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都顿住了,像是画面静止。
大长公主的目光落在白驰仍握在手里的竹条上,眼珠子外凸,忍气忍得辛苦。
白驰一派坦然,可是与大长公主争执绝非她所愿,索性躲在谢无忌身后,也不愿伸这个头了。谢无忌眼珠子动了下,有被白驰躲避的动作愉悦到。他想护着她,一直都想。
瑞雪心中焦急,弱弱的叫了声,“表哥……”
谢无忌淡淡道:“闭嘴。”
瑞雪不甘心:“刚才她打了有儿。”
谢无忌慢慢道:“我说我家的事用不着外人插嘴。”语气加重。
瑞雪瞬间红透了脸,顿觉受辱,放开大长公主的胳膊,捂着脸跑走了。
大长公主有心维护侄女,心中气恼,“无忌,你这是什么话?瑞雪如同我亲女,我们是一家人。”
谢无忌:“父母管教子女,哪有姑姑插嘴的份。”
大长公主见他如此维护白驰,先前自己劝自己积攒的那点好感全败光了,又仇视起白驰来,这些年,她心里苦得很,一味忍耐,无处发泄,忧愁郁闷,此时此刻,见小夫妻俩个不知何时又好上了,忽然就没什么顾忌了,忍不住情绪爆发,指责道:“谢无忌,你还当我是你娘吗?自她走后,你也就跟着跑了。留下有儿那么小一只,三年来不管不问!爹娘你不要,孩子你也不要了!好嘛,除了媳妇,我们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我和你爹含辛茹苦的将你俩的孩子养大,你们没半句感谢就算了,还来我府上打骂孩子,你们凭什么?嫌我们教的不够好,上来就打我们的脸?你们要是觉得不好,搬回来啊,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会教孩子?你们以为带大一个孩子容易?
谢无忌,我知道你一直怨恨娘,怪我从小将你抛弃,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我也想补偿你啊。可你不给我机会呀!我能怎么办?你以为我当年是故意找她茬?这里是平京城,她是谢家宗妇,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我想让她循规蹈矩,做个贤妻良母,不给家族惹来麻烦,我有错?我要早知道她有这翻天覆地的本事,我管她?是,当年是我做错了,可是你们给过我认错的机会吗?你们说走就走,一个比一个绝情。你们就这样一走了之,家也不回,孩子也不要,独留我们孤寡老人还有年幼无知的孩子凄惨度日,苟延残喘……”大长公主越说越伤心,忍不住哭了起来。
谢无忌毕竟为人子,虽说平时表现的冷淡孤傲,可他娘说的在理,明着在怪他,实则句句都将他们夫妻拢在一处,帮他的意思很明显。谢无忌很领他娘这份情,只装作被骂的灰头土脸的模样,偏过头去看白驰。
白驰最怕感情牵扯,也有些为难,见谢无忌看过来,当机立断,抱拳行礼,“多谢。”
只是她一手握诛邪,一手还握着竹条。竹条斜刺里戳过来,还扎了谢无忌一下。
谢无忌忙学她一般,也躬身行了个大礼,“多谢娘,这么多年娘辛苦了。”
大长公主一肚子的抱怨一肚子的委屈,因为这两声谢,一声娘,轻易的就消散了。
当母亲的又怎会真心怨憎孩子,即便偶尔被气极了有那么片刻想掐死人的心都有,可只要孩子稍稍示弱,当娘的立刻就好了。
她忍不住就想说,算啦,我原谅你们啦。谁知谢孝儒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忽然将妻子的双臂一托,面朝她,使了个眼色,“好啦,孩子们已知道错了,你就别怪他们了。”随即背对着白驰和谢无忌,朝他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走。
白驰还愣着,谢无忌拉了她的手悄悄退了下去。
二人很快离开。
大长公主搡开丈夫,十分不解,“你干什么?”
谢孝儒说:“我若不拦着,你接下来是不是就要留他们吃饭了?”
大长公主表情有些不自在,白了他一眼,“那又怎样?”
“你啊,还是太心急了。对了,孙子被打了,你不回去心疼心疼?”
第81章 同行
二人出了国公府, 站在门口,白驰微蹙眉心,似有些犹豫。
谢无忌凑过来说:“你是担心那个小护卫?大可不必。有儿尚幼,不知轻重。他祖父却不是那等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白驰点了下头, 没说话, 抬脚往街上走。
谢无忌跟上,门外有静候的华贵车架, 下人正要上前, 被他一个眼风扫过去,止住了步子。他继续道:“要我说爹娘也太纵着有儿了, 稚子无辜, 多是大人没有教好, 往后还要劳烦孩子他娘多费心。”对不起了儿子,为将来计, 你受委屈了。
远处隐隐传来马蹄声。
白驰身姿笔挺,淡然道:“你既已知道,往后多加注意即可。最近也别叫谢有思找九皇子玩了,坏东西在一起互相学坏,分开一段时间好。”继而将竹条递到他手上, “该打还得打,不打不长记性。”
谢无忌:“都听你的。”
忽而一道疾风驰过。
“咦!是它!就是它!”茅吉人忽然情绪激动的指着大黑。
大黑跑过了头,又折返, 趾高气昂。哒哒哒,定在了白驰面前。
茅吉人伙同几名随从都已经忍不住摆开了架势, 虎视眈眈的盯着大黑, 一副新账旧账一起算的架势。见它停在白驰面前,神色一变, 怔住了。
白驰看向他们,指着大黑,“它祸祸你们了?”
茅吉人咬牙切齿,本能点头,触到谢无忌的目光,又慌忙摇头。
白驰又转过头看向谢无忌,问:“他们是你的人,你的车架?”
谢无忌:“不是。”
白驰又去看茅吉人。众人集体摇头。
白驰不和他们耍花腔,翻身上马。
谢无忌:“你去哪?”
白驰:“城郊。”
谢无忌捉住大黑的镢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城郊都是今年受灾郡县一路乞讨过来的穷苦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如今一日冷过一日,只怕再这么下去,今冬要死不少人,我正想去看看情况,打算开仓放粮救济百姓。”
白驰目视前方的脸又转过来,居高临下的看他,犹豫片刻,朝他伸出手,“上来!”
谢无忌可没半分犹豫,握住她的手,一纵身上了马,动作利落干脆。华贵炫彩的衣料甩出好看的弧度。
上了马后,却是往前一扑,抱住她的腰身。像是忽然间被人抽掉了脊梁骨,娇气的很。
白驰一怔,不待她开口,谢无忌立刻道:“不会骑马,畏高。”
大黑确实要比寻常的马匹高大许多,脾气暴躁,除了白驰旁人驾驭不得。
它是白驰从草原带回来的神驹。当它还是个小马驹的时候,野生野长,被人围捕追猎,几番逃跑,又被人追回,铁烙皮肉,打断腿骨。白驰看见它的时候,它被人扔在肉铺外,奄奄一息,正要宰了放血。
当时,白驰正追捕一名敌方斥候,误闯肉铺,打落屠夫手中的砍刀。大概是求生的意志让大黑生出了勇气,不断朝白驰喷响鼻,白驰敏锐的捕捉到它要传递的信息,从放满咸肉的肉缸里捉住躲藏的斥候。
“倒是个通人性的小东西,”白驰丢下这句评价扬长而去,不一会,李振带人进来将肉铺的一干人等押回去受审。又将大黑抬了出去,寻了兽医治伤。
寒风凌冽,谢无忌慢慢拢住披风,兜在白驰身上,几乎将她整个的圈在怀里。他是如此的怀念这种感觉,又忍不住将头搭在她的肩上。
白驰一身正气:“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谢无忌:“我冷。”
白驰:“我不冷。”
谢无忌:“所以你忍忍,让我取取暖。”他抬手贴了下她的脸,一触就走,果真冰寒彻骨。
白驰:“……”
而后,他又心安理得的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从内城到城郊骑马很快就到了,再往前道路泥泞难行,白驰拍了拍扣在腰上的手,身后没反应,肩头呼吸绵长,她侧过脸看去,见他的头几乎埋在她的颈窝,双目紧闭。
白驰不得不出声提醒,“阿寂,到了。”连喊了好几声,谢无忌才悠悠醒转,并未立刻坐直身子,仍靠在她的肩头,缱绻温柔,“还是靠在你身上睡的踏实。”
白驰只做没听见,当即下马,谢无忌没坐稳,夸张的手忙脚乱几乎摔下马去,又被白驰扶住手肘,按在马背上。
“你也随崔有道在军中历练了三年,怎么还不会骑马?”
谢无忌:“南怀临海,水系发达,草木丰茂,多蛇虫鼠蚁,我倒是有心想学骑射,奈何没有辽阔平整的土地让我肆意奔跑。我听说近郊的龙武马场很是不错,要不你教我?”
白驰看向他,神色有些冷:“我记得你说过不想惹来非议,让我往后避着你些,你现在自己反而凑上来,又是何意?”
谢无忌软弱无力的弓着身子,不为所动的样子,打了个哈欠,双眼微合,藏了情绪,懒洋洋道:“这个凑字用的很有灵魂,不错不错!白大将军,不知你是否记得,你还欠我十一万六千八百五十九两银子?”
白驰:“……”
谢无忌:“账目看了吧?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他歪过头来,表情认真,显得善解人意,很替人着想的样子,“大将军两袖清风,拿什么还?什么时候能还完?你领着正三品的官职,按例该受永业田2500亩,可这田地迟迟没划到你名下,让我猜猜姬后怎么同你说的,定是告诉你平京城方圆百里良田已被世家大族瓜分的差不多了,无有好田,让你不要心急,再等等看,到时候一定赏你块沃土良田……”
白驰正要说话,谢无忌又紧跟了一句,不让她张嘴,“让我再猜猜你怎么说的,你一定说你不在乎这些身外物,只要有衣穿有饭吃,其他无所谓。可是大将军呀,你毁人财物,你还欠着我的钱没还呐。天后没管你?没说替你还这笔银子?”
“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除了永业田,你应当还有9顷职田可以租用耕种。如此,你从神古官带来的那些人也都有地方安置,至少可以自力更生了。何至于将个巴掌大的将军府折腾的不像样,花花草草的全犁了种菜。现在是冬天尚且看不出什么,等开春了,你满屋子都是米田共的味道,你受得了?”
白驰被他说的仿佛都能闻着味了,眉毛鼻子挤到一处,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倒也没生气的意思,凉凉道:“你是在挑拨我和姬后的关系?”
谢无忌突兀的笑了下,俯下身来,“说真的,要不要我帮你个忙?”
白驰:“?”
谢无忌:“不给你田地当然不是皇后的意思了,你是她的人,她巴不得多抠点东西给你,好笼络人心。她以雷霆手段将窦素拉下马,又强行将你拱上三品大员的位置,已是犯了众怒。那些老匹夫们短时间里不能将你拉下来,压着你该得的俸禄,不叫你称心,他们就如意了。”
白驰:“你说谁压着我的俸禄?”
谢无忌一顿,略有些尴尬的弹了下眉毛,眼珠子斜看向别处,“三省六部。”
很好,他和他爹也在三省六部做事呢。
谢无忌:“我帮你将田地讨来,你如何谢我?”
白驰:“如果很麻烦的话……”
谢无忌:“不麻烦。”
“呀!啊啊!”有人吃惊的大喊出声。
原来二人已不知不觉到了棚户区,花儿手里端了个豁口的瓦罐,呆站在泥地里,又惊又喜。
白驰看见她,喊了一声,“花儿。”
花儿激动又兴奋,快步走了过去,颤声道:“大将军。”瞪着眼看了好一会,忽而看向谢无忌,指着她,口无遮拦道:“大将军,他就是您昨晚带回去的小相公?他长的好漂亮呀!”
谢无忌一愣,白驰亦是怔住。二人对视一眼,这才意识到,白驰一直牵着马,旧衣泥鞋,活像个糙汉子。谢无忌就不同了,安坐马上,一身华衣,别说弄脏衣角了,连厚底皂靴都是干净整洁的,娇气的不行。
二人几乎在同时反应过来。
白驰逛春意的事都传遍了,尤其这群人那天还追着她跑去了街心,后来宵禁才被驱赶出内城。
白驰:“不,他……”
谢无忌张口打断,问,“小丫头,你可知道这一片有多少口人?老幼妇孺各多少?病者残者又多少?有无年轻力壮男子,共多少?”
花儿被问傻了眼。
白驰也忘了要说的话,“你问这些干什么?”
谢无忌笑意吟吟,心情很好的样子:“将军既想照拂这些流民,帮他们度过难关,自然是要登记造册,妥善安置。”
白驰:“……”我?我拿什么安置?我除了这条命还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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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看着爬在床上,露出屁.股蛋子的孙儿,一句“心如刀绞”也不为过。
太狠了!简直太狠啦!
她发现自己又开始讨厌白驰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太狠的心了!
谢孝儒站在墙脚,双手交握,缩着脖子,一声都不敢吭。
大长公主擦一下泪,咬住唇,狠瞪他。
第82章 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