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冰莲蓉月【完结】
时间:2023-05-12 17:17:28

  仲江生让沈乐绵走前道,直接通向柜台,自己则走的是后面那条,因为最里面的柱子上挂着一串钥匙——用来打开存钱抽屉的钥匙。
  他之前看阿婆开了好几次抽屉,每次都挂在柱子上,这次也不例外。
  仲江生偷过很多家,唯独没动过阿婆的炒货铺,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怕任逸。
  任逸这小子看着瘦鸡,揍人那可是真的狠,能把人牙打掉的那种狠。
  仲江生不知道任家以前发生过什么,只知道任家原先日子并不好过,经常有人上门讨债砸店。
  他和任逸同年生的,那个时候他才不到八岁,懂什么啊,人家任逸却已经敢一个人和一群大孩子打了。
  就是因为这个,仲江生才再也不敢惹任逸的。
  不过既然今天任逸不在家嘛——仲江生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那可别怪他咯!
  仲江生摩拳擦掌,正准备悄声靠近柱子,谁知外面却突然响起一阵“铃铃铃”的车铃声。
  “阿婆啊——怎么睡着了?小心店被偷啊!”
  是路过的隔壁邻居老王。
  仲江生:“!!”日了狗了!用得着你多嘴!
  仲江生吓得魂儿快没了,慌手慌脚钻进木桌下的帘子内。
  转念一想沈乐绵还在外面呢,一着急,脑袋又“嘭——!”地撞到了桌子上。
  这一撞可了不得,木桌是摆成阶梯状的,因为晃动,最上面一层的炒货直接溜到下一层,紧接着再下一层,最后哗啦——洒了一地。
  “我滴个亲娘啊!”阿婆白着脸从摇椅跳了起来,抄起扫把就要掀帘子。
  完犊子!
  仲江生都快哭了,被阿婆揍一顿没什么,要是被任逸知道......
  “汪!”
  阿婆的动作顿在半空。
  “汪汪!”
  仲江生也愣住了。
  这是......哪来的狗呢?
  再抬头一看,哪里是狗,分明是同样藏在桌子底下的沈乐绵!
  仲江生简直不敢相信,沈乐绵对他俏皮地眨了下眼,继续学狗叫。
  “汪汪汪!”
  “......是大黄吗?”阿婆试探道。
  沈乐绵叫得可开心:“汪汪汪!”
  “还真是你这蠢狗!”阿婆气得拍大腿,“是要闹春了咋的,给老太婆拆家啊?!”
  沈乐绵想了想,发出一声配音演员十级,以假乱真的呜咽声:“呜——汪......”
  仲江生:“......”强!太强了!
  仲江生直接给她跪了,双手举过头顶,竖起两个大拇哥。
  这叫什么?这叫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这小丫头将来一定是天下神偷啊!
  被沈乐绵这么一“丢锅”,阿婆也懒得去找狗了,隔壁老王是个热心肠,说要叫人帮阿婆收拾店铺,俩人便这么走了。
  仲江生如释重负,隔着好几张桌子对沈乐绵说:“还好有你,没想到你看起来傻傻的,关键时刻还挺机灵!”
  沈乐绵高兴极了,眼睛亮得也像小狗狗:“我以前经常学狗叫,妈妈说我学得可像了!”
  仲江生寻思你这是选择性忽略了前半句话啊,小孩子的快乐真简单。
  不过不管怎样,能糊弄过去就好,现在“大孩子”要去干正事了。
  仲江生:“你听好,一会儿我把钥匙弄到手,抛给你后你就开抽屉,拿一百块钱出来,锁好,然后再把钥匙抛回来。懂了?”
  沈乐绵自言自语重复了一遍,连手指头都用上了:“嗯!懂了!”
  “好,那我现在——”
  “汪!”
  仲江生:“?你现在不用再学了。”
  “汪呜——汪汪汪汪!”
  仲江生急了:“哎呀!你这样会把别人叫回来的!你怎么——”
  仲江生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突然发现,狗叫的声音并不在后方,而是他眼前。
  一条,真正的,狗!
第04章
  先是两条灰黄色的前腿,再到挂着口水的锋利牙齿,最后是一双黑色的,充满敌意的眼睛。
  大黄压低前身,那是犬类准备攻击的信号,仲江生哆嗦着咽了口唾沫,泪花子都要出来了。
  “啊啊啊——!”
  仲江生这会儿也不顾被发现了,连滚带爬横穿整个木桌阵,把沈乐绵挡在身前。
  “你,你你你跟它说!你们同类!叫它赶紧走!!”
  沈乐绵:“?”
  仲江生:“救命啊大姐!”
  沈乐绵:“......”
  沈乐绵也不知道为什么仲江生要叫她大姐,但男生确实看上去很怕,那她就来......试试?
  眼前的大黄还在发出“呜呜”的警告声,沈乐绵清了清嗓子,也用喉咙回敬了同样的“呜呜”声。
  仲江生眼睛都亮了:有戏!
  然后他就要疯。
  因为这丫头开始一通抑扬顿挫的“汪汪汪”,把对面大黄都叫懵了。
  大黄:“?”你是哪国的狗?
  仲江生:“......你是在用‘你快点走快点走快点走’的发音叫的‘汪汪汪汪’吗?”
  沈乐绵大为震惊:“你竟然听懂了!”
  仲江生:“............”
  “听懂个大头鬼啊!你有毛病啊!你这样狗能走我就叫你爸爸!”
  虽然并没有上过几年小学,仲江生还是以一种很小学生的方式嘲讽了回去。
  然而令他脸疼的事就这么发生了——那条狗,凶狠的狗,真的走了?!
  仲江生:“???”
  沈乐绵迷茫地看着他:“为什么你要叫我爸爸?”我是女孩子啊?
  仲江生:“......”
  仲江生再也不想解释,用咳嗽掩盖住了自己的难堪,三下五除二找到钥匙,丢给另一边的沈乐绵。
  沈乐绵接了钥匙,她现在就在柜台的正前方,稍微伸伸手就能够到抽屉锁口。
  但是,但是......
  “喂——!你在犹豫什么!快点啊!”仲江生在那头着急地喊。
  沈乐绵紧张到手都在抖,眼圈又有要变红的趋势:“我不敢!我害怕!”
  “你怕什么!”仲江生简直想打人,小孩子就是麻烦!
  他一着急,有些口不择言道:“既然已经干了,就回不了头了!你已经是个小偷了!”
  你已经是个小偷了。
  仲江生的话就像一记重锤,把沈乐绵砸得头脑发懵。
  她已经是个小偷了吗?她再也不是好孩子,已经变成会被警察叔叔抓走的小偷了吗?
  一颗颗饱满的泪珠争先涌出,模糊了眼前的锁孔。她怎么能是小偷呢?她不是!她永远不会是!
  但是好饿啊,沈乐绵好像是开始低血糖了,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钱那么有用,只要有钱,她就可以去买好吃的包子,只要......
  “你在干什么?”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按住了女孩的手臂,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沈乐绵僵着身子回过头,不等男生开口问,“哇——”的就哭了。
  “我没偷东西呜呜呜......我,我不是小偷!”
  -
  任逸很是头疼,因为这个小女孩一直在哭,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女孩那天被打都没哭成这样。
  仲江生也很头疼,要不是沈乐绵关键时刻掉链子,他也不至于被任逸“霸凌”,在这儿跪着捡一屋子的瓜子花生。
  “任,任兄,我能不能申请用一下扫帚......”仲江生心虚地说。
  任逸慢悠悠地睨了他眼,仲江生立刻萎了,勤勤恳恳用手收拾屋子。
  再伤心也有眼泪哭干的那天,沈乐绵本来就饿,大哭一顿就更没力气了,霜打的茄子似的窝在墙角。
  这时,阿婆他们回来了,先是看了眼撅着屁股捡花生的仲江生,再去看冷成冰坨子的任逸,阿婆登时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好小子!偷鸡摸狗偷到你阿婆头上了是不是!”阿婆抄起扫帚就要打仲江生,仲江生嗷嗷乱叫,一个劲儿地求饶。
  “阿婆,阿婆,我错了!真错了!再也不敢了!!”
  “就不知道学点好!非要跟你那混爹学!你——哎呀,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
  阿婆变脸比变戏法还快,她记得上次小孩没要花生,所以这次特意抓了把大红枣,笑眯眯塞进沈乐绵怀里。
  “吃枣呀!可甜啦!”
  沈乐绵还处于易受惊状态,下意识往墙角躲了躲,声如蚊蚋地嗫嚅着:“我没偷东西,别抓我......”
  阿婆一颗心碎成八瓣:“什么偷不偷,咱姑娘这么听话,怎么会偷东西呢!又不是仲家那臭小子!”
  仲江生:“?”
  然而沈乐绵还是拨浪鼓似地摇脑袋,就是不肯吃,怀里的大枣一个接一个往下掉。
  阿婆无可奈何,谁知这时,一直没吭声的任逸却突然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看着女孩,把大枣掰成两半,递给沈乐绵没核的那一半。
  “叫你吃枣。”
  少年正处于变声前期,声音又冷又硬。他的眉毛总是微微皱着,眼睛偏狭长,薄而淡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向下弯的情况居多,从内而外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叫你吃枣”这四个字从他嘴中出来,就跟“叫你吃药”一样,仿佛你不吃,下一秒他就会打你屁股。
  沈乐绵打了个激灵,小心翼翼接过大枣,放在嘴边小口磨——她的牙掉了几颗,吃东西不太方便。
  阿婆一看,笑了,怪不得不要花生呢!原来小丫头咬不动!。
  “小小年纪怎么牙都没了呀?成了小老太太是不是?”阿婆逗她乐。
  论起哄小孩还是阿婆在行,沈乐绵破涕而笑,豁着牙说:“我是在换牙呀!”
  “换牙呀,那阿婆也在换牙,你看——”阿婆老小孩似地,咧开嘴给沈乐绵看她掉了的牙。
  沈乐绵咯咯笑个不停:“阿婆掉了就不长啦!”
  “谁说的!”阿婆不服气,“阿婆也长,还能长成金的,银的......”
  这边一老一小闹个没够,那边任逸就没这么和谐了,单手拎着仲江生领子就往后院走。
  仲江生是个怂的,“哐啷”一声仰倒在草垛上,防备道:“你,你你干嘛?”
  任逸动了动手指,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就是不喜欢那小孩哭,太吵,还烦,让人心里不舒服。
  他都在二楼盯着这俩人一上午了,眼睁睁看着这俩人鬼鬼祟祟,对,鬼鬼祟祟,想来偷他们家钱。
  所以他有权利去问为什么。
  “她是谁。”任逸问道,用的是陈述句的语气。
  仲江生“哼”了声,心说我干嘛告诉你啊。
  于是任逸又要去拽他领子。
  仲江生如临大敌:“哎哎哎!冷静!我告诉你还不成!她叫沈乐绵,六岁,从外面来的,家里做小本生意,来给马老板进货的!”
  马老板,西街杂货铺的老板,一个赫赫有名的铁公鸡,向来货比三家才肯进货。
  他是怎么认识沈乐绵他们家的?
  任逸想不通,也懒得想,但他忽然就想起阿婆那句“家没家味,人没人味”来,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仲江生:“咳咳咳!要勒死了哥!”
  “......谁是你哥。”任逸嫌弃地放开他,那小不点这么叫他勉强可以,仲江生?除非他想死。
  仲江生缓了口气,见任逸拧眉沉思的样子,突然噗嗤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那丫头为什么要偷东西。”
  “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她和我一样,都是......”
  “她和你不一样。”任逸冷淡地打断他。
  仲江生一噎,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自暴自弃道:“对对对!不一样,她是乖宝贝,我就一烂泥!但那又怎样!她已经没有家了,她现在的爸妈是小偷,他们一家都是小偷,她以后也会变成小偷的!”
  “你,放屁!”
  “小偷”二字猛烈刺痛着任逸的神经,他毫无征兆地扑了上去,拳头重重砸在仲江生脸上,这次仲江生也不甘示弱,一边哭一边咬着牙和任逸扭打,像是只疯了的兔子。
  二人打得很凶,从草垛跌到土地上,又滚到鸡窝前,吓得老母鸡咯咯哒连飞带跳,掉了一地羽毛。
  最后还是阿婆听见了声响,连忙小跑着过来,扬着炒菜勺大惊失色。
  “我滴个——!都要疯是不是!赶紧给我起来!俩臭小子,还想不想吃饭了——?!”
  ......
  这顿饭吃得异常诡异,四四方方一张桌子,阿婆和沈乐绵面对面,旁边是两个破了相的大小伙,一个冷着脸,一个哭成花猫。
  时间更是诡异,下午两点钟,重点任逸两个小时前刚吃过午饭。
  外面一地炒货还没来及扫,大黄快活地钻来钻去,阿婆无法,只得暂时关了店铺,被狗这一糟蹋,也卖不出去多少了。
  能说什么呢?造孽呗!
  “赶紧吃饭,别愣着!”
  阿婆先给沈乐绵夹了块肉,又给仲江生夹了块,最后轮到任逸。
  任逸现在一点也不饿,没要阿婆那块肉,只是百无聊赖拿筷子插米饭玩。
  他的睫毛很长,垂着的时候会遮住一部分黑色的眼睛,倒显得没那么冷淡了。
  沈乐绵咬着筷子,一会儿看看这个哥哥,一会看看那个哥哥,对于她来说,仲江生的心情更好猜——眼睛都哭肿了,一定很难过,至于任逸嘛......
  应该,不饿的吧?
  仨小孩里就数沈乐绵最瘦最小,阿婆自然给了她最多的肉,多得能冒尖。
  旁边仲江生难民似的狂扒拉饭,就着鼻涕眼泪一块咽,沈乐绵也饿,但她想了想,还是用筷子插起自己碗里的一块肉,放到仲江生的碗里。
  仲江生一愣,之前被戳到的痛处又开始泛起酸楚,忍不住带上了哭腔:“谢谢绵绵。”
  沈乐绵的小耳朵动了动。
  绵绵?他叫我绵绵!
  沈乐绵高兴坏了,继续热情高涨地当搬运工,把一个小山变成半个小山,因为不会用筷子,便用小手攥着,当叉子使。
  仲江生也没想到小孩跟上了发条一样,连忙说:“你也吃啊!别全给我......”
  “啪!”
  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男生满眼不耐,身上气压低得吓人。
  仲江生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埋头干饭。
  倒是沈乐绵眨了眨眼睛,思来想去,把剩下的半个小山全给了任逸。
  任逸木着张脸,又重新物归原主,最后只留下最小的一块。
  然后才用一种极其不乐意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含糊了句:“谢谢绵绵。”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