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了这些钱,“阿爸阿妈”就不会打她,拿了这些钱,她就能和哥哥们一样了。
但是......
但是偷东西是错的。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沈乐绵吓了一跳,手上的钱包也仿佛变得烫手起来。
这时,对面的男人终于挂了电话,取出电话卡要放回钱包。
结果一摸后袋,空空如也。
男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刚要喊抓贼,却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站在他身后,手上正拿着他的钱包。
沈乐绵在被拐前上过一年幼儿园,虽然时间不长,但她明白好孩子不能偷东西,好孩子要把捡到的“一分钱”交给警察叔叔,警察叔叔会拿着钱,夸她懂事的。
可是眼前的男人却没有任何欣喜表情。
沈乐绵以为男人没认出钱包,便又鼓起勇气,把钱包往男人手里送了送。
哪曾想迎接她的只有落在腹上重重的一脚。
“啊——!”
沈乐绵吃痛地叫了声,男人气急败坏,又往蜷缩在地上的那一小团背上补了几脚。
“敢偷老子东西!我*你妈!小小年纪不学好,真应该全关到局子里!”
沈乐绵从被踹的那一刻就懵了,男人的力气太大,她直接摔在地上,腹部像要撕开一样痛。
路过的行人不敢多管闲事,这小孩一看就没爹没娘,野孩子就跟小野狗一样,容易赖上你不走。
只有个别看不下去,劝上一句:“孩子还小,不懂偷东西是不对的。”
但也仅此而已。
说的还是“偷东西不对”。
可是她压根没有偷东西啊......
沈乐绵捂着肚子,慢慢觉得疼痛在往上移,钻进了胸口,压得她好痛好痛。
恍惚中,她张着嘴,无声地哭了,因为她不敢使劲,那样肚子会很疼。
她会死么?她会这样被打死么?
如果她死了,她要怎么找回自己的爸爸妈妈?
她的爸爸妈妈叫什么来着?住在哪里来着?
她好笨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沈乐绵哭着哭着,意识逐渐模糊,谁知下一秒,她身上的痛楚却一下子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男人痛苦的呻/吟。
她挣扎着睁开眼,白花花的阳光下,是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单肩帆布背包随手丢在路边,校服外套被拽开一半儿,松松垮垮垂到肘部。
他的个子很高,但没有男人高,可此时此刻,男生正用他单薄的身躯与那个胖男人扭打在一起。
沈乐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戾气,还有挥舞拳头时带起的热风。
然后她就看呆了,连阿爸阿妈什么时候赶过来劝架,怎么粗鲁地把她拽起来都没发觉。
“真不好意思啊——我们家女儿很乖的,她从来不偷东西。”阿妈陪笑着说。
“对啊,误会,这是误会!”阿爸也跟着劝。
大人们还在为钱包的事争执不停,沈乐绵断断续续听了几句“社会的蛀虫”,“小乞丐似的”,“没教养”,哭肿了的眼睛只是盯着那名男生看。
但那个男生并没有看她。
沈乐绵咬咬牙,试着向前走了一小步,还是带动了伤口。
她短促地“嘶”了口气,忍着痛继续往前挪,直到站在那名男生面前,用小手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角。
男生这才从拧眉的状态回过神来,低头瞥了女孩一眼,似乎不懂这小孩要干嘛。
然后他就被抱住了。
一个黏黏糊糊的,带着泥泞和盛夏汗水的抱。
从双腿暖到腰际,这是女孩能达到的最大高度,却把任逸死死定在原地。
“谢谢哥哥。”沈乐绵抬着下巴小声说。
任逸动了动嘴唇,脸色应当是不太好看的。
他用鼻子嗯了声。
于是女孩就笑了,很灿烂的那种笑意,露出两颗小酒窝,灿烂到有些刺眼。
任逸不太明白,刚被人揍过,怎么能笑得出来?
他这么想着,另一个人替他说出了这句话。
“还笑?!没羞没臊!你也不看看你多脏,还有脸抱人家!”
提着手包的女人一把拉开沈乐绵,又再三和任逸道歉:“真是麻烦你了,不过你也不该那么冲动,小孩犯错就得打,小小年纪偷东西,那哪行!”
话里的意思就是,我可没让你帮这丫头,那胖子的医药费我才不管。
任逸面无表情看着她,漆黑的眸底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也遮盖住他应有的年龄。
女子被盯得打了个哆嗦,勉强讪笑着说了点场面话,便拉着沈乐绵走了。
那胖子也是心虚,一时不敢提医药费的事,直到另一个少年匆匆赶来,震惊地“我去!”了声。
“逸哥,你这......干嘛去了?”
任逸收回目光,脑子里还是小女孩走前一步三回头的模样,他慢悠悠拉好拉链,单手把包往肩上一背,完全不施舍那胖子一眼。
“救了条小野狗而已。”
男生淡淡地说着,逆着光走向另一条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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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小野狗?”林祥没听懂,赶紧跟了过去,“我说逸哥,你跟我这儿打什么哑谜呢?”
任逸不理他,俩人在巷子里左拐右拐,很快到了一处炒货铺。
店内,满头银发的老人正抱着大簸箕,里面是刚出炉的炒瓜子。任逸不知怎么,明明在这里住了十一年之久,这却是他第一次觉得炒瓜子闻起来这么甜。
甜得有些发腻。
“阿婆,糖放多了吧。”任逸冷不丁地说。
阿婆弯腰放下簸箕,她今年六十多了,身子板儿倍儿棒,一个人挑担子完全不在话下。
就是眼神差了点,阿婆眯着眼睛,总感觉自家大孙子有点不太对劲。
等好不容易摸到眼镜一戴,滴个亲娘!脸都肿成茄子了!
“你小子又跑哪里惹事去了!”阿婆气得直拿报纸卷敲他,又心疼任逸这脸。
她孙子是脾气像头驴,性子像块冰,也就这张脸好看,哪能被糟蹋成这样!
“拿着!自己敷!”阿婆从冰柜铲出一铲冰,用蒸包子的纱布包好,又抓了把花生给林祥,让他找个板凳坐。
“谢谢阿婆!”林祥蹲在门口,高兴地掰花生吃。
任逸白了他一眼,心说蠢得像狗。
门外的大黄应景地叫了几声,摇着尾巴去舔林祥吃剩的花生皮。
任逸懒洋洋地抬起脚兜住它肚子,把它扒拉到一边,因为半边脸被冰冻着呢,说话有些含糊:“吃剩的也吃,蠢狗。”
大黄:“汪!”
叫完尾巴摇得更欢了。
“你总和狗过不去做什么?自己都被揍成狗样了!”阿婆冷嘲热讽道。
任逸皱了皱眉,对此不甚赞同。
虽然那胖子仗着比他高大占了点优势,说到底还是他比较厉害。
他这叫把那胖子揍成狗样。
等过几年他再长长,还不一定谁吃亏呢。
任逸在心里一通嘀咕,到嘴边又只剩了个冷漠的“哦”,比他手中的冰还冷。
阿婆又气又笑,戴着眼镜边数钱边数落他:“就你这臭脾气,不来个童养媳,看你这辈子还能找着媳妇不!”
一旁的林祥笑得腿软,没蹲住,一屁股坐到大黄旁边。
“哎呦喂!童养媳哈哈哈!逸哥,我觉得可以考虑!”
任逸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叫他滚。
阿婆自然也是开玩笑的,都什么年代了,哪来的童养媳啊,再说,现在不是讲什么,恋爱自由吗?
阿婆时尚得很,在孩子面前从不忌讳这些情啊爱的,本来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过说到“童养媳”,她倒是想起了些别的。
“前天打镇外来了辆车,一家五口我看着,但我寻摸着不对劲。”阿婆幽幽地说,“是家没有家味儿,人没人味儿。”
“尤其是最小的那个女娃,哎哟,跟没吃上过一顿好饭似的,昨天在咱店门口蹲了一整天,那个可怜兮兮!我也不知道她蹲那儿是干嘛,说给她一把花生吧也不要,擦黑儿的时候就又走了......”
第03章
这次伤得有点重,阿爸阿妈也怕沈乐绵就这么死了,破天荒带她去了小诊所。
好在都是皮外伤,内脏没什么事,回“家”后,沈乐绵连着躺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就又被赶出来“干活”去了。
沈乐绵是去年被人贩子拐出来的,两个月前才开始跟阿爸阿妈,再之前生活在哪里,她已经不记得了。
应该是专门关他们这种小孩的地方吧,那个时候的沈乐绵还没有现在这么怕,因为她周围全是小孩子,大家都等着被“顾客”买走,没买走的就每天关在一起玩。
不像现在,现在的她必须要“干活”,拿不到钱回家就会被揍,被阿爸拿着皮带抽。
沈乐绵悄悄抹了把眼泪,一个月前在另一个小镇的时候,她想过去报警,可那里的警察说着要帮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
她也因此被阿爸阿妈轮流揍了一晚上,整整一周下不来床。
小孩就像小狗,不听话,揍上几顿就长记性了。
沈乐绵确实长记性了,她再也不敢逃了。
她现在呆的这个镇叫做“椿镇”,不算太穷,也不算太富,正好适合阿爸阿妈下手。
那家杂货铺老板很贪,几天下来还在讨价还价,给了她两个哥哥很充裕的时间去筹备计划。
但是她才不在乎什么钱,沈乐绵难过地想。
钱有什么好的,她只想早点回家,早点找到爸爸妈妈。
沈乐绵低着头走在小巷内,第二次顺着味道来到那家炒货铺。
炒货铺对面是个五金店,沈乐绵从地上捡了点杂草铺好,然后就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发呆。
她喜欢那个婆婆,因为婆婆长得和她奶奶很像。
除了爸爸妈妈,沈乐绵最想的就是奶奶了。
“你怎么在这儿啊?”一道属于少年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沈乐绵转过头去,发现是之前那个给他抢钱包的男孩。
“你又被打啦?!”男孩张大了嘴,愤怒地握紧了拳头,“为什么!你没把钱给他们吗?!”
沈乐绵怔了怔,磕磕巴巴地向男孩说明了事情经过。
说到自己被胖男人踹的时候,男孩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你怎么这么傻啊!”那男生恨铁不成钢道,“是,偷东西是不对,但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是被迫的,我们偷东西是为了保命!”
“再说,我们是小孩,十五...不,十四岁以下是不负‘形式’责任的,你知道什么是‘形式’责任吧?”
沈乐绵摇摇头。
男生自豪地挺起胸脯:“形式责任就是走形式的责任,走形式就是去局子啃几天窝头,按个手印,我们不走形式,他们不抓小孩!”
好有道理的样子。
沈乐绵敬佩地看着他,重重地“嗯!”了声,代表她长知识了。
男生嘿嘿笑着,向女孩伸出一只手:“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仲江生,十一岁,你呢?”
“沈乐绵,六岁了。”沈乐绵认真同他握手,她不讨厌仲江生,虽然这个男孩偷东西,但他是为了帮自己,这点沈乐绵还是能分清的。
为了“招待”这个新朋友,她还特地往旁边挤了挤,让给仲江生半边干草坐。
仲江生叼着根狗尾巴草,把自己的草帽扣到了沈乐绵头上,现在是早上,太阳还不是很大,但是沈乐绵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小孩,细皮嫩肉的,直晒着不好。
“你是几岁被拐走的?”仲江生问。
“四岁半。”沈乐绵嗲声嗲气的,问个年龄还讲“半”,仲江生觉得她幼稚得可爱。
“我比你早,或者说,我不算拐来,是我爸妈把我卖了。”仲江生回忆道。
卖了?!沈乐绵感到震惊,这世上怎会有卖小孩的家长?
沈乐绵什么都写脸上,仲江生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别觉得不可思议,家里穷又一个劲的生,养不起卖掉很正常。”
沈乐绵替他感到伤心,她宁可被人贩子拐掉,也不愿被爸爸妈妈卖掉。
她的爸爸妈妈可是最爱她的。
眼瞅着小女孩兴致越来越低,仲江生暗道自己真是多嘴,急得直拍脑门儿。
“啪!”的一声,把沈乐绵吓了一跳。
“你干嘛?”沈乐绵瞪大了眼。
仲江生尴尬地挠挠鼻子:“咳,有蚊子......”
什么?蚊子!
沈乐绵最讨厌蚊子,嗡嗡嗡吵得睡不着,还咬人满身包!
“那我也来帮你打!”沈乐绵抬手就给了仲江生脑门儿一下,仲江生原本就红的脑门儿更红了。
仲江生:“......”这娃不太聪明的样子。
俩小孩就这么从太阳还在云彩里聊到太阳跑到云彩外,沈乐绵的肚子在这时叫了声,一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不叫才是见了鬼。
再一摸自己的口袋,好不容易攒下的五块钱竟然没了。
“你怎么了?”仲江生注意到了女孩的动作,“没钱?”
沈乐绵颤了颤眼睫,忍不住又要哭:“阿爸说我看伤花了钱,一定是这几天被拿走的......”
“呜呜......这个钱还是,还是之前一个好心奶奶给的,我藏了好久......”
“哎!你别哭呀!”仲江生连忙去哄她,然而他自己都是个孩子,又怎么会哄孩子。
对面炒货铺在这时发出了一阵声响,仲江生莫名觉得脖子后面凉凉的,不过他没想那么多,眼神倒是在下一秒突然亮了。
“沈乐绵,嘘!别哭了!”仲江生说。
沈乐绵抽泣了几下,听话地止住眼泪:“怎么啦?”
“我知道怎么搞到钱了,你听我说——”
“这不好吧......”沈乐绵皱着小眉毛,“这是不对......”
“行啦道德标兵!”仲江生抢在前面说,“我们只是‘借用’还不行?过几天我再把钱还回去嘛!放心,就拿一张......”
好歹比沈乐绵大了五岁,仲江生说着说着就把沈乐绵绕进去了。
“那你.....可一定要还哦!”沈乐绵再三强调,完全没意识到仲江生拿什么“还”。
“知道啦——!”仲江生有些不耐烦,不想再听沈乐绵啰嗦,趁没人注意,“嗖——”地就溜进了炒货铺。
现在炒货铺只有阿婆一个人在看店,老人家中午容易犯困,这会儿已经躺在门外摇椅上昏昏欲睡了。
炒货铺主要有两条过道,一条在前,一条在后。过道中间摞着数张大木桌,用旧床单盖着,上面摆着各种瓜子花生栗子干桂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