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好了这边,铃兰又想起了小白脸。
春锦已经被别的下人带去烘火取暖吃东西了。铃兰找过去,见他也不知披了谁的破棉袄,正啃着半焦的烧饼,笑吟吟的听老刘吹牛逼。
铃兰将他喊出来,点了油灯,坐在案后。
灯油劣质,黑烟缕缕,呛了她的喉咙,直咳嗽,她受不了的揉眼睛,一边骂一边断断续续的说:“你也看见了,我家将军穷的很!没你们想象的风光,想缠上她过上好日子,你打错算盘啦!”
春锦面色一白,他没想过隐瞒身份,可被人一眼看穿,比当众扒了衣服还叫人难堪。
铃兰说:“谁正经男子像你穿的这么清凉还涂脂抹粉?这么些年我跟着我家将军走南闯北也算有点见识,你也别难为情了,都是生活所迫,懂。说正题吧,你是看上我家将军自己缠上来的,还是被人硬塞给她的?还是说你是谁家的细作,用了些心眼子制造了些意外……”她盯着他的脸看,察言观色,可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由表情凝重。
下一刻忽然一拍桌子,“我想起你了!你是沈家大公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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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空赶在宵禁之前敲开了雍州郡王府的大门。张口就问:“我哥呢?”
长史接待了他,笑容满面的解释,“郡王已经睡下了。”
谢灵空心里不痛快,今儿个就算是埋了也要挖出来听他抱怨,不听人劝的就往后院冲。
长史脸色一变,慌里慌张追了过去,提高了音量,“二公子,郡王真的睡下了啊!”
第74章
明晚有宫宴, 十五,满月。
明月当空,所有的虚假,丑陋, 都将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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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忌虽然和父母貌合心不合, 但同这个弟弟关系还是很好的。谢灵空无事常来兄长的居所坐坐,去年被逼婚的厉害, 还直接搬过来住了小半年, 后来还是被大伯父给劝回去了。
可想而知谢灵空对兄长的居所有多熟悉,无需引路, 自己都能找过去。他一直很有分寸, 从没像今天这样横冲直撞, 实在是太气愤了,简直一刻都等不了。
刚跨进后院, 一人自天而降,挡住他的去路。
谢灵空认得这人,名唤茅吉人,是兄长的马车夫,很不起眼的一个人, 但他知道此人武功深不可测。
茅吉人仍是一副恭恭敬敬好说话的样子,面上带笑,但寸步不让, “主子已经睡下了。”
谢灵空这才意识到不妥,冷静下来, 回了一礼, “那,好吧。”
长史已备下宵夜, 请二公子去吃。谢灵空没什么胃口,一口气灌了半壶酒,被长史三言两语一套,就将心中的郁闷说了出来。
也没多说,就圈了个重点,他看见前嫂嫂了,在春意,有个不要脸的小倌儿跟着一起走了,很多人都看见了,明天不定会传出什么谣言。
长史打了个眼色,有人悄悄退了出去。
自从上次事后,郡王发下话来,事关白将军的一切事无巨细一律禀报于他,若是她来府中更是要奉若上宾,即刻通知他。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长史是聪明人。
谢灵空喝过酒,圆润的去睡了,熄了灯,正脱衣裳,房门被敲响。
“灵空,是我。”
谢灵空头脑发热的冲动劲过了,现在反而有些后悔了。
都说了是前嫂嫂了,他来找兄长说个什么劲,这不成心给人添堵嘛!
“不要掌灯,刚起,衣衫不整。”
谢灵空笑起来,“我们兄弟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也听话的没有再寻找火折子,门刚开了条缝,谢无忌就挤了进来。
谢灵空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错身而过的时候碰到了他头发上的水,湿气很重。
今夜明月高悬,屋外很亮,隐隐绰绰的都能模糊看个大概,进屋后的谢无忌坐到了屋内阴影处最厚重的地方,谢灵空险些找不到人。
“哥,我还是点个火吧。”
谢无忌说:“还是别掌灯了,你同长史说的话我都知道了。”
是怕看清了表情,尴尬吧?谢灵空已经后悔了,他抓了抓后脑勺,又猛然想起,兄长在南边镇压叛乱时遭遇过歹人暗算,中过很严重的毒,鬼门关走一遭,自此后每月十五,都会犯一次病。难怪今夜睡得如此的早,可是今天才十四啊?
不是说犯病犯的很有规律吗?为了不叫父母担心,还让他保密来着?
“将你今天听到的看到的原原本本的说给我听,”谢无忌说。
谢灵空:“我错了哥,我不该打扰你。”
谢无忌:“她怎么会和郎子君在一起?”
“她……”说到这个谢灵空就委屈,气啊。
对,一定是郎子君将人带坏了,她什么样的人,全大周无有不知,甚至因为她太过放浪形骸,姬后受牵连都被御史大夫弹劾了好几次,姬后当断则断,反正明面上断绝了和郎子君的一切干系。
白驰是姬后的人,郎子君也是姬后的人,同属一个阵营的人,走得近些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况且郎子君那种人,没脸皮的很,她要是生扑,但凡顾着点脸面的都不好闹得太难看,虚以逶迤也是没办法的事。
想通这点后,谢灵空顿觉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松快了。谢无忌再问他什么,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看到什么说什么,最后补一句——一定是郎子君的错。
谢无忌全程没什么废话,安静的听,直到听谢灵空说白驰将佩剑送出去赎人。
“卡崩”一声很清晰的脆响,紧接着,有什么落在地上砸碎了。
谢无忌抱歉道:“不小心打翻了茶盏。没吓到你吧?”
谢灵空没多想,“还是屋里太黑了,我找火折子。”
谢无忌打了个哈欠,起身,“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睡。地上的碎瓷不要管,天亮了叫人进来收拾。”
他说走就走,步伐稳健,似乎半点不因黑夜而影响视线。
半道上,茅吉人自黑暗处悄无声息的跟上,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全程没有说话。
回了屋,他摊开手,左手戴了副不知什么动物皮做成的手套,右手什么也没戴,手掌有一片碎瓷扎破皮肤陷进肉里,出了血,他拧紧眉头按住那块用力往里按了按,出了更多血。
茅吉人进来,点燃灯座。不经意间抬眸看向他,脸色大变,一时忘了低头。
谢无忌的半边脸上纵横交错的花纹,像是蛇皮,又像是被烫坏了,几乎要凸出来。瘆人,可怖,甚至……“是不是很恶心?”他说,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眼底泛红,隐隐有竖瞳之相,邪异若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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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驰自从去了神谷关,跟着蒙元顺混得久了,有些习惯也随了他。每日必早起,先舞刀弄剑一会,再用早膳。
巴嬷嬷起得也早,不过她没出屋,而是专心致志的等在屋内,等“回过神”的白将军过来赔礼。
她是七皇子最信赖最喜欢的嬷嬷。
福王和寿王小时候,她是他们众多乳母中的一员,仗着这份功劳,又是姬后身边信得过的老人了,七皇子出生后,她便被提拔了上来,做了管事嬷嬷,管理着七皇子身边大小宫人近百人。
一言堂的活做的久了,就养出了些脾气,且脾气还不小。
昨儿个白驰连个笑脸都没给直接回屋了,这位巴嬷嬷越想越生气,关在屋内抱怨了半天。宫婢们吓得不敢说话,无故又挨了巴嬷嬷俩个耳光。
于她看来,皇后将七皇子送来给白将军府上,拜她为师,是为了给她抬身份,天大的荣宠。
白驰作为下臣,理当感恩戴德。
巴嬷嬷先前过来的时候就不怎么乐意,宫里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去了别处生怕被亏待了,过不舒心。姬后一道口谕下来,她借口给七皇子收拾东西,恨不能将他的小宫殿都搬过来,为得就是叫自己享受。
可是到了将军府还是叫她频频皱眉。姬后赐下的宅子不是那等阔气的大宅门,但也不小气,与宅子一同赐下的,还有修缮的经费。这钱可以直接给到工部,那边会派专人过来,半点不用操心,到时候直接入住即可。但白驰临去接福王寿王的时候就有交代,将这笔钱给扣下了,交给铃兰。
铃兰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己从神谷关带来的人中挑挑拣拣,让他们干,另外给工钱补贴他们。
自家人做事不着急,活做的慢且省,得了空闲就去坊市里淘些边角料。还有人会些雕工,自己做了小玩意可以当摆件,也拿来给铃兰看。铃兰觉得不错就几文钱买下,摆在屋内装饰。巴嬷嬷刚来的时候就撞见了这一幕,简直震碎她三观,身为家奴连人都是主人的,雕了个小东西,且不论怎样吧,敬献给主人,主人肯收便是天大的荣宠,竟还敢收钱?
嬷嬷觉得不像样,简直太不像话了!使了银子问将军府的下人,下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可是对嬷嬷给的好处却敬谢不敏。宫人直呼怪哉,敢跟自家主子做几文钱的买卖,却不要别人的“孝敬”,又没要他做什么坏事,就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已。这银子挣的就跟白捡的一样,不要?脑子坏了吧。
待了一晚上,巴嬷嬷已将将军府从里到外都看轻了。
没有前院后宅之分,谁人都能进进出出,主仆尊卑不分,大呼小叫,玩耍打闹,半点规矩也无。
最让她不屑的是,将军府的所有人都透着一股穷酸劲。
昨天还叫她听到一个笑话,前院后宅大片的空地,原本种植的花草都枯死了,现在被翻匀了落了一层厚厚的雪,宫人随口问了一句,打算种些什么品种的花,你猜将军府的人怎么说?说是等开春了种菜。简直笑死个人!放眼整个平京城,都不是京官了,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都做不出来这事。这差这一口吃的,会饿死?
白驰用完早膳就出门了,今日宫宴,她要忙的事情很多。
千牛卫有卫戍皇宫之责,若是出了纰漏,她得担责。
她刚走,巴嬷嬷的手下就将消息递给了她,巴嬷嬷很生气,又听说那个据说管着府中大小事的铃兰丫头还在睡着,半点不管她家主子的起居出行,同时又让她打听到了一件叫她笑掉大牙的事,白将军从春意带回来个小倌儿,这是要养面首的意思?都这么光明正大了?
呔,果真女人不能有权,太伤风败俗了!
白驰从早忙到晚,千牛卫不服她的人很多,她做事不顺手也顺手。
不顺手的是有人不听她的调派,还捣乱。顺手的是,不服她的人都被她揍了一顿,不废口舌,不讲情面,简单高效。
昨晚她“逛春意”的事都传遍了,军士们背后都笑话她,还当她不知道。她耳聪目明,心里门儿清,只是并不在意这点口舌之争,没意思的很。该打的打,该用的用,半点不耽误她的差事。
按照宫规,午时过后,宫门大开,各路官员家眷们早就恭候多时,排成了一长串等待检查入宫。
有资格入宫赴宴是一件极荣耀的事,却也受罪的很。
男女老幼早早的梳洗打扮,穿上厚重的宫装,用完早膳后,午饭便不敢用了,怕来不及,食盒里备一点糕点,饿了就拿出来充饥。
渴了却不敢喝水,怕小解不方便。
男人们走正大门,女眷们则绕了半圈,从后面的侧门入宫。
皇宫大内戒备森严,出入皇宫都会登记造册,还有专人搜身,极其繁琐。
以往都是如此。
第75章 宫宴1
宫有宫规, 一切按照老规矩办事,倒也没什么好烦心的。
自窦素被贬官,千牛卫更换了大将军后,这是白驰新官上任, 第一次调派人手维持这样大型宫宴的秩序, 前朝的官员们都带了些看热闹的心思。很多人都知道窦素深耕千牛卫多年,枝枝蔓蔓的关系牵连甚深, 一时半会哪是那等好上手的。据说之前姬后将白驰派出去接回福王和寿王, 就是因为白驰上任第一天就将不服她的将领给打了,还被御史台给参了, 不过被姬后给压下去了, 没叫人知道。
千牛卫的将卒很多都是京中子弟, 一身的少爷病。受不了管,吃不得苦, 稍有不顺心便骂骂咧咧,无事生非。
朝臣们耳目众多,断断续续的都知道了,白将军一大早的去了校场,那边又闹起来了。刚回来的时候不闹, 安安分分的,仿佛已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搁今天要办事的时候闹,分明就是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让她下不来台。
进入宫门,被搜身检查的时候, 很多人都看出来了, 今日的千牛卫很不对啊,有些是生面孔, 有些鼻青脸肿的,不过办事效率都很高,朝臣们想开玩笑打听点什么,又止住了话。白驰身着甲盔从边上经过,冷眉冷眼的,有些没见过她的,就偷偷去瞅她,只觉得她身姿挺拔,气场强大,暗暗咂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女人!
待一行人过去,众人无不松了一口气,大概是觉得丢人,而千牛卫的人眼看着被她治的服服帖帖的,实在没戏可看了,正觉无聊,忽听有人悄声说:“都听说了吗?昨晚那位去了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