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司予打断他。
“上个月吧,他回来了一趟。在师父门前跪了一夜,后来师父叫他进去,他们谈了很久,最后他还是走了。”
上个月,司予怔怔的,上个月林予安确实出去过一天。好像是在确定演《明》之后不久,当时他说有点事情要处理,所以这就是他的事情吗?
“他回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大师兄伸手指向书柜,“你觉得这些多吗?”
司予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是还是诚实地点点头,“多。”
真的很多,占了一整面墙,一直顶到天花板,密密麻麻全是书。
“予安从小抄过多佛经,比这些还多。”
司予视线一点点划过这面墙,她喉咙发紧,空气中细小的微尘似乎飘进了肺里,让她呼吸都困难。
“所以,”她问得艰难,“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大师兄叹了一声,像笑又像是无奈,“就是想让你知道,他放弃的是什么。”
*
圆通房内。
林予安和圆通面对面坐着,桌上的茶一口未动,早就凉透了。
圆通一直闭着眼,慢慢捻着手上的佛珠,脸上没了那份慈悲的笑。他眉眼冷肃,身上气势压人。
“想好了?”
林予安面色不变,“想好了。”
“那就走吧。”圆通一直没有睁开眼。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林予安沉默了一会,他站起身,慢慢跪下,冲着圆通最后行了一次弟子礼。
再起身,离开这间房,他就是林家林予安,不再是青云山林予安了。
开门声很轻,山间风大,林予安站在门口,能挡住大半的风。
圆通睁开眼,看着林予安的背影。当初只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奶团子,到了今天,已经是能够承担风雨的男人。
“怀晏。”他突然开口。
林予安脚步顿住。
圆通把剩下的话说完,“你的法号,怀晏。”
林予安放在门上的手猛地攥紧,青筋绷起。
有一瞬间,他想回头。
这座山,这个寺庙,这间房,都是他的曾经,也是他原本的未来。
无数个日夜里,这个被他压在心底最深处的隐晦想法终于在今天被挖了出来。
他走了一条不归路。
没有了修行,没有了佛法,只有红尘无数纷扰和欲望。
他最终,背叛了二十年的信仰。
这种负罪感几乎在一瞬间将他压垮。
胸腔像被人伸手进去狠狠抓了一圈,带着血肉拉扯的痛,带着灼人的烫,搅得他五内如焚。
“安安。”
痛诡异的平息了。
林予安抬头看过去。
司予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面看着他。她神情有点紧张,像在害怕。
扶在门上的手松开,林予安反手轻轻合上了门。
就这样吧,他想,下地狱也好,去极乐世界也罢,他都不在乎了。他终究是一个俗人,放不下欲望,甚至还放纵沉沦。
“你怎么了?”司予走过来,视线一直往林予安的膝盖扫。她担心圆通又让林予安跪下。
“没事,”林予安带着她往自己房间走,“怎么出来了?”
“有点担心你。”司予边说边打量着他的神色。
林予安面色如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司予总觉得他现在状态很不对。有点亢奋,却又透着股悲伤。
“歇会吧,一会带你下山。”林予安让司予坐在椅子上,他自己开始收拾房间。
要带走的东西很少,几乎没什么可拿的。与其说是收拾,不如说是告别。
林予安随手打开一叠宣纸,看着自己以前练过的字。
司予看着他的动作,想着刚刚大师兄的话,林予安一个月前的异样,还有今天的他。突然一股冲动涌上来,“你还会回来吗?”
林予安顿住,这件事情在他脑海里演练过无数回。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沉默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却不是回答这个问题。
“司司,这是青云山,从两岁起,我每年有半年的时间会在这里生活。也是我人生曾经的归宿。”
“我是一个很无趣又普通的人。”
“我曾经也是个很坚定的人,遇见你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比常人更容易动心。”
“或许我不适合修行。”
“刚刚我去找师父,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资格。”
林予安说的话断断续续没有逻辑,司予却越听眼眶越红。
到了最后,她手忍不住发抖,她吸了一口气,忍住喉间的哽咽,问他:“什么资格。”
“一个,追求你的资格。”
作者有话要说: 安安,一个行走的撩妹机。
第四十七章
林予安小时候, 其实是个活泼好动,爱说爱笑的小朋友。但是因为身体原因,他一年总有大半的时间要在山上。
山上冷清, 只有庄严的佛像, 晦涩难懂的佛经,和比他大上许多的师兄弟。
没有人陪他玩,也没有人把他当成小孩子。他的生活似乎被割裂成了两半。
在山下, 他是受尽宠爱, 恣意随性的林家小少爷。而到了山上,他就要变成那个克制守礼, 清心寡欲的佛门弟子。
有很长一段时间,林予安是迷茫且不安的。
两个身份之间的差距,让他惶惶然摸不到方向。
父母期望他回家继承家业, 挑起一个家族的重担。师父对他寄予厚望,虽然没有明说, 却从不掩饰对他的欣赏和栽培。
林予安无疑是优秀的,他的过分优秀, 让所有人都忘了, 他其实也只有二十二岁。
这个年纪, 对于许多人来说, 不过刚刚走出校门, 身上还带着青涩的稚气, 即将面对全新的生活,拥有无数的选择。
而林予安, 只有两个选择。
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青云山需要他,但也不是非他不可。林家需要他继承, 但是也不是只有他一个继承人。
林予安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谁也没有想过。似乎他天生就该这样无欲无求,没有情绪起伏地活着。
“吓到你了?”林予安坐在椅子上,司予站着。他要稍微仰起头才能和她对视。
他姿态少有的闲散,随意往后一靠,两条长腿微微曲着。或许是这个姿势,让司予莫名觉得林予安有了点少年气。
司予消化了一会林予安的话。他的房间很安静,静到能听见院子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静到司予能回想起刚刚大师兄对她说的每一句话。
她在这一刻,突然犹豫了。她不值得,不值得林予安这么做。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林予安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似乎要看进她的心里。
这眼神太专注又太直接,答案全在里面,司予却不敢揭开。
她咬了咬牙,逼着自己把现实说给他听。
“你现在下了山,以后就不可能再回来了。为了一个不确定能不能走到最后的我,放弃之前二十年的人生,不值得。”
面对喜欢的人,自卑和甜蜜总是矛盾共存。司予从未有过的自卑,她并不好。她虚荣,小心眼,面对镜头撒谎不眨眼,记仇还爱钱。
林予安太好了,好到司予觉得自己不配。
“司司。”林予安站起身,身影几乎完全笼住她。他叹了口气,又笑起来,带着宠溺,又有点无奈,“我想追你,是只有山下的林予安才能做的事。而我喜欢你,是任何一个林予安都无法控制的。”
“我不确定的事情有很多,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我喜欢你,从来没有值不值得,只有心甘情愿。”
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司予的,林予安已经记不得了。等他察觉到的时候,这份喜欢,已经从小小的种子,变成坚韧的藤蔓,缠满他的整颗心。
他也曾动摇怀疑过,甚至对自己深深地厌恶过。
道理他都懂,理智一直在劝他放手,内心却永远忠于情感。
夜越来越深了,月亮隐匿在云层中,山上一片静谧,只有这间房间亮着微弱的灯。
窗外是无边黑夜,走出去或许就是万丈深渊。而屋内的灯,就像是那点希望的光,微小又脆弱。
司予用力捏住自己的掌心,她低着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林予安送给她之后她从不离身。
“林予安,”司予深吸一口气,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我是真的自私又虚伪。”
“我明明一直在祈祷你不要回到山上,永远在我身边,却还是虚伪地劝你,只是因为我怕你以后会后悔怪我。我喜欢你,所以在知道你放弃了山上一切的时候,我为你难过,却也开心。因为我终于有机会了。”
风把门吹开了一小道风,夜风微凉,打在司予的后背上。
她挺直脊背,身上有点战栗。风是冷的,她手心里却密密麻麻全是汗。
“我不配。”司予头脑开始发烫,她忘记了从小到大学到的所有谈话技巧,全凭本能。
“我不配,”她慢慢又重复了一遍。
说到最后,司予睫毛抖了抖,眼底的无助藏都藏不住,她终于把自己最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早知道有一天,二十二岁的司予会遇见林予安,那她一定会从一开始,就做一个好女孩。她会真诚善良,开朗又大方,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他。
“你看着我,”林予安向前一步,身子马上和司予贴在一起,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
林予安眉头拧着,嘴角几乎抿成一条线,眼底是压不住的火。
他在生气。
司予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她从来没见过林予安发火。他现在身上气势压人,再加上两人的身高差,司予突然就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有点害怕。
林予安静静看着她后退,然后伸手揽住她的腰,直接把她拖到自己怀里。
他受够了。
司予一遍遍说着她不配,他听着她不停贬低自己,看着她眼里的内疚和痛苦,强忍着打断她的冲动。
他想他错了,在听到她说也喜欢他的时候,他就应该打断她了。
“我喜欢你,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想不用做,你只要喜欢我就够了。”
林予安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方式是对的。但是他永远明白,是自己先喜欢的司予,是他先动了心,也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喜欢这种事情是独属于一个人的情感,他从未奢求过一定会有回应。
但是司予回应她了,她愿意喜欢他,这就够了。
剩下的一切,林予安认为都该由他来承担了。
“是我在追你,你能回应我就够了,剩下的事情都应该我来做。”
司予永远不需要怀疑自己配不配得上林予安,因为林予安早就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全部的耐心和独属于她的偏爱。
*
车子还停在山脚下,再上车时心情却和来时完全不同。
司予坐在副驾驶,盯着林予安的侧脸看。
“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在哪个恋爱集训营培训过。”
下山这一路山风一吹,司予发热的脑子逐渐清醒。只要一想到自己刚刚在林予安怀里疯狂为爱流泪,她就尴尬地脚趾抓地。
她霸道人间富贵花的人设彻底崩了,崩成了暗恋多年求而不得的卑微苦情女主角。
再想到刚刚林予安抱着她说的话,司予耳朵开始发红。
“什么培训?”林予安身子倾过来,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侧,脸离她很近,近到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间的热气。
司予后背紧贴着座椅,不自觉屏住呼吸,呆呆地看着眼前林予安的侧脸。
他身子又近了点,左手伸向她的颈侧,司予慢慢闭上眼睛。
安全带被拽了出来。
“.........”
司予有点想骂娘。
“没事了,你肯定没培训过。”
多么好的气氛,多么好的环境。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地处偏僻山脚下的小树林,刚刚确定关系的孤男寡女,共处一车。
他居然只想给她系安全带。
交警怎么不请林予安去当交通安全宣传大使呢。
司予耳朵也不红了,呼吸也不急促了,她扯了下安全带,“行了,我很安全,你更安全,出发吧。”
车子没动,林予安也没动。
他偏头看着她。
“看我干嘛?”司予凶巴巴地,“还想给我系安全带?”
“不是,”林予安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又松,他视线有点飘忽,落在司予脸上,却又不和她对视。
车里很暗,他只能看清司予的轮廓。可司予的脸早就刻在他心里,昏暗灯光下,他想着她的样子。
弯弯的眉,像是洒了细碎星光的眼睛,挺翘的鼻子。还有,总是带着笑意的唇。
想象无形,却足够惑人。
终于下定决心似的,他突然俯下身,轻轻碰了她嘴角一下。
一触即离。
很软的触感,带着她唇膏的味道。
心跳快到有点疯狂,嗓子也发干,林予安忍不住偏过头,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司予清醒过来。
她慢慢摸向自己的唇角,好像还有点湿。
没等她说什么,林予安已经开始发动车子了。
只是这回,车子半天也打不着火。
“林予安,”司予突然叫他,打断了他疯狂踩油门却不摁开关的动作。
“嗯。”林予安哑着嗓子应了一声,看她一眼,又飞快移开视线。
司予解开安全带。
“你再帮我扣一下,安全带开了。”
“........”
林予安僵住了。
过了一秒钟,也可能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慢慢俯过身,手撑在司予颈侧。
两个人贴的很近,近到呼吸相缠,视线中全是彼此。
司予抬起手,勾住林予安的脖子,把他往下拉。
唇上一热,她轻轻吻住他。
第四十八章
回到家已经是后半夜。
司予洗了个澡出来, 就看见林予安正站在落地窗前。
他的轮廓倒映在玻璃上,刚洗过澡,额发有点湿, 软软地耷拉下来。窗外零星几点灯火散在他的周围。
司予怔怔看了会。
到现在她还没有实感, 之前那么多个纠结挣扎的日夜,仿佛都在这一刻变得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