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蜜也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夜晚出去是不太安全,但这里是八十年代,谁家的小孩子不是自己上学放学,走街串巷呢,她咬牙说:“是的,只要你走了,爸爸妈妈就只爱我一个了。”
“那好吧姐姐,我走了。”
“等一下。”林雪蜜叫住了她,“当心人贩子,不要跟陌生人走,爸爸回来问,我就说你去厨房找他去了,你去找你.妈妈吧。”
林若从招待所跑到大街上,想去派出所找警察叔叔帮忙,半路上跟迎头跑来的小男孩撞了个趔趄,林若跌坐在地上,忙道歉:“小哥哥,对不起。”
对面小男孩揉着撞疼的下巴,爬起来把撞他的小女孩拉起来,上下打量她,没见过,那应该不是附近的,他问道:“你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我出来找妈妈,哥哥你撞疼没有?”林若伸手去摸他发红的下巴。
“没事儿,你也被妈妈抛弃了吗,我跟你说追是没有用的,女人变了心,亲儿子都追不回来了。”
顾年以为这个小孩跟他一眼,都是被妈妈抛弃的小孩,同病相怜,从来不跟女孩子玩儿的顾年,对她多了些耐心。
林若听不明白他的大道理,手指摸到了他的下巴,触电一样两人都被电到了,林若又看到了虚虚实实的景象,看到一会有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追上来把小哥哥抓走,那两个男人还得意的说:
“那个姓顾的公安抓了咱妈,咱就抓他的儿子,让他用咱妈来换回他儿子。”
“对,学校门口盯了一天没机会,谁想到这小孩大晚上自己跑出家门,前面那段路偏僻,就在前面动手。”
林若被突如其来的幻象吓坏了,想想可能又是脚窝那处小鲤鱼搞出来的,她拉着小男孩躲到路边人家的柴垛后面,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
顾年躲的莫名其妙,“找你的人来了?”
林若点点头,“是坏人,等他们走了我们再出去。”
很快追小孩的两个人贩子来了,却在这段路上跟丢了,前前后后找了十几分钟,眼看着就要找到他们俩藏身的柴垛,林若突然学起小奶狗的叫声,“汪、汪汪……”
瞬间就有第二只大狗跟着“汪汪汪……”吠起来,很快这一片的家狗、野狗叫成了一片,周围的居民警觉,已经有人出门查看是不是贼闯进来了。
两个人贩子心虚不敢久留,唾骂道:“这一片的野狗真烦,先撤吧。”
“算姓顾的走运,今天抓不到,明天我们去学校门口等着,不愁没机会拐走那公安家的小孩。”
姓顾,又是公安家小孩,顾年心里咬牙切齿,肯定是他爸抓贼没抓干净,连累了他。
他们俩从柴垛里爬出来,顾年把她头上沾到的稻草拿掉,说:“你学的真像,那些狗叫声把人贩子吓跑了,我爸爸是公安,我带你去找我爸爸。”
林若忙点头,“哥哥,那这次让你爸爸一定叫我妈妈来,我妈妈不会不要我的。”
顾年感慨说:“你还有妈妈可以找,我妈妈都不要我了。”
“你.妈妈为什么不要你啊?”
“她要出国啊,叫爸爸跟她一起出国,爸爸不愿意,妈妈就连我都不要了。”
林若摸到他的脑袋上揉揉,“哥哥不难过,你还有爸爸。”
“他工作忙死了都没时间管我,我出来这么久,他估计还不知道呢,有跟没有一样。”
顾年本来是想引起爸爸注意,等爸爸下班回家看不到他,一定会出来找他,但现在有漏网的拐子盯上,他也不敢乱跑了,他说:“我叫顾年,我爸是城西派出所所长,肯定能帮你找到妈妈。”
“谢谢哥哥,我叫林若。”
顾年把林若平安无事的带回了家,等到半夜他爸都没回来,顾年说:“我爸肯定又要通宵加班,我们明早去派出所找我爸去。”
“嗯嗯。”林若连连点头,晚上外头有拐子,白天要安全一点。
顾年家是两室一厅,他自己有单独的房间,他带林若去他的房间,一张小床、一张书桌、一个大衣柜,他把自己那间小房间让给林若,“你就在这里睡吧,我去爸爸的房间睡。”
“谢谢哥哥。”
林若把脏兮兮的外套、外裤脱掉叠好,钻到被窝里,她心里想只要等到天亮,就可以去派出所让警察叔叔帮忙找妈妈,请求警察叔叔让妈妈来接她。
顾年替她拉灭了灯绳,跑到大卧室拉开衣柜,衣柜里妈妈的衣服都不在,他在家里转了一大圈,妈妈离开家已经一个月了,家里逐渐没有了妈妈的痕迹,顾年吸吸鼻子,又爬回床睡觉。
第二天大清早,他闻到厨房里有米香味,爬起来找到厨房,看到林若站在小板凳上,拿着汤勺搅钢筋锅里的米粥,他踮起脚尖,锅里的米粒都开花起米浆了,闻着好香。
“我打算带你出去吃早饭呢。”顾年说。
林若从小板凳上下来,关了灶火,说:“买馒头,吃稀饭和馒头。”
“吃包子吧,大肉包,我用零花钱请你吃。”
大肉包啊,想到那流着肉汁的肉馅,咬一口在嘴里香的流油,林若吞咽了一下,连连点头,“吃肉包子。”
顾年跑到装零钱的五斗柜数硬币,一个肉包子一毛钱,他能吃三个,他问林若:“你吃几个肉包。”
“我吃一个。”林若饭量小,早饭一碗稀饭半个馒头,如果是肉包子的话,她可以吃一个。
“怎么才吃一个啊。”顾年又放回去两毛,跟她说:“你在家等着,我去买。”
顾年在楼下的早餐铺买好四个肉包,一转头看到他爸回来了,顾年瞟了他爸一眼,问道:“怎么又通宵了?”
顾正初看儿子买了四个肉包,又没带书包,反问道:“你书包呢,又想逃课?”
“才不是,你昨晚干嘛去了,我等了你一晚上!”顾年不忿。
顾正初对儿子有歉意,离婚这一个月,他忙到没时间管孩子,没了亲妈管教的顾年跟个野孩子似的,身上的衣服都穿了一个星期没换了。
“昨晚临下班接到群众报案,他家孩子走丢了,所里找了一晚上都没找到。”
顾正初叮嘱儿子,“你最近注意点儿拐子,放了学就回家,别在外头疯跑。”
顾年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在想,不会是林若的养父母跑派出所报失踪吧,他忙问道:“谁家孩子丢了?”
“你少管点闲事,上学去。”
顾年鼻腔里哼出不满,跟他爸说:“我昨晚在路上捡到个小孩,人家要找妈妈,我就带回家了,昨晚等你就是为这事,你回家看看是不是丢的那个小孩,但是我跟你说,人家要找亲妈妈,别再叫她养父母带走了,不然她还会跑。”
第3章 第3章
周婉心下海经商的丈夫回来了,这一趟又带回五千,全交给他亲妈收着,包产到户还没几年,村里的生活是比前几年大集体时好过,但村里大部分人家,一年的收入不过几百块。
捧着儿子上交的五捆大团结钞票,吴桂枝笑得合不拢嘴,“妈给你们存着,妈就你一个儿子,存多存少,以后都是要留给你的。”
周婉心刚从乡中学下班回来,今天是星期六,学校上半天课,她中午吃了食堂才回来的,听到婆婆发言,心里替几个姑姐可惜,亲妈的遗产里可没有算几个女儿的份,她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厢房,都没跟丈夫搭话。
吴桂枝看媳妇也不搭理刚回来的儿子,说:“你把钱交给妈,你媳妇是不是有意见了,要这样我就不替你们存着了。”
两个多月没见着娇娇弱弱的漂亮媳妇,林文诏心猿意马,跟他.妈开玩笑,“您不要,我就交给我媳妇存着。”
吴桂枝掐了儿子胳膊,嗔怪道:“这天下的女人只有你.妈不会坑你的钱,我是你.妈,含辛茹苦把你养大,还不能帮我儿子管钱了?”
“妈您小点声,别叫婉心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咱们家对她还不够好吗,瓜瓜丢了有四年多了吧,我也就今年才开始催着你们再生一个,我告诉你,这趟必须等你媳妇怀上,你才能走。”
周婉心在厢房里都听到了,她开了台灯,在炕桌上批改作业,手里的笔却怎么都落不下去,她的瓜瓜是一岁多的时候被拐子从村里拐走的,她因此病了半年多没法教书,每年寒暑假都会出去找,附近乡镇、市县的派出所打听,都没线索。
林文诏进屋把门掩上,看媳妇怔怔的发呆,侧脸一如既往的叫他魂萦梦绕,当年村里最漂亮的一个知青,叫他追着缠着娶到了,哪怕过去七年了,媳妇依旧鲜嫩如同刚认识的模样。
林文诏揽着媳妇的腰亲了一口,抱着媳妇想上炕头,周婉心拍掉他的手,“别闹,我改作业呢。”
看着媳妇发红的眼睛,林文诏心里软成了水,以为媳妇听了外头的谈话,心里不高兴,哄道:“我偷偷留了一千,你收着,想买什么别省着。”
周婉心推开那一扎一百张的十元大钞,赌气道:“给你.妈收着去吧,我从嫁给你就拿着一份代课老师的工资,可没有白吃白喝你们家的。”
她没刻意压着声音,吴桂枝和刚进院门的大女儿都听到了,吴桂枝上前想分辨两句,被大女儿一把拉住。
林红棉细声劝道:“红毓联系好了市医院的妇科大夫,让文诏明儿一早带婉心过去取节育环,这节骨眼上妈就忍一忍,闹上脾气了她又不肯生了。”
“她不生,她凭什么不生,我们老林家陪着她等了四年多,再不生整个清河村都要笑话咱们家,你弟挣再多钱,以后还不知道便宜谁家,不生个儿子,那是绝对不行的。”
林红棉劝亲妈小点声,“您就是心里这么想,也别当婉心的面说出来,婉心家可没有重男轻女,她从小音乐画画都是细细教了的,下乡之前高二的课都上完了,人家是新思想的女性,您别在她跟前提什么没儿子不行的话,丢了的瓜瓜也是您亲孙女呀。”
“我没说那不是我孙女,我也想找回来,可找孩子也不耽误生儿子呀,大不了以后花点钱上个户口。”
“不是花钱的事。”林红棉说:“婉心现在是乡中学正式编制的老师了,瓜瓜要是找回来,她得辞职了才能生,您儿媳妇您还不了解吗,她绝对不会辞职生孩子的。”
“那不行,儿子必须要生。”
吴桂枝跟大女儿说起白天的事,“别跟你弟媳说啊,今天市里的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找到个小孩是我们家的,我叫你妹妹去认的,回来说不是,幸亏今天的这个不是,哎,瓜瓜那孩子,跟我们真是没缘分。”
大姑姐也唏嘘,“小时候多可爱的孩子,八个月就会叫姑姑,一岁就能走路,婉心的心肝宝贝,别说婉心了,这些年我想起来心里都疼。”
吃晚饭的时候,没人告诉周婉心市派出所来电话的事,第二天天没亮,吴桂枝催着儿子起床,“到县城要一个小时,从县城坐车去市里又要一个多小时,早饭都做好了,快点起床吧。”
林文诏看媳妇情绪不高,体恤她,在屋里答道:“妈,我这趟回来累的很,您就让我多睡会,下午去不也行吗?”
“不行,你妹妹给你们约的是上午,想睡觉明天让你睡个够。”
周婉心睡不住了,从被子里坐起来拿衣裳,林文诏又缠了上去,被周婉心推开,“你们嘴上都说想瓜瓜,我看都是假的。”
漂亮娇软的媳妇有起床气,林文诏这时候可不敢火上浇油,乖乖起床,吃了早饭骑着家里的二八大杠,和媳妇去了县城,又坐车去了市医院。
周婉心一看到医院大门就打退堂鼓,总觉得取了节育环就对不起瓜瓜,再生一个,那更没有心力找孩子了,她犹犹豫豫不肯进医院,跟林文诏说:“我昨天晚上梦到瓜瓜了,在池塘那边想游到我身边,被渔网给勒住,我心疼的不行,就是下不去河。”
醒来才发现是个梦,枕巾都打湿了半边。
周婉心在村里当知青养了一条小鲤鱼的事,大半个村都知道,后来鲤鱼大了被村里的无赖用鱼叉叉来吃,还被周婉心打破头,后来那条鱼埋在哪儿,除了婉心谁都不知道。
林文诏哄着媳妇,“你这是日有所思、夜里才梦到的,乖啊,等拿了环,我就给你买条小鲤鱼带回去养。”
周婉心进了诊室排队,林文诏在外头摸了根烟,总算给媳妇哄好了,先取了环,再找老中医开点中药调理,妈认识一个老中医,手里有秘方说是包生儿子,等再生个儿子,那妈就高兴了,媳妇有了新的孩子也不会郁郁寡欢,这个家就和睦了。
一根烟还没散完,林文诏看到他小妹林红毓和小妹夫康家栋,小妹是家里唯一上了高中的,高中毕业恰好赶上改革开放来市里打工,认识了妹夫,妹夫家庭普通,但有城市户口,从农村嫁到城市,让妈在村里炫耀了好几年。
媳妇不愿意在小县城取节育环,是小妹给约好的市医院的医生,林文诏以为他们俩来探望,说道:“这点小手术做好我们就走了,你俩其实不用来看。”
康家栋是个老实男人,个头不太高但是个实心眼子,又急又慌张的说:“红毓办了件大大的错事,不敢面对哥嫂。”
“你嫂子一会就要出来了,咋回事快说,我看能不能补救。”林文诏道。
林红毓其实很怕城里出生的嫂子,哽咽着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昨天早上市城西派出所打电话到村里,说找到个小孩像是我们家的,我在市里近,妈就打了电话叫我去认。”
“你没去?”
“去了。”林红毓咬着唇,“去了之后我跟公安说那小孩不是我们家的,怕嫂子伤心,妈就嘱咐大队部传电话的人,不要告诉嫂子。”
“这事你们不该瞒着你嫂子的。”
林文诏抓了抓头,不知道一会要怎么哄媳妇儿才能让她消气,“你和妈也是好心,本意是怕她难过,你嫂子这个人吧,娇气是娇气,但她气两天就好了,不会记仇的。”
康家栋打断他们兄妹,“都这时候了还避重就轻,红毓去认孩子之前,被那孩子的养父母找上,养父母说跟孩子有感情了,希望让他们带回京继续收养,要红毓说那孩子不是咱们家里的,还说带回去咱嫂子就不愿意再生了,她一糊涂就答应了,那孩子就是咱们家丢的那个呀,她后脚环上的胎记那么特别,不会有错的。”
林文诏如五雷轰顶,烟头的火星烫到了手都没知觉,瓜瓜找到了、找到了,他发起怒来,“林红毓,你竟然把咱家的孩子给人,那可是我亲闺女!”
林红毓害怕到极致也就豁出去了,“我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咱家就你一个儿子,你要不生个儿子咱妈死了都闭不了眼,你要娶个村里的姑娘也好说,村里没儿子的谁家不偷着生啊,就我嫂子娇气不肯生,要把那孩子带回家,你就没儿子、我妈就没孙子了!”
康家栋急得跺脚,“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昨晚那孩子又跑了,正好被城西派出所所长家的儿子捡回家,一早人家所长亲自打电话回村部,要嫂子务必亲自去派出所认孩子,红毓慌了这才跟我说实话,村部说你和嫂子来了市医院,我们赶紧来了,现在可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