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菜说,大雨,是上天赠下的一场好姻缘。
必须分秒必争,好好把握。
那时,她捏着她的脸,夸张的比划:“小柠檬,你想想啊——
雨雾弥漫,天地苍茫!一杆小小的伞缓缓向前挪。
伞下有一只小姑娘,比花朵还要秾丽,纤弱!
她蹙着眉,笑容抿得很紧,慢吞吞的压着水花。仿佛每走一步,都在与天地间恶劣的环境对抗。”
“嘶——”菜菜音调一转,即将脱出口的话几近破音,“风雨打娇花。花朵却顶着雨,逆着风,走向你,然后对你翩然一笑。”
“呜呜呜,这种‘即便要与全世界对抗,我也要走向你!’是什么该死的、好磕的设定??本菜心都醉了!”
“菜菜,夸张了。”下雨而已,怎么就与全世界对抗了?
夏砚柠被她说的脸红,心下腹诽,当然她对菜军师的提议无比心动。
咳咳,所以。
她埋伏好位置,完美复刻了菜菜脑中的小剧场。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老天爷给面子把大雨吹上图书馆街沿,狂风刮走时间,闭馆的音乐如约而至。
疏风乱雨淹留。
楼梯上,压着一排密密匝匝的人。
台阶下,
她拎着把伞,在团团黑影中,轻易的瞄定叶湛所在。
顾不得□□好的姿势,雨乱风疏之时,她看见。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走向叶湛。
不知说了些什么。
女孩裙角被揉搓的发皱,高高挑起的马尾似乎显得颇为萎靡。
她侧开身子,最后一句话恰巧飘入夏砚柠的耳畔。
她说:“打扰学长了,我…不知道有人给学长送伞的。”
夏砚柠定了脚步。
手里发紧,伞面粗粝的涤纶刺在柔软的指尖,酥麻的厉害。
心里的涩意却不比指头上的少。
送伞的,或许是同寝室友,或许是相熟朋友,又或许是……总之,绝不会是那种可能。
她艰难的安慰自己,桃花眼微微落下,绕下弯晦涩的弧度。
“来了。”
江淮尘插着兜,不缓不慢的来缓步行来,到小姑娘面前驻足,像是随意招呼似的,“走慢点,瓷面滑。哥哥不急。”
夏砚柠:?
莫名奇妙的抬头觑一眼江探花。
他不急什么,有他什么事?
莫不会,又自恋的以为,自己的爱心伞,是送给他的吧?
夏砚柠小脸绷紧,神色古怪的蹙起眉。
果然,下一秒,手里一空。
紧拎着的伞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纳入掌心掂了掂。
而后,头上突然压了道薄淡的影。
那人声音短促,撇去往日的旖旎,冷淡的像是浮着空气中湿冷的雨气。
“以后别给哥哥送伞了。”江淮尘微微牵唇,视线凝在柠檬被雨水沾湿的一侧肩颈。
良久,懒洋洋别开眼:“知道你心疼哥哥,可…”
他薄唇轻启,话在舌尖转了片刻,化作气音轻喃,“可若是淋湿了,哥哥得多心疼?”
“……”
夏砚柠狠狠的无语住,即便心里气个仰倒,也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将伞抢回。
她看了眼叶湛隐在风雨中的侧脸,不似往日那般清冷淡薄。
反是眉梢眼角处,潜着与世疏离的默然。
心里疑是他受了寒,不好继续和江淮尘纠葛。
只得闷闷的说。
“那你,记得和室友一起撑伞啊。”
“啊…”江淮尘疑惑的泛了眼睫,指尖按在眉骨,顺着高挺的鼻梁垂直往下,抚到薄红的唇畔,倏然一笑。
“想不到,小柠檬连哥哥的室友也要讨好。啧,真是。”他笑的弯眼,眼尾抹着旖旎的浅红,“真是可爱,哥哥快要抵挡不住了,怎么办啊?”
他朝后仰着身子,分明苦恼,眉梢处却吊着欣然的薄光。
手面青筋微现,伞倏然支开。
他捏在掌心里转了转,递给对叶湛,“喏,回去吧。”
叶湛微怔,垂眼打量着手里的小伞。
是姑娘常用的款式,小小的一支。
却是送给江淮尘的。
本应推辞。
又莫名的,指节攒紧,手底的那抹凉色捏的更深。
“走吧,阿湛。”江淮尘一面冲他招手,一面作势接过人姑娘手里的伞。
那小姑娘翘手躲过,转身嗔他,问他想做什么。
江淮尘没皮没脸的委屈,说风雨太大,求柠檬儿好心收留他一程。
叶湛:……
葳蕤的凤目中缠着疏风骤雨,他捏过江淮尘,拉入伞下,淡声说。
“走吧,回宿舍。”
那也是第一次,叶湛和她说话。
男声清冷疏隽,像松间初落的第一抔雪。
雪下的很细,细碎的雪珠子铺面迎来,裹着松风的味道。
夏砚柠被蛊在原地。
眼皮缀下,鸦黑的长睫忽闪。掩盖底下躁动的兴奋。
若是可以,她可以扔下伞,在雨里不管不顾的跑上几圈。
撒欢。
可面上却是一派沉稳的模样。她看着叶湛走到自己面前,看着他微微垂首。
看着他,凤目下一颗小痣,似乎承了世间惑人的光景。
直至他开口的那刻,她把自己化作一只窜天猴,点燃,直接冲入云霄。
他说,“学妹,多谢。”
嗷嗷嗷。
叶湛唤她什么???
叶湛喊她学妹啊!!!四舍五入他两算是亲密的朋友了吧?再四舍五入一下,他们……
咳咳,打住打住,不能再脑补下去了。
某位夏姓朋友的苦茶子漫天乱飞。她小小的吸了口气,稳住天崩地裂的内心。
仰头,对着叶湛笑。
“叶学长,您客气了。我……”
仿佛一瞬。
叶湛眼里松风消散,雪珠倦停,乌眸中只余一片空茫的雪地。
待她细看时,一切痕迹都浑然澄明,杳无踪迹。
夏砚柠无处安放的兴奋被骤然浇熄。
她不知所措的抿了唇,又确信自己不会感知错,叶湛的情绪适才,的确发生了某种波动。
便握紧伞柄,低过伞檐偷偷看他。
他朝她颔首,捏住江淮尘的腕子,步入茫茫雨雾。
声线穿透风雨倾天传来。
“阿湛,我觉得,你还是松手比较好。”
雨雾中,叶湛不明所以的嗯了声,尾音上扬。
“不让我和柠檬儿一齐走便罢了。你。”他轻佻的视线掠过腕子,在叶湛骨节如玉的掌上停顿一瞬,“捏的这样紧,怪不好意思的。”
!!!
???
就很气。
是一回想就很气的程度。
夏砚柠气咻咻的回过神来,给江淮尘的回话中带着点火气:“清白!”
仆出二字,顾忌着叶湛坐在身旁,又将话音缓慢吞回。
“可太清白了。桃花——”
江淮尘笑的蜷了指,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
“小柠檬儿要做正事了,哥哥不扰你。”
“对了,记得把哥哥拍帅点。”
.
会议散场。
夏砚柠手里拎了无数张素材,面露愁容。
她挽着相机,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屏幕,苦恼的蹙起眉。
江淮尘溜溜达达的凑过头来,看了会儿,桃花眼弯开层浅笑。
“呦呵,小柠檬,拍的还挺传神。”
夏砚柠勾了抹苦笑。
是啊,传神的太过。
把台上的两名教授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场面拍的那叫个生动。
文人风骨不见。
反倒有种市井细民挽袖子、撸起胳膊打架的模样。
不是说此种风貌不好,只是和别人提出的要求,半点不相干。
缓缓按掉无数张教授们执着话筒,竭力论辩的图片,随意选了几张还可入眼的。
夏砚柠松了口气。
正打算熄了屏幕,一张图片杳然从皙白的指下跃出。
图片里,一人垂着眼,手中捏着杆黑金钢笔。
落笔苍劲,字走游龙。
流光蜿蜒从窗外泄入。
似有偏爱,带着此间绿意,吻上他淡漠如玉的侧脸。
乌发、雪肤、薄唇。
一双微微上翘的凤目,里间华光流转。
不像是覆满霜雪的青松,而是仙鹤忽落了凡尘。
睫羽间披了红尘中滚滚烟火。
夏砚柠瞧的心底酥麻,眼底发热,忍不住屈起手指,轻轻去碰。
怕是惊扰到屏幕中的人,又怕自己唐突,便将指尖凝起的力道放的更加轻缓。
小小的屏幕也好似被镜中人迷住了,仿佛脸红一般微微发烫的热,触的她忽然醒神。
慌张的左右环顾,幸好叶湛正捏着笔,完善着会议笔记,没有注意到自己痴汉行为。
欲盖弥彰的将屏幕中的照片切回上张,才缓缓将吐息缓缓放平,气息回落。
不防脸侧多出一点灼热。
视线往旁一折,江淮尘那张欠揍的俊脸放大几倍。吐气温热。
“柠檬儿,哥哥的照片呐?”
夏砚柠后撤一步,搭上按钮转了片刻,往他眼下一送。
江淮尘长睫下压,栖停于上的日光如蝶翼般扰动。
他抬起修长的指,敲了敲桌面。
又低声笑了下,往昔缱绻的嗓音没什么情绪。
“哦,原来,哥哥在小柠檬眼里,是这么个形象。”
第5章 桃花儿
夏砚柠点着相机阔挺的边缘,凑头细看。
屏幕中,江探花单手支额,顺着屏幕的方向,敛眸轻笑。
桃花眼少了几分缠绵勾人的味道,绯红眼尾自然垂落,像是有人捏着杆画笔,蘸取青空暖阳,轻悄的为他涂抹。
她摸了摸硬质屏幕,“这不也挺好看的?”
“的确。”江淮尘勾起桃花眼睨她一眼,修长的指抵住回放钮,慢条斯理地在屏幕上扫了几轮。
“只是,哥哥怎么总在角落里?”
他懒散的点着小小的屏幕。
又点了点委屈兮兮挤在小角落里的那粒乌青色的小人。
“怎么,柠檬儿是在排挤哥哥吗?”
夏砚柠抱住相机,默默地瞅他半响。
看着他轻轻勾唇,看他微挑的眼里,絮着戏谑的笑。
于是,啪嗒一下摁了放大键,旋转调整后,递到江淮尘眼下。
飞快嘲笑道:“喏,现在整片屏幕里,开满了桃花。”
江淮尘凑了过去,随意瞟了一眼屏幕,故作不知。
“咦,桃花在哪里,哥哥如何看不到?”
这次,他没等小姑娘接口回话,便点住太阳穴,敲了三下,作恍然大悟状。
“哦,哥哥明白了——”指腹顺势拖到眼尾底下,揉出一片绯红。
他薄唇轻扯,语调缱绻悠长。
“原来。柠檬儿心里开满桃花,满眼所见,也是桃花。”
“怎么办啊,柠檬儿。”江淮尘微微撩起长睫,纤长的尾端缀着些许苦恼。
他当真是苦恼极了,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下敛,覆下眼底那抹脆弱的薄红。
悠长的叹息从鼻息中轻吐——
“被你撩到了啊,柠檬,你要负责才行。”
夏砚柠噎住,在心里斟酌片刻后,旋即担忧的蹙起眉:“江淮尘,你研究生研读的是戏剧专业?”
“啊?”见她问的认真,探花一时间也没什么头绪。
她真情实感的比划了下,又指了指他微滚的喉结:“演的真挺差。”下次别演了。
“……”
.
夏砚柠没继续说下去。
无他。
她感觉有道清淡的视线荡在自己身上。
专属叶湛的小雷达倏然支棱而起。
是叶湛啊。
她的小雷达从来没有失过灵。
默默的爱着一人,实在是太难了啊。
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的心思,不敢明目张胆的窥视回望。
便是那人不经意间投来的一瞥,也会胆战心惊好久。
于是,独自惊慌的一人。
在脑海里反复思量,来来回回憨傻地把在他眼前做过的动作一一拆解,寸寸品匝。
有没有失态?有没有脸红?有没有,比昨天更好看一点?
太心酸了啊。
喜欢一人,隔着人海与山。
每一步淌过的路,留下的些微痕迹,都忐忑难安、费劲心思藏下。
所以,连老天爷都心疼。
便慷慨的赠与,那些心有所属、有口难言的人们,一只小小的雷达。
他们可以于人山人海、苍茫青空中,
顿首,轻易望见那人。
也算特异功能?
至少,专属夏砚柠那支雷达。
非常方便。
无论是人头攒动的食堂、蓄意蹭下的大课,亦或晨跑晚操的操场,她都能一眼望见他。
不必抬头,不必惊慌。
叶湛不经意探过来的视线,太过寻常。
她捋了捋头发,还是忍不住在意起自己形象。
嘿,简直是傻得冒泡。
捋头发的指节僵了僵,她想起今晨雨巷中的一番盛大的告别。
又是矫情的一场自我感动。
偏生小脸被自己打的啪啪作响。
哎,决心下了便是用来推翻的。
没办法,谁教叶湛这般好,谁教她,是如此的喜欢他。
算来,她喜欢叶湛,已逾十年。
“学妹?”
有人这样唤她,声音清淡如风。
她微微翘起的唇角如何也压不下去。飞扬的心情随着清风摇动,她听见自己呐呐的答,“叶,叶学长,您好。”
天啊,她在说什么?
她在对叶湛说…您好。
一颗柠檬在原地裂成八块,每一块皮上噗嗤嗤的冲着绯红热气。
又酸又涩,又红又胀,满满的冲在心里,最后掩面嘤咛了声。
太丢脸了!
江淮尘在一旁不厚道的嗤笑出声,他挑了墨眉,缱绻的音稍稍上扬;“叶学长?”
调子拖得长长的,极其欠扁。
分明唇侧勾着抹笑,桃花眼却微微垂落,弯出弧失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