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父亲在难受之余,会不会反思自己,因为自己的糊涂和错信,害了阿娘的性命呢?
花怜觑着沈念的脸色道:“小姐,老爷受了鞭刑,发了高烧,已经卧病在床,紫萱堂的下人们来报,能否为老爷请大夫。”
沈念轻嗯了一声,寒风吹动着她襟口的短小的狐狸绒毛,轻扬她垂落在身后的发丝,她脸色苍白如雪,更有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美。
“为阿耶请最好的大夫,为阿耶用最好的补药,我要让阿耶和田氏往后活着的每一日都痛苦不堪。”沈念说着最狠的话,却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她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接住那一片打着旋儿落下的白色花瓣,她缓缓抬手,看着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半响,她抚去脸上的泪,轻唤了一声,“阿娘,我要让他们为你赎罪,让他们活着的每一日都会后悔,都会痛苦不堪。”
花怜似想到了什么,又道:“小姐,田氏自昨夜便鬼鬼祟祟的,听陈婆子说,田氏好像和车夫王二勾搭上了,总是在得空之余,偷偷溜出去东侧门偷看王二。”
沈念点了点头,轻抚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小腹处传来的轻微的疼痛,她缓缓握紧了双手,她强忍着痛,笑道:“知道了。花怜,你去安排吧。”
若是阿耶知道他深爱之人的真面目,又当如何?若是阿耶知道因为自己丢了官,失了势,在田氏的心里还不如一个赶车做粗活的下人,他又会如何想?
阿娘已经被他们逼死了,至于阿耶和田氏的爱恨纠葛,也该做个了结了。
“花怜,去请张太医过来一趟。”
花怜道了声“是”。躬身退了出去,去请张太医过来问话。
半个时辰之后,张太医从丹霞院出来,径直便出了府,上了摄政王的马车,恭敬地行礼。
摄政王望着张太医,笑道:“如何了?可瞒过去了?”
张太医擦拭了额上的冷汗,点了点头。
沈念见到萧夫人吐了血,便已经有所怀疑,只怕萧夫人的死因另有蹊跷。
张太医医术高明,一定知道了这个中的原由,但摄政王早对张太医早有嘱咐,决定不将萧夫人真正的死因告知沈念,待查清楚了到底是何人所为,抓到了幕后凶手,免得让沈念日夜忧心。
她刚经历了丧母之痛,又有了身孕,此刻她身心脆弱,这个时候,她一定不能出事。
谢长庚手里捻着一颗白玉棋子,劝道:“沈娘子素来聪明,以好友的身份,我还是劝殿下一句,事关萧夫人的病情,我觉得你还是对她说出实情的好。不管怎样,事关她的母亲,她必不愿你瞒着她的。”
“本王知晓,但她的身子太弱了,从凉州回京后,便一直没能得到好好歇息,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又有了身孕。那人对萧夫人下毒,只怕还有另有图谋,那人躲在暗处,防不胜防,本王不能拿她冒险,即便是她日后会怪本王,本王也不得不这样做。”
谢长庚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耸了耸肩,一副拿他没办法的神情,又问道:“那可查到什么线索了?”
季凌洲轻皱着眉头,修长的指尖轻捻着棋子,他已经查过榭水庄,甚至严刑拷问过庄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见过有什么可疑之人来过,在榭水庄,一直是田氏的人监视着萧暮云的一举一动,摄政王让人将榭水庄的下人分别关在不同的屋里里审问,都没有查到有用的线索。
萧夫人所中的毒是□□,每日将少量的□□下在茶水里,即便当日萧夫人没有跳井,服从□□也同样会要了她的命。
他派人查过这几天去药馆买过□□的人,查到长安城一个神秘的院子,但那伙人却早就已经撤离了,并没有留下蛛丝马迹。
“只能先派人在暗中保护沈念,那人既然害了萧夫人的命,便一定会有后手。”
更鼓敲响了三声,沈府临近热闹的东市,沿街出摊的摊贩也已经收摊回家,吆喝声嘎然而止,从附近的深巷中,传来几声犬吠,沈府万籁寂静,落针可闻。
沈念躺在屋里的贵妃塌上,白日里小腹便坠胀难受,此刻更是觉得一阵阵刺痛难忍,她蜷缩着身子躺在榻上,额上竟然疼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屋子里没有点灯,花怜应是去小厨房煎药去了。
突然有个身影从窗子闪身进来,从身后环住了沈念,轻抚着她的小腹处,掌心处带着温暖,从小腹传遍全身,让沈念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安心的感觉,那阵阵疼痛也好似能得到缓解。
自从摄政王解毒之后,身体也不似从前那般冰冷,那温柔的轻抚,一股股暖意从小腹传遍了全身。
“你的身子怎的这般冷?”季凌洲察觉到沈念的不对劲,他以手背轻覆在沈念的额头上,感觉她额上有些发烫。
季凌洲不禁觉得心里来了气,“你在发烧。”他一把将沈念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床边。
第102章
方才他进来时, 她就这样胡乱地躺在贵妃塌上,身上甚至都没有件厚衣裳御寒,长安城的十一月已经入冬, 过几日便要下雪了, 她竟这般不知爱惜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沈念的嗓音听上去有些嘶哑, 显然是才哭过的。
更让季凌洲觉得又气又心疼。
他一把将沈念抱在床上, 抬手轻拍了一下她的屁股。
沈念先是一怔,而后羞红了脸,方才季凌洲在做什么, 他竟然打了她的屁股。
她抬眼嗔了季凌洲一眼, “天色已晚, 殿下在此, 实在不合适。请殿下先回去吧!若是被人撞见, 会坏了殿下和臣女的名声。”
季凌洲却脱了鞋,上了床塌, 手肘撑着床塌,静静地看着沈念, 直到她的脸色已经彻底地红透了。
“无防, 本王的大婚之期就定在下月, 让旁人议论便是, 本王不在乎。本王亦觉得念念是本王的妻,也不必如此在乎名声, 本王就在这里看着你, 看着你喝药, 看着你睡觉。方才打你屁股只是对你的一点小小的惩罚, 只为你竟全然不知好好照顾自己, 连自己正在生病也浑然不觉。”
他俯身在沈念的唇瓣上蹭了蹭, “念念病了,本王会心疼的,本王觉得念念该为本王着想,为本王的孩儿着想。
沈念不想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正准备起身,却突然被季凌洲握住了双肩,贴吻了上来,“念念是想让本王亲你吗?”
沈念红着脸赶紧摇头否认,“我没有。”
季凌洲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暗暗地勾起了唇角,“既然念念没有想让本王吻你,那便快躺下吧。”
花怜轻叩房门进来,听见了摄政王说的话,不觉也红了脸,根本就不敢往帐中看,低着头将药碗放下,便匆忙地跑了出去。
就连沈念叫她都没有回头。
季凌洲起身将那碗药端在手里,拿起碗中的勺子,将勺中的药吹冷,再喂沈念喝下。
沈念却夺过药碗,将那碗苦药一饮而下,“我已经喝过药了,现在殿下可以走了吗?”
拿勺子喂药,只会越喝越苦,便越觉得难以下咽,还不如一口喝下,早点结束嘴里药的苦味。
季凌洲一手拥住她,另一只手握住她的后颈,吻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吮吸,像是要尝一尝她口中药的滋味,他轻蹙着眉,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念念真的想要赶本王走吗?”
他抬手撩起她颈侧的发丝,落吻而下,“念念,本王说过,你可试着依赖本王,本王知道萧夫人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但你并不是一个人,也不必事事都一个人硬撑着,你身体虚弱,还在生病,本王心疼你,本王怕你钻牛角尖,怕你想不通,本王很担心你。”
他握住沈念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让沈念感受到那强有力的心跳声。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摄政王对她做的所有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又怎会不知他对自己的感情。
她靠在季凌洲的怀里,她觉得疲累极了,好想好好地睡一觉,但是她还没有找出害死阿娘的真正凶手,张太医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她看到了摄政王对张太医使眼色,她知道摄政王瞒着阿娘被人害死的真相。
她知道阿娘的症状是中毒,也知道季凌洲让张太医瞒着她是为了她好,但阿娘死了,她不能成为那个软弱可欺,只知道依赖他人的人。
但一想起阿娘受过的痛苦,有人害死了阿娘,她没有揪出仇人,无法替阿娘报仇,她便无法安心。
她主动去吻季凌洲的唇,替他宽衣解带,在他的耳边轻吹了一口气,在他的耳边轻声地道:“今夜让念念来伺候殿下吧!”
对于沈念的主动挑逗,季凌洲的喉结微动,漆黑的眼眸中暗含着情/欲,更觉心痒难耐,他轻抚着沈念的小腹,温声地问道:“可感觉好些了?”
沈念点了点头,便低头去解衣带,今日她穿了一件素白的小衣,隐约可见半透明的小衣,胸前的起伏。
季凌洲吻上了她的唇,往后咬住了衣带,轻轻一拉,一把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腿上,凑到沈念的耳边,温声地道:“太医说已经四个月了,本王尽量轻点,必不会伤害了念念腹中的孩儿。”
季凌洲钻进了被褥中,沈念紧张得绷直了双腿,脚趾紧紧地勾起,突然她轻喘了一声,用力地抓住了被褥。
唇齿间发出一声极细的嘤咛,身体发出一阵阵轻颤。
分明是十一月,屋子里透着寒凉,她的脸却红若菡萏,比枝头绽放的桃花还要艳丽非常。
“殿下……”她的手指用力,在他的后背上挠出了几道细小的印子。
浑身香汗淋漓。
……
沈兰时和马文英已经决定热孝成婚,已经着手将梁王府修缮整理一番,再搬去镇国将军府,将婚事定在了下个月。
沈念安排了萧暮云的后事,宋锦书便和沈家人告别,出发去往金陵城。
沈念坚持要和宋锦书一道启程去金陵城,去主持阿娘的葬礼。
云山那一带有山匪出没,当宋锦书和沈念的马车途径云山时,在途中遭遇了劫匪,贼匪打劫了马车,将沈念和宋锦书冲散了,那伙贼人将沈念劫走,不知所踪。
宋锦书只得连夜将沈念失踪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城,派人告知了摄政王。
季淩洲将手中的信笺揉成一团,脸沉似水,漆黑的眼眸变得幽深似寒潭,周遭的冰冷气息,似要凝结成了冰。
城外的枫树变得艳红似火,长安城的夜晚已经带着凉寒气息,御花园中的花木的叶片上,都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霜。
十皇子季容瑾身后跟着一群浩浩荡荡的太监,他身穿尚衣局新赶制的宽大的明黄色的龙袍,他迈开短腿,快步跑进了长信宫的内殿,见到季淩洲,赶紧躬身,打算跪地行叩拜大礼。
季淩洲却抬了抬手,“瑾儿,你如今已经是皇帝,日后不必再对本王行礼。”
以前,他被心中的仇恨所蒙蔽,险些做出了让自己后悔一辈子的选择,为了得到那个位置,他也差点也成了那个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十皇子还只是个六岁的孩童,他的性子尚未定性,日后不会像他的父兄那般,凉薄自私,无视百姓的痛苦,是大周皇帝最合适的人选,往后他会尽心辅佐,将自己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教给他。
十皇子季容瑾比他更适合当这个皇帝。
季容瑾双手交叠放于双膝上,低头恭敬地回答,“瑾儿谨遵皇叔教诲。”
季容瑾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改不了孩童贪玩的本性,才读了半个时辰的书,便已经坐立难安,频繁走神了。
“皇叔,瑾儿有些困了。”
他望向同样拿着书,心神不宁的季凌洲,歪着头,忍不住问道:“皇叔可是有心思?”
季凌洲回过神来,看了看季容瑾,笑道:“瑾儿先回去吧,明日本王再教你弹琴。”
季容瑾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他平日里要学的已经够多了,要学为君治国之道,要学写策论,要学习作画和棋艺,为何如今还要学习弹琴。
他歪着头,不满地搓着袍角,红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叔,瑾儿不是天子吗?他们都说这大周的天下都是天子说了算,瑾儿实在不知,瑾儿已经学的够多了,瑾儿不想再学弹琴了。”
再学都没有时间玩了。
季凌洲也并不恼,只是轻抚他的头顶,笑道:“瑾儿,明日本王将沈家的小郎君送进宫陪瑾儿读书,如何?”
季容瑾喜得拍手叫好,在宫里除了几个小太监陪着他,根本就没有人陪着他玩,有人陪他一起读书,成为他的玩伴,季容瑾很快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脑后。
“以后,他就是你的伴读,和你一块念书学武。”
同小孩子说道理,效果定会适得其反,还不如替季容瑾找个玩伴,日后,有了与天子相伴的情谊,也算是给沈旭的将来铺路了。
沈旭比季容瑾年长一些,性子内敛沉稳,他将沈旭送进宫,日后和天子一起长大相伴的情谊,这也算是为沈家铺路了。
当然,他也还有私心,他已经派人去金陵寻找沈念,可他却是心中怀疑,难道这一切就这般凑巧,沈念前脚出了长安,后脚就被山匪掳走。
那夜,沈念主动对他示好,难道不是早就有所图谋了?
自从清除了叛军的余党,大周已经很久没有听说有山匪下山打劫的消息了。
就怕是沈念兄妹暗中勾结,合谋演的一出戏。
可沈兰时一心向着妹妹,他绝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定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季凌洲将沈旭接进宫里,接到自己的身边,沈家兄妹情深,沈念不会不管沈旭这个阿弟的。
季凌洲微微颔首,“本王要出宫一趟,十日后,本王再来考你的功课。”
季容瑾惊讶地问道:“皇叔这是要出远门吗?”
季凌洲轻嗯了一声,“本王将王妃抓回来。”
这半个月来,季凌洲一直留在宫里亲自教他功课,教他何为为君之道,教他下棋,教他琴艺,季容瑾知道皇叔盼着大喜的日子,再忙也要出宫准备大婚事宜,听说皇叔就要娶王妃了,婚期将近,皇叔是迫不及待地想将新娘子娶进了门。
季容瑾眨着眼睛,歪着头问,“皇叔不高兴,是因为新娘子逃婚了吗?”
季凌洲的脸色骤然一冷。
王贵哎哟一声,赶紧躬身提醒道:“皇上慎言。”
这小主子真没眼力见,没看到摄政王黑着脸,已经很不高兴了吗?
难道真被小皇帝猜到了,沈娘子真的逃婚了。
第103章
自从摄政王收复了西北的五洲之地, 文武百官请命,让摄政王继位,他前脚入了宫, 后脚却将皇位让了出去, 让给了在宫里毫无根基, 才六岁的十皇子。
大明宫的宫人们都担心, 摄政王入宫,皇位的更迭,会带来杀戮, 会带来腥风血雨, 可没想到, 这半月来, 宫里并没有血雨腥风, 没有血流成河,更没有人带兵攻入皇城。
更让王贵想不到的是, 这大明宫的太监总管的位置仍由他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