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挺会塑造人啊。
就在许夏致发懵的几秒，庾殊把手机转到了她面前。
她垂下眼眸，看见庾殊骨相斯文的手半托半顶在手机背面，明晃晃亮出的二维码上有他的头像——
那是旧金山的海岸边、雾气蒙蒙里一个少年模糊的背影。
许夏致捏紧手机的动作微微有些颤抖，她脑中记忆如云海翻滚，纷至沓来。
这么多年她没有刻意去记庾殊的什么，只是当看到这个头像时，她却清晰记得他以前的头像是北徽市不夜街灯红酒绿中一家酒吧的内景，也记得那个头像在她的置顶当中孤零零待了近三年。
她和庾殊的兄弟情，曾掰得猝不及防。
——
十年前，高考前两周。
夏季的猛烈阵头已经初显，连着几天的高温，带着热气的风都被捏破碾碎，高三智航楼的气氛更是达到一种逼仄的程度，死板平淡的日子简直翻不出一点水花。
只是，如今想起来，那些低气压的日子，似乎就是为了蓄力，以期在这5月24日爆发。
那天，许夏致依旧在自己的座位上刷题。
她的位置很特殊，是在宽阔教室的一个独立角落。
这是班主任老曹给她的风水宝地，哪怕下课也很少被玩闹的同学波及。
许夏致当时是北徽一中的一面旗帜。
北徽一中和北徽三中每年高考换着拿下市状元几乎已成了定数，但自从许夏致第一次模考开始，市状元就牢牢锁在了北徽一中，甚至，她可以比第二名高出五分不止。
实验班的同学也知道许夏致是全校老师的宝贝，除了向她问题、听她讲题、听她收缴作业外，几乎没有人踏入“学神”的地界。
许夏致也乐得清闲，自顾自转着笔看物理。
只是，一道弹性碰撞题没看完，桌上却沉沉甩下两个笔记本。
她没抬头，不过一瞥见熟悉的封皮，就轻快地笑了起来：“终于找到了？”
话说完，她就觉得不对，庾殊不是这么没礼貌的人。
她连忙抬头，视线里落入一张明艳的、愠怒的脸。
这是庾殊的校花小女友、艺术班的萧漫。
许夏致笑意变淡，但庾殊的小女友，面子她怎么都会给，于是她温声问：“萧漫，你找我有事？”
回答她的是一句呛声：“你喜欢庾殊？”
许夏致一怔，问：“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萧漫用力拍了两下放在许夏致桌上的笔记本，气势汹汹：“误会？”
“你就是喜欢庾殊。”
这是个陈述句。
周围的同学围拢过来，想看又不敢看。
许夏致看着笔记本解释：“这是去年庾殊向我借的英语和语文的笔记，我忘了要。”
她补充一句：“那时候你们还没在一起。”
说实话，许夏致只想让萧漫安静下来，因为一班作为实验班，哪怕在课外活动，老师们也时不时过来看一眼。
如果被抓到，那么庾殊和萧漫就是高三冲刺阶段顶风作案的反面典型，肯定没好果子。
最后两周了，实在没必要。
但许夏致的话落在萧漫眼中，却成了挑衅。
去年她没有和庾殊在一起，但许夏致却和庾殊是两年乐队的队友。
她怒不可遏，骂声陡然增大几分：“全校第一、学生会会长。”
“许夏致同学，成绩好点了不起是吗？你是不是就喜欢别人家的？”
“当三，真恶心！”
许夏致的脸终于冷下来了。
她喜欢庾殊，无人知晓、自问坦荡。
以前他们是一个小组、在一个乐队，自从庾殊交了小女朋友，她知道自己不能挨得那么近，先是退出小组和乐队，后来进入高三，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就这一周，她和庾殊说的话、算上她收作业的加起来都不超过十句，怎么在他小女朋友眼里，自己就道德败坏、品质低贱了呢！
许夏致凛然起了怒意，盯向萧漫。
但萧漫的理智已经燃烧殆尽了。她一下扬起了手，在巴掌即将落下时，被许夏致一把攥住。
许夏致平常只是守规矩，但不是软弱。她不惯着这个公主，直接一拉一推，把萧漫摁在了课桌上，之后一边听着萧漫骂那些肮脏的话，一边往下压力。
萧漫疼得直抽气，周边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学神许夏致打架，想拦又有些踌躇。直到有人把庾殊从篮球场叫来。
“许夏致，放手。”
许夏致，放手。
华丽又清冷的声音直闯入许夏致耳膜，她被这句带着明显帮偏的声音烫了一下，下意识松了手。
几乎是瞬间，局势陡变。
萧漫趁着许夏致发愣，反手把尖利的指甲掐在了许夏致的胳膊上，许夏致吃痛一甩，借着惯性，反而被划出七八厘米的抓痕。
这一下萧漫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直接冒出了血珠。
站在门边的庾殊似乎没想到事情变成这样，他在萧漫再次向许夏致扑过去的瞬间，拦腰单臂捞过萧漫，把她带到了身后，挡下这一击。
许夏致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动作，眼睛蓦地就红了。
可能是疼的吧，她想。
“干什么呢？！”庾殊难得用这么重的语气对萧漫。
萧漫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见犹怜地挂在她明艳的脸上。
她揉着自己的肩膀，抬眸直视庾殊：“她喜欢你！”
庾殊一愣，随即否认：“你胡说什么？”
萧漫声音细弱、发着抖，但带着明显的撕裂感，甚至咄咄逼人。
她甩给庾殊一张薄荷色的便利贴：“你自己看。”
许夏致原本愠怒的面容在看到那张便利贴时陡然苍白。
她微不可查退了一步，但她的座位就靠在墙边，退无可退。
那张便利贴是她在去奶茶店喝奶茶时偶然写的，之后贴在了心愿墙上。
不知道为什么，却落在了萧漫手里。
她不得不感慨，恋爱中的女人是福尔摩斯，就这样的细节，她都逃脱不了。
她眼睁睁看着庾殊翻过便利贴，上面清逸的钢笔字整齐虔诚：
祝愿庾殊，前路灿烂、所愿皆成、永远光亮。
——许夏致，6.22.留
第3章 独角戏003.M
时空瞬息静止。空气里仿佛有什么粗粝的东西，剐蹭着庾殊的呼吸。
这张薄薄的纸太过烫手，他抿着唇，看了一遍又一遍。
6月22日，是许夏致的生日。
一个女孩，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留下这张便签，祝他前路灿烂。
其中的含义，不言自明。
半晌，庾殊艰难地抬头，下意识道：“夏天——”
萧漫听到庾殊叫他们在乐队时的成员昵称，直接炸开了锅。
她一把夺过这张便利贴，撕扯地粉碎，之后指着许夏致，狠狠道：“许夏致，你还有什么好说。”
庾殊再次拦住萧漫：“萧漫，放学我和你解释，但现在你先冷静点。”
“我不冷静？”
庾殊知道自己火上浇油了，正要再说什么，视线却被许夏致桌上的两个笔记本吸引。
他思绪被打断，目光陡然冷了下来：“这是哪里来的。”
萧漫不自觉怔了一瞬，有些瑟缩。
和庾殊关系好的人会发现，庾殊并不像表面那么好说话。
他态度温和是因为自身良好的修养，但决不能抵消触及他界限时的冷漠。
庾殊松开了萧漫，他眼眸染着不虞，语气平和：“你拿走了它？”
他的“拿”字咬得很重，在这句话中显得格外奇怪。
萧漫漂亮的眼睛有些泛红：“你为了她凶我？”
“是，是我拿的怎么样！”
她带着哭腔：“两个笔记本而已，你至于这么生气吗，再说，她的东西你为什么不还给她？”
庾殊深吸了口气平静一下。
高二时，他的语文和英语成绩在实验班有点惨淡，许夏致把自己的笔记给了他，说好高三冲刺时还给她。
这个笔记本整理的内容清晰详尽，一看就是积累了很久，庾殊不敢不小心留着。只是两个月前，他怎么也找不到，最后只能向许夏致道了歉。
当时许夏致的失落那么明显，庾殊懊恼了很久。
对于这个级别的学神来说，笔记拿出去卖钱都有市无价，结果，他把他家别墅翻了一遍，东西在萧漫这里？
而且，更重要的是，恰恰在临近高考这个敏感的时间点，被拿了出来。
许夏致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小情侣，心里又烦躁又无力。
一想到这两个笔记本在萧漫手里，或许还待了许久，她就不想看。
许夏致垂下眼眸，慢慢收拾桌面。
就这时，萧漫像是受了刺激，一把摁住桌面上可怜的笔记。
“不准你收拾！”
庾殊的好脾气告罄，他平静的看向萧漫：“萧漫，我是打算把笔记还给许夏致的，我没打算私藏任何一个女生的东西，是你拿走了它。”
许夏致听到“任何女生”四个字，心抽抽抽疼，但她还是倔强的挺直腰：“萧漫，你听见了吗？，我们两个没关系。”
萧漫气势逼人，她盯紧许夏致：“庾殊没问题，你没问题吗？”
她转眸看向庾殊，问：“阿殊，你没发现许夏致从来不刻意整理笔记吗？！”
一击惊雷从天而降，重重劈在了许夏致和庾殊两个人的头上。
这下，本来就洗不清的许夏致，彻底坐实了觊觎别人家男朋友的事实。
是的，许夏致是天生的考神，她不用做厚达六七百页的笔记也可以考全市第一，她给庾殊的这两本，是她每天晚上多熬一个多小时，熬了两个月写出来的。
她喜欢庾殊，很喜欢很喜欢。
但是，她从来没想破坏什么，她也没想过让庾殊知道。
要不然她沉默安静这三年是为了什么。
可是，现在全毁了。
许夏致难得地失态，她奋力的想拿回她的笔记，仿佛拿着的是落败者最后的遮羞布，这样才能保护她所剩无几的体面。
不过人一旦没有支撑就会虚弱，许夏致现在不堪一击，纵使萧漫弱得像个公主，她还是没有拿到她的笔记。
许夏致眼睛通红，她看着一脸胜利者模样的萧漫随手扬起那几百页纸，第一次这么错误地、无助的看向周围。
“萧漫，还给她。”
这是庾殊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
许夏致感激地低下头，可下一秒，萧漫顺着窗户把笔记扔了下去。
许夏致的灵魂仿佛被重重一击，她的心脏顷刻间就破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时间被无限拉扯，许夏致觉得在自己在发抖，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庾殊目光复杂，他沉沉看了萧漫一眼，转身就要去捡笔记，但比他更快的是楼下传来的声音。
教导处主任黑脸张在楼下声如洪钟：“哪个班的，高空抛物知不知道？！”
许夏致耳膜像被刺碎了。
她停了好几秒，才浑浑噩噩趴在窗口，用全身的力气挤出一句颤抖着的话：“抱歉老师，是我不小心把笔记掉了下去。”
黑脸张一看三楼上趴着的是许夏致，声音又带着害怕，心软了一半：“怎么能不小心呢，看看，多好的笔记，掉水里了。”
掉水里了……
黑脸张贴心的甩甩水，翻了几页，还好他捡起来的快，又包着塑料封皮，要不然就不能用了。
许夏致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下去拿回了黑脸张手里的笔记，又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下挤进了教室，把笔记扔进垃圾桶。
十二年时间树立起来的最优秀的、最完美无缺的好学生形象如大厦倾倒，留下一地灰尘破败。
但这件事却还没有结束。
实验班班长深陷感情风波、实验班学生和艺术班学生谈恋爱、艺术班学生到实验班打架……刀刀划在最要规矩的教导处主任脸上，不出一个小时，这件事就能传开。
最后一节自习课，实验班安静的像是没有人一样。
众人心思各异，许夏致懒得去猜，她只是平静的拿出物理，一道一道题往下解，直到庾殊像是很烦躁地把什么东西扔在桌上。
“咣当”一声，许夏致手里的笔一停。
坚固的情绪堡垒轰然坍塌。
这时，她才发现刚刚那道题上晕开了水迹。
她竟然无声的哭了。
许夏致从书包里悄悄掏出两张纸，确定没有人看到后，收拾好自己。
她把卫生纸藏好，拿起笔继续写题时，走廊探出个身影，是班主任老曹。
“许夏致，庾殊，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审判终于开始。
办公室内，黑脸张和班主任老曹站在他们面前，脸色都有点阴沉。
沉默良久后，黑脸张看向许夏致。
许夏致安静地敛下眼眸，停顿一下，规矩地喊了声老师。
黑脸张责备的话说不出来了。
许夏致是他见过最优秀的学生，把学校纪律刻在骨子里，作为学生会主席也好、广播站站长也罢，没多让他操过心，怎么偏偏最后两周，把好好的、学弟学妹心目中光辉的正面典型给毁了。
“夏致啊，你知不知道眼下高考才是你最重要的事……”
许夏致沉默地听着，那些话密密麻麻、像电脑上闪动的一串串代码，横向划过她脑海，没有解析器翻译，依旧留下了怅然和疼痛。
她大脑沉闷闷的，有些走神。不知道老师说了多少语重心长的话，也不知道翻来覆去强调了多少校纪校规，直到身边的庾殊低下头道歉。
“老师，全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快毕业了，是我没闲住。”
要是别人，黑脸张大概公平的男女各打二十大板，可换成庾殊……
黑脸张瞥了眼他招人的祸水脸：“你也知道你的问题最大？”
“庾殊，你说你一天天待在实验班不好好学习，想造反啊……”
耳畔又响过庾殊的一阵道歉。
许夏致余光微微偏移，庾殊身形挺拔，高瘦不显单薄，哪怕低头挨训，也是一副很好看的模样。
他平日里举止谦和，但实际上鹤一样傲气，更何况在他心里，要是真觉得谈恋爱有问题，一定不会去做，这会儿伏低做小，都是为了揽责任……
许夏致心里泛酸，她喜欢的男孩优秀又有担当，几乎完美。
除了与她无关。
可是即便如此，许夏致还是打断了庾殊的话，她冷静看着教导处主任，声音清婉但坚定：“老师，我写检讨。我保证高考全力以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