铃一响,金承灿下意识的招呼。却在看清楚来人的容颜时,忍不住一顿。
许是第一次见到盼了许久的人,却不是在想象中被好友带着的场景,金承灿脱口而出:“你不就是阿衍的……”
易璟衍的手机屏保就是他口中那位妻子的照片,他在店里看过不下十次,绝对不会看错。
可是话出口才觉得太过冒失了,毕竟他们已经离了婚,他应该怎么称呼她?
虽说他普通话练得极好,但兄弟的前妻应该怎么称呼?在线等,急!
宁芊荨没有错过他脱口而出的轻唤,便问道:“你认识我?”
金承灿发现宁芊荨比想象中友好得多,便不知不觉的跟她敞开心扉,把多年来易璟衍的行迹告诉她。
包括当年他刚开店,易璟衍特地叮嘱了做些不辣的菜给他妻子吃,却得到妻子不愿意一起来的消息。
包括当年宁芊荨跟他离婚后,易璟衍在这里喝得烂醉,哭得像个孩子。
也包括,易璟衍最近,因为他父亲离世大受打击,没有知心人能够开解他,他每晚都喝烈酒为伴。
金承灿长吁短叹:“他前几天才胃出血进了院,要是能的话你劝劝他,让他别喝了,相信他现在最是希望得到你的安慰。”
……
宁芊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局乐区别墅外的。
听到金承灿那些话后,心头的感触驱使着她的步伐,让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想来见一见易璟衍的欲望。
——他真的很爱你。
虽然她跟易璟衍再无可能,但毕竟相识一场,她做不到看他身陷囹圄,却无人救援。
宁芊荨深吸了口气,按响了门铃。
‘叮咚叮咚’的声响连续在空旷的别墅响起,却迟迟不见有人来开门。
她才想起,以前她想着亲力亲为,让易璟衍遣散了所有佣人,整个别墅就剩他们两人。
那么,这些年,她走后,他都是一个人孤苦无依的生活吗?
锁还是同样的锁,看着旁边的指纹识别功能,她抱着试试的心态按了下去,没想到‘咔嚓’一声,还真的给打开了。
他纯粹是懒惰删掉,还是……一直期盼着有一日她能重新回来?
客厅的摆放跟以前相差无几,玄关处整整齐齐的叠放着两对拖鞋,一对男的,一对女的,熟悉的恍如昨日。
仿佛这屋子的女主人从未离开。
灯光没有打开,他跟以前一样,不爱开灯。宁芊荨伸出手去,也是同样的位置,轻轻一按就得到满室光亮。
一样的沙发旁,一样的地毯上,散落着已经被清空的瓶瓶罐罐。
易璟衍虚挡了一下光线,醉眼朦胧的看向走近的倩影,语气却很自然:“你回来了?”
就好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就好像,这个场景在梦中已经出现过千百回。
宁芊荨弯下腰给他收拾瓶罐,没有说话,以至于他更确信了这只是个梦。
于是他絮絮叨叨的开始向她倾诉:“宁儿,你知不知道,我爸死了。”
这是他第一次把心里的郁结说出来,像是洪水开了闸口,伤痛滔滔不绝。
男人哽咽着:“我还没说原谅他呢,他怎么能死?”
宁芊荨动作微顿,抬头看向他,却见他的脸颊被泪水打湿,眼神里空洞的望着天花板,浑身被悲伤笼罩着。
她知道,易璟衍一直都是重情重义的人,他表面看似薄情,实则却把感情藏在最深处,唯恐别人知晓。
对易启航如此,对她如是。
易璟衍自顾自拿起酒瓶,再次灌了一大口:“我没有亲人了。”
他很少处于这么不清醒的情况,身上的酒气更是刺鼻难忍,可见摄入的酒精已经过多。
宁芊荨想起金承灿的吩咐,在看到一地的酒罐,心里敲响了警钟。
不能再让他喝酒了!
于是她上前握住易璟衍的酒瓶,安慰他:“你有。你有我,还有宸宸,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宁芊荨也想不通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
但看到他那么颓靡时,心里就一阵刺痛,想把他从深渊拉回上来。
她不想看他这样,孤身一人的在黑暗中徘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真的吗?”易璟衍闪烁着泪光的眼眸回望着她,企图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温暖。
然后他惊喜的发现,她没有闪躲,靠得极近,像每天晚上梦到的那样,是关心他,在乎他的。
他展颜笑道:“宁儿,今天的你,真好。”
宁芊荨还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就见他猝不及防的手臂用力一扯——
她被迫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唇瓣很快覆了上去,像是梦里上演过千百遍的景象一样,他放纵的倾尽自己的思念。
梦里便是他的世界,他无所顾忌,也不想压抑。
他很想她,他很爱她。
舌尖灵活的撬开她的齿关,横扫口腔每个角落,让她每一寸都沾上他独有的气息。
“宁儿……宁儿……”
鲜艳欲滴的唇瓣早已被他吸吮的红肿,舌尖也被啃咬的发麻,身上的女孩渐渐无力,进气的速度远比他掠去的慢得多。
却还是不够,他想要更多,想要迫切的填补内心的空缺。
嘶啦一声——
在这个宁静的夜晚,多了一抹旖旎的颜色。
宁芊荨觉得肯定是他渡过来的酒精太浓,不然为什么她会醉得那么快?
像是醉酒了一般她被夺去全部力气,没有任何反抗的意识,也没有要终止这一切的想法。
她只是想着,他的身体好冰冷,她想要温暖他。他像个孤立无援的孩子,极度渴望汲取阳光。
如果这样做他真的能好受一点,她不会拒绝。
当身上的衣衫一件件剥落,当指腹划过带来一阵颤栗,当一切变得蓄势待发的时候——
易璟衍却在这时候戛然而止。
他从她身上撤离,并拉开一点距离,还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意图让自己清醒。
“不行,这次的梦怎么那么真……不能继续下去了,宁儿知道会生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