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路上已听小娥说了,七皇子早起有起床气,推搡给他打热水的小婢,将人给烫伤了。小婢没哭,他自己倒先吓哭了。可气的是那老婆子,明明瞧见了怎么回事,见皇子哭就将一切错处都怪到小婢身上,抬手就扇了一记重耳光。
小婢女是将军府的人,厨娘的七岁女儿,很乖的孩子,很得大家宠爱,平素就喜欢帮忙做事。
府里的人不敢和宫里的嬷嬷起冲突,只将小女孩抢了过来,事情闹到白驰那,她在问明白原委后,又听下人七嘴八舌的说这婆子昨个趁她不在作威作福种种,也捉了万婆子的肩,抬手就扇了两个大耳光,一为铃兰出气,二为小女孩讨回公道。
她真是手下留情了,要不然万嬷嬷的下颌骨都得碎。
万嬷嬷自成了伺候七皇子的掌事嬷嬷后,哪受过这等委屈,指天指地,要死要活的要去宫里告御状,要治白驰大罪!拉住七皇子就走。
白驰只惩戒了万嬷嬷,小皇子还没来得及收拾,哪会放他走,拎住小皇子的肩头就将他拽回来了,说:“他还不能走。”
七皇子懵了一瞬,旋即哇得大哭起来,惨得跟什么似的。
万嬷嬷始料不及,难以置信,也吓住了,哇啦哇啦放了一堆狠话。后来还是架不住白驰的威势灰溜溜的走了。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
第78章 治伤
白驰并不想管七皇子, 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想管,更别说别人的孩子了,她从不认为自己有管教好孩子的能力。她见过别人养孩子,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一点不如意又要受孩子的责怪。总之, 养孩子这事,在她看来就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姬后将七皇子塞给她, 拜她为师, 她大约知道姬后的想法。姬后并不完全信她,但姬后又想全身心的信她, 才希望二人之间有更多的羁绊。
白驰唯有一愿, 她希望姬后能称帝, 只要姬后下定决心,她便是她最忠心的臣子, 任她驱使,其他都是白费。所以,姬后的好意,她并不领情。如今七皇子在她眼皮子底下闯了祸,伤了人, 她就跟眼里进沙子一样难受,没当场揍这孩子一顿,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的拳头有多重, 只将身侧的石桌给锤崩了。七皇子受到惊吓人都麻了,口不能言脚不会动只扑簌簌的掉眼泪。
白驰罚他扎马步, 起身去看小星儿。
小星儿便是那个小女婢, 她并不是厨娘的亲生孩子,父亲兄长都战死了, 母亲也死于匪窝,可怜巴巴的一个。被白驰捡回来后,厨娘瞧着她想到了自己早死的乖乖,便擅自将她认作女儿,聊以慰藉。
白驰的宅子里都是可怜人,用铃兰的话说都是将军捡回来的人,这些人聚在一起,互相取暖,也便有了依靠。
白驰去接福王和寿王时,铃兰捎了信回去,让想跟着将军的都可以过来,同原先一样的差事。除了已经成家,在神谷关扎根的,基本都过来了。
姬后也曾赐下奴仆婢女,规矩都是一等一的好,模样也周正,迎来送往,招呼宾客,得心应手,看上去也体面,但都被白驰给拒了。为此,姬后心里还留下个小疙瘩,京城贵族圈里的规矩,送人有时候也是送眼线,忠臣良将自是不怕被监视,心里有鬼的也不敢推辞,不过是平日里做戏做得更逼真些罢了。
像白驰这样,直接拒了,让高位者下不来台的少之又少,除非是冤家对头不惧得罪人。
其实白驰的想法朴实又简单,她养不起这些比普通人家少爷小姐还金贵的仆从,况且这些伶俐人不管去了哪户富贵人家都有饭吃,都有人争着抢着想要这样规矩好的人撑门面。然而白驰孤家寡人一个,有铃兰照顾她,已经绰绰有余,她宅子里的那些人能相互扶持着,彼此照顾,有一口饭吃,开开心心的过好她们的日子就足够了,她没别的要求。
小星儿的烫伤颇为严重,热水全撒她的细胳膊和手背上了。她是个勤快的小姑娘,干活的时候,袖子都撸的高高的,蹦蹦跳跳,充满活力,也不怕冷。蒙大将军府上倒是养了位瘸腿神医,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外头请的郎中过来看一眼,只说用上好药,别叫感染了,死不了人,只是这胳膊手怕是将来不能见人了。
好生生的一个小姑娘,留下那么一大片疤,厨娘伤心的直落泪,声声道:“将来如何嫁人哟!”
大囡小囡心疼星儿,听了这话又不忿道:“谁说女孩子就要嫁人,星儿将来不嫁人,我们教她功夫,投到将军麾下当先锋!”
白驰刚好进来,叹口气,说:“我只愿你们有更多选择,而不是走向另一个极端。”说话的功夫,到了近前,不由拧紧了眉头。
厨娘爱女心切,一见白驰,脑子发热,什么都忘记了,扑将上去,跪在地上,额头触地,砰砰作响,“求将军大恩大德救救星儿吧!奴婢给您做牛做马,就是您要奴婢的这条命也只管拿去。奴婢只求您这一回,将军,奴婢没别的亲人,只有星儿了,求您可怜可怜奴婢母子吧……”她哭得凄惨,可现场的气氛却是忽然一凝,像是冰冻住了般,无人敢吭声。
铃兰刚巧风风火火的赶来,灌了一耳朵,一时也没说话,脸色难看,只偷偷瞧了白驰一眼。
白驰任由厨娘跪在地上哭天嚎地,原本关切的目光自星儿身上收了回来,凉飕飕的。有那么一刻,铃兰甚至听到了白驰讥诮的冷哼声。
最终,白驰什么也没说,怎么样过来的,又怎么样背着手大步离开了。冷酷的让人心寒。
给星儿看诊的大夫也被这气氛吓住,心里发着抖,暗道:“杀神果真是杀神,冷血冷情,这将军府我是再不敢来了。”
隔了一个回廊,稍远一些的地方,春锦躲在廊柱后,远远望来,他穿一身厚棉衣,虽旧却整洁,是铃兰给他保暖的。自前日被白驰带回来后,他一直惴惴不安,心里翻江倒海的思考等白驰再招他近前说话,该说些什么,又该以何样的姿态表情应对。他无地自容的同时,又隐隐期待,这样的情绪很复杂。
大夫被人送出了府,铃兰绕着仍跪坐在地的厨娘慢慢的走,眼神犀利,表情严肃,“你这般凄惨哭求的作态是要演给谁看?你这样以命相胁又是什么意思?”
“我……”厨娘恍恍惚惚回想起了将军府的规矩,每一个被将军捡回来的人,都被铃兰提点过。
将军待人和气,寻常并不使唤她们,她们在府中也乐得自在。虽然将军凶名在外,但近距离接触她的人都知道,她很好说话,从不为难人,也绝少管她们的闲事。府中杂事,后宅中馈都由兰姐一手把持。大家害怕铃兰反而要比惧怕白驰要多得多。
这时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其中一名老妇指着她,叹气道:“星儿她娘,你糊涂啊!咱们这些人谁人不承了将军大恩,别说什么做牛做马了,便是这条命也早就是她的了。你还说这些话有什么意思啊?”
小囡立刻道:“是啊,是啊,我和我姐就是将军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没有将军,哪有我们。”
铃兰又道:“吴氏,你可知你错在哪?”
厨娘畏缩,“我,我……”
星儿想为她娘说话,又忍住了,她比她娘有眼色,知道她们都是好人,而她们说这些话也是为了她们母女好。
铃兰正色道:“能住进这里的人大都是欠下将军大恩的人,你不思报恩,却想以柔弱凄苦的姿态胁迫将军,这便是我将军府的大忌!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那将军……”她正要好好申饬一番,谁知白驰去而复返,站在门口,看一眼星儿,没什么表情道:“抱上她,跟我走。”
厨娘没反应过来,铃兰赶紧让人拿一件厚披风过来,抱住星儿。
星儿挣扎着要自己走。
铃兰笑一下,“你倒是比你娘会心疼人。”
门外已备好马车,白驰让铃兰将人送去雍州郡王府,找谢无忌治。铃兰听得一阵牙酸,昨儿郡王过来,主子不以礼相待,今日有事求他,又这般理所当然,是不是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她是真不想去,可一想到上次主子为了救治一对不相干的母子将诛邪给抵了出去,又觉得这事还得自己来。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铃兰愁都愁死了。转头又叫上李振一起。
上了马车,忽然想起一事,状似随意,从怀里取出一张纸递了出去,也没说话。白驰接过,展开就看了,似是不解,眼神疑惑,片刻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知道了。”
铃兰见她反应奇怪,试探着问,“郡王可是说了什么?”
白驰又将纸递还给她,“你算算府里的银子还有多少?能还上多少先还上些吧。我去卫所了。”今日休沐,白驰闲不住,打算去府衙转转。
铃兰接过后细看,登时气得脸都红了。老话说的好,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她家主子纵是千不是万不是,也给他谢家生了个小世子呀!念着这份情,也不该……不该将这笔帐算得这么清楚啊!连,连一块瓦片的钱都算进去了,还有鹊桥停工歇业的损失,人员的工钱,都要将军赔!
当她家主子冤大头啊!
啊呸!
铃兰带着十二万分的怒火与不甘,气势汹汹的去了雍州郡王府。
这份火气吧,烧得旺,可在到了郡王府大门口,看着门口矗立的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庄严肃穆的巍峨大门,一下子就怂了。
有道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却记得曾经沈寂侍书这对主仆,从书院出来,将锅碗瓢盆被褥草席毛都不剩的都带走了,寒酸的狗都嫌。倒是她家主子出手大方,所有人的吃喝都仰仗她,如今风水轮流转,铃兰这心里的落差可不是一星半点。
敲开郡王府大门,递上拜帖,门房得知是千牛卫大将军府来人,呼啸一声,都跑出了残影,看得铃兰目瞪口呆。
郡王府内,父子二人都未起身,天快亮的时候,有儿给尿憋醒了,察觉自己睡得地方不对,问了伺候的下人,得知缘由抱着他的小枕头就去找他爹,挤一个被窝了。
谢无忌下半夜才睡着,刚合眼没一个时辰,又被儿子给冻醒了。父子俩个头挨着头,说了会话。
谢无忌整个人丧丧的,有儿原本还有些怪他爹将他从他娘那儿抱回来,害他原本的计划全泡汤了,见他爹没精打采,一脸苦哈哈,心软的反将他爹一抱,安慰起了他爹。
二人又睡了回笼觉,朦朦胧胧听下人说将军府来人,谢无忌懵了下,倒是有儿一骨碌爬起来,说:“我怎么说来着,我娘到底是女人,心软。”女人心软这话,他是跟别人学的。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就喜欢学大人说话。
谢无忌没这么天真,他想到的是昨夜送出去的那份账单,且不管什么原因吧,只要她肯来,能见上她一面,他就高兴。
能过来,他就有法子留住她,无聊的日子总算有些个意思了。
二人立刻起身,梳洗打扮。
谢无忌在穿戴打扮上很用心,耽误了些时候,有儿就没那么多讲究了,稍稍拾掇的像个人,就迫不及待的往外跑,“爹,我先过去陪陪我娘。”
“也好,”谢无忌一扫原先的死气沉沉,神采焕发,挑拣起配饰也更挑剔用心,想到春意的小倌儿,谢无忌冷哼一声,寻常的佩戴都入不得他眼了,又开了库房,拿了新衣裳新配饰。
等他装扮一新的过来,铃兰正同有儿玩耍,有儿笑得大声活泼。谢无忌心中大安,尚未进门,已是笑容满面。等他进门,铃兰眼角余光扫到,差点又要闪瞎她的这对狗眼。
连站在一侧的李振都忍不住盯着来人看,心里不由生出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雍州郡王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娘子?
若不然,他还真没见过比这位还喜欢打扮换衣裳的男人了!
屋内就这么几个,扫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还有一个小丫头,露出一双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胳膊手,有儿正逗小丫头发笑,一叠声道:“笑笑就不疼了,我爹很快就来了。”
谢无忌愣了一瞬,有儿已快步跑过去,拽住他爹的袖子就往回拉,急急道:“爹!你快给小星儿看看伤,好疼啊!”
谢无忌锐利的目光扫向铃兰,后者心虚的低下头,神色讪讪。李振百无聊赖的站在一边,一手捏着小瓷瓶正往手上擦膏药,他双手容易生冻疮,往年每受其苦,自从白驰给了他这个后,药到病除,李振非常爱惜,也养成了出门受冻必抹手的习惯。谢无忌的目光又是狠狠一顿。李振被看的面上发热,不会吧?不会真被我猜中了吧?郡王不仅是女扮男装,还喜欢男人?
恰在此,又有人到,是大长公主府的人派人来接有儿。
公主当有儿是眼珠子,一睁眼没见到孙子,就想的吃不下饭。谢无忌不慌不忙将有儿送出去,有儿担心小星儿,一劲的说:“爹,我自己走,你快回去看看小星儿的伤,看着就疼,爹,你一定答应我给她治好。”
谢无忌满口答应,有儿这才放心的走了,又从车窗伸出手,不住朝铃兰挥手,说:“兰姨,明日我去找你玩。”
铃兰也跟着郡王一起送有儿出门。直至车马远去,谢无忌面上笑容一敛,头也不会的朝一处走去,铃兰追了几步,“郡王?”府内的侍卫及时现身拦住了铃兰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