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跪在沈懿的面前继续哭道:“将军,你还放妾回扬州老家吧,妾实在没脸再呆下去了。”
田氏话音未落,季容笙便迈进了沈家前厅,身边的长随李安高声道:“太子殿下到——”
方才田氏为难沈念,沈念父女发生争执的话,季容笙全都听见了,沈念入宫三年,他竟从来不知,她在沈家的处境竟如此艰难,受了这么多委屈。
而沈懿竟打算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动家法,用鞭刑。
他知沈念素来乖巧听话,在宫里不争不抢,更没想到她在家中竟被逼迫至如此地步。
田氏更是仗着沈懿的宠爱,处处陷害沈念母女,而沈懿竟然不管不顾,是非不分,简直糊涂至极。
季容笙这才明白,原来他竟然从不曾了解过沈念,也不知道她原来在沈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听闻季容笙突然前来,沈念脸色一白,差点连站都站不稳,她一心躲着季容笙,为何还是无处可躲,她是不愿再见季容笙的,可季容笙是大周太子,她却没有别的选择,更不能不见。
她顶着和陆朝颜相似的脸,还真是造孽,躲又躲不过,不免觉得心中沮丧。
沈懿听闻太子来了府中,心头一惊,不耐烦地看向一旁哭哭啼啼的田氏,怒斥道:“赶紧噤声,哭哭啼啼的让太子殿下瞧见,成何体统!”
沈懿皱眉不悦,又见发妻萧氏虽然病得脸色难看,举止却是不慌不忙,虽他不喜萧氏,但觉得萧氏不愧是出自名门,一言一行都是门名淑女该有的样子,而田氏终究上不了台面,哭哭啼啼的不成样子。
他赶紧整理衣袍,携妻妾和女儿迎了出去,对季容笙行了跪拜大礼,恭敬地道:“不知太子殿下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季凌洲目光冷冷地扫过沈懿,最后停留在低头垂眸的沈念。
他终于见到沈念了,眼神也变得柔和了些,还好,这一世她不会有前世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他们也还有机会重新开始。
只是他一见到沈念,胸口那密密麻麻的疼痛再次袭来,他们在一起的过往,相处的点点滴滴一股脑地全都在脑里晃动,他只觉心疼难忍,满脑子都是沈念因被陷害,无法辩驳,最后自焚在他眼前的情景。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心脏出了问题,为何心口会疼得这般厉害。
他只想拔出匕首割伤自己,用肉\体的疼痛,转移心口的疼痛。
沈念虽低着头,但仍是感觉季凌洲的目光一自落在她身上,这种感觉令人心中难安,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重活一世,她仍逃不出和季容笙相遇的命运,但这一世,她是绝不会入宫,绝不愿和季容笙有任何瓜葛。
她将头埋得更低,尽量不与季容笙目光相对。
“都起来吧!”
他身后的沈盈欣喜地上前,对沈懿道:“阿耶,多亏了太子殿下相救,女儿才得以从贼人手中逃脱。”
季容笙忍不住去看沈念,发现她脸色平静,一双明亮若清泉的眼眸毫无波澜,不禁有些失望。
更是对沈盈无端提起昨夜之事,心生不虞,还没等沈懿开口道谢,便冷冷地道:“我本不欲救你,你也不必道谢。”
季容笙冰冷的态度,让沈盈面色窘迫,脸上险些挂不住,委屈得落下泪来。
沈念暗暗蹙起了眉头,一直低着头,仍能感觉那道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只怪自己那张和陆朝颜相似的脸,尽管她万般不愿,还是引起了太子的注意。
他等不到沈念抬头,心中有几分不悦,便开口问道:“这位可是将军长女?”
沈懿笑道:“正是小女沈念。念念,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行礼。”
季容笙虽说是和沈懿说话,可目光一直不曾离开沈念。
那灼热的目光一直在沈念身上打转,这让沈念觉得很不舒服。
沈念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行了个福礼,低头道:“臣女拜见太子殿下。”
却听季容笙又道:“听闻沈家大小姐年幼时曾养在外祖家,永安候府书香世家,教养出的女儿果然是气度不凡,孤还听说沈家大小姐才艺出众,是曹大家的关门弟子,今日一见,果然正如传闻那般,温婉娴淑,气质如兰,堪当闺门女子的典范。”
夸得沈念眼皮一跳,难道他吃错了药?
以季容笙沉闷的性子,居然能听到他说出那一大段似是而非的夸人的话,沈念抬头看天,难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沈懿平日也没机会和太子说几句话,听他将沈念夸了一通,心中也在揣测季容笙的话到底是何意,难道太子竟然看上了他的女儿沈念?
沈懿被自己突然冒出的猜测吓了一跳,又恭敬地连连点头,“小女愧不敢当,太子殿下谬赞了!”
季容笙待要搀扶沈念起身,沈念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季容笙脸色一沉,又想到沈念已经没了前世的记忆,没有因为他的救命之恩,便倾心于他,初次见面难免会对他疏远防备,他应该多一些耐心,让沈念慢慢地爱上他。
他负手于身后,神色很快恢复如常。
原本田氏见女儿和季容笙一道回府,又听闻季容笙昨夜救了沈盈,得知季容笙是身份尊贵的太子,她便以为自己的女儿能被太子看上,以此攀上高枝,哪怕是入东宫当个位份不高的侍妾也是极好的,可没想到太子竟然被沈念所吸引,连正眼都没再瞧沈盈,她便知希望落了空,心里更加怨恨上了沈念。
沈盈也气得胸口发堵,见心仪的男子一双眼只盯着沈念看,更觉妒火中烧,便借此机会将沈念昨夜失踪的真相道出。
她捏紧帕子,鼓足勇气,高声地道:“女儿方才听到阿姐和阿耶说的话,阿姐她在撒谎,阿姐根本就不是躲在山洞中,而是和男子独处了一夜。”
她嫉妒沈念的好怨气,嫉妒她先是被摄政王所救,在雪庐过了一夜,后又被太子看上。
凭什么大周两个身份尊贵的男子都对沈念另眼相看,她处处被沈念比下去也就算了,就连自己喜欢的人,眼里也只有沈念,太子找了她一夜,又为了她亲自来沈家。
只要有沈念在,她便如同透明的一般。
沈盈心里怨恨,为什么沈念没被贼人掳走,没有被卖入青楼。
此话一出,沈懿震惊不已,黑沉的脸色像是要滴下水来,沈盈此时不顾场合将家丑外扬,实在是不知分寸,不识大体,若是被外人知晓了,丢的也是沈家的脸面。
而季容笙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致,他眼神如刀,扫了沈盈一眼,沈盈只觉遍体生寒,冰凉刺骨。
他知道沈念昨夜就在雪庐,和摄政王在一起,如今被沈盈突然提起,心中更是涌起了一阵烦躁恼怒。
他迫切地想要知晓他们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摄政王是大周的第一美男子,性子温润儒雅,又不知是何缘故对沈念很是看中。
他们孤男寡女一夜独处,难保沈念不会心动。
毕竟这一世,他和沈念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便已经失了先机。
前世,他在雪庐中见到翻墙的沈念,便惊诧她和表妹陆朝颜生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更是吸引了他。
后来,他便一直派人跟着她,得知田氏对她不轨,便顺势而为,设计出了一场英雄救美,从贼人手上救下了沈念,后又被梁王的人追杀,他和沈念在山洞过了一夜,虽说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沈念一夜未归,清誉受损,他便借机求娶。
前世从他们相遇,到季容笙设计英雄救美,最后到他求娶沈念,并未花费多少力气,他向来做事果决,最不喜拖泥带水,就如同他决定夺位,仅一年,梁王兵败,被赶出长安城,之后的半年,他清除了梁王的势力,坐稳了皇位。
他收紧拳头,眼中杀气正盛,若是沈盈再多说一句话,他只怕会当场掐死了她。
第85章
沈懿震怒之后,脸上又添了几分窘迫,沈盈不顾场合,尤其是太子还在场之时,说出这番话,已经让沈懿心中极度不满,他瞪了田氏一眼,责怪田氏教女无方,又怒道:“你这孽障,又在满口胡说些什么!还不快回房去,闭门思过,不许再出来丢人现眼!”
沈盈今日是铁了心想让沈念名声扫地,不顾一切也要说出真相,“阿耶,女儿说的没错,有人亲眼所见,沈念的确逃往雪庐,与一男子独处了一夜。”
只是沈盈不敢说出摄政王的名讳,只要能让沈念名誉扫地,难道太子还会看中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吗。
“没错,沈娘子的确去了雪庐,乃是受本王所邀。”
长歌搀着季凌洲出现在沈府。
众人望向笼在薄薄光晕里的男子,男子一身白衣,身披厚厚的绒氅,嘴角勾着笑,仪态贵气,丰神如玉,但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仪。
季凌洲对沈念微微颔首,示意她不要担心,眼中噙满了温柔,淡淡一笑,“本王知沈娘子琴技出众,得知沈娘子前来香山祈福,便新作了一首曲子,想请沈娘子鉴赏一二,这便是昨日沈娘子亲手修改的曲子。”
季凌洲从胸口处摸出昨夜沈念改过的曲谱,目光扫过沈懿,看向萧暮云,笑道:“请萧夫人过目,这是否是沈娘子的笔迹?”
萧暮云点了点头,“没错,这的确是念念的笔迹。”
季凌洲又将这纸张折叠之后,贴身收好,又道:“不过昨夜沈娘子并非与本王独处,其实还有第三个人在场,南阳侯府谢世子也在,若是沈二小姐不信,可去问问谢世子。”
沈盈脸色一白,她一个庶女有如何敢去问侯府世子。
季凌洲又道:“不过沈娘子昨夜便已经离去,由本王的长随亲自送沈娘子回了慈悲寺的禅房。”季凌洲话锋一转,又道:“只不过,长歌发现了几个行迹可疑之人跟着沈娘子,故为了沈娘子的安全起见,便并未将送沈娘子回厢房。”
田氏听闻季凌洲的话惊慌不已,她生怕季凌洲发现了什么,一把将沈盈拉了回来,笑着掩饰她内心的慌乱,“王爷说的极是,定是这死丫头看错了,还不快给摄政王殿下赔罪。”
“不必了,此事本因本王而起,若是令沈娘子蒙冤受屈,那便是本王的不是,是本王思虑不周,还望沈将军和萧夫人见谅,本王特来给沈娘子陪礼致歉。”
季凌洲的态度虽说极为诚恳,也没有半点王爷的架子。可沈懿哪能消受摄政王的道歉,他吓得腿一软跌跪在地上,连嗑了几个响头,额上冒出了层层冷汗,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季凌洲上前搀扶沈懿起身,温声道:“沈娘子无辜受累,这都是本王的错,沈将军要怪,便怪本王吧,今日本王特送来了陪罪礼,还请沈将军收下。”
那礼虽说名义上是送给沈懿的,而礼盒里却都是上好的稀罕药材,沈念见其中有几味药材是阿娘正缺的几味昂贵的药材,又对季凌洲投去感激的微笑。
季凌洲处事细致周全,又将她的困境一一化解,又以此拿捏住了田氏,这般才华谋略,果然远非常人能及,她款款上前,福身道:“多谢王爷替臣女澄清。”
其实她是想谢摄政王为她解围。
只不过被形势所逼,她也不好多说什么,想着待他日再送上谢礼报答。
“沈娘子不必多礼,昨夜是本王思虑不周,连累沈娘子无端蒙受冤屈。”
季凌洲眼中笑意越深,只不过那笑再看向沈懿时,带着几分冷意,“今日之事,是沈娘子受了委屈,可这事却是由一人挑起,虽说这是沈将军的家事,本王也不便干涉,但本王见将军难以决断,本王有一法子,倒是可以为将军排忧解难。”
沈懿看了一眼田氏,顾不得擦拭额上的汗水,便是他再糊涂,也知季凌洲是想要对田氏下手了。
他叩了一个响头,恭敬地道:“但凭摄政王殿下吩咐!”
季凌洲清咳了一声,温声道:“这事本是将军的家事,本王实不该插手,不过本王见田夫人如此情真意切,实在很是同情她的遭遇,与其让田夫人在将军府处处受委屈,本王亦觉得将军该成全了田夫人的一片赤忱之心,放田夫人回乡,本王愿赠与田夫人回乡的路费,另给予一份丰厚的赏赐。”
他眉眼含笑,声音也是极为温和,却字字如刀,田氏听得心惊胆站,吓得腿脚都软了,当场便跌坐在地上。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摄政王,当真是厉害,他言语中无半点漏洞,事事思虑周全,暗含威胁,但言语之间皆是对沈念的维护。
原来今日太子和摄政王都是为了沈念而来,沈念当真是好福气,可惜她的女儿也是沈家的女儿,却生生被比了下去。
她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恳求,“将军,妾知错了,妾是被鬼迷了心窍,才说的胡话,还请将军不要当真,是妾胡乱猜测,冤枉了念念,都是妾的错,但妾纵然罪该万死,但实在不放心妾的一双儿女,若妾离开沈家,烨儿和盈儿该怎么办?”
她连连嗑了几个响头,额角红肿了一片,磕破流血了也没停下,她痛哭流涕,苦苦哀求,“还请将军宽恕妾这一回,就将妾留在府中,哪怕是做一个最下等的女使也成,妾今后定当做牛做马伺候夫人。”
沈懿本就对田氏有情,田氏养育了一双儿女,对沈家也是有功劳之人,他又怎会真的让田氏离开。
他便再想要维护田氏,可摄政王的命令,他也不敢违抗。
他心急如焚,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季凌洲只是嘴角勾着笑,一言不发,像是在等他到底会如何处置田氏。
沈懿用袖袍拂去额上的汗水,忍痛道:“田氏不明是非,挑拨父女感情,来人,将田氏捆了,施三十鞭刑,再禁足在暗香院,不得外出。”
又怕这处罚不能叫摄政王满意,便又对施刑的小厮道:“换成这条鞭子。”
这是方才打算对沈念用家法的鞭子,且先不论这三十鞭子下去,田氏还有没有命在,便是她勉强拣回了一条命,那沾了盐水的鞭子,也有的是她受的。
沈盈见阿娘被哭喊着拖了出去,赶紧上前为田氏求情,却见沈懿眉头一皱,又道:“今日之事皆因田氏而起,若你再为她求情,便一并责罚。”
外院,田氏那哭天喊地的嚎哭声传来,随着那哭声越来越小,声音越来越微弱,沈懿不觉湿了眼眶。
他却只能强忍着心痛,对季凌洲躬身行礼,“是臣没能管束好家中内眷,让摄政王殿下和太子殿下见笑了。”
季容笙冷着脸,一言不发,还在为沈懿的糊涂不公,沈念差点遭受不白之冤而愤愤不平。
季凌洲则是温和一笑道:“此事倒是本王多管闲事了,还请沈将军勿怪才好。”
沈懿又擦拭了沿着脸颊滴落的冷汗,“微臣不敢!”
季凌洲与季容笙目光相对,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方才季凌洲的一番说辞,能瞒得过沈家众人,可却瞒不过太子,太子身边有东宫暗卫,想要查清昨晚之事,也并非难事。
季凌洲从没打算瞒着太子,他虽不知太子这一世为何会如此行为反常,居然会为了沈念寻到了雪庐,还专程去了沈家,但他能看得出,太子不希望沈念清誉受损,也不希望沈念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