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乐绵说,“还有个同学聚会,就在学校旁边,思思非叫我去呢。”
“那就去呗,”任逸看了眼表,“几点开始?从这边赶到你学校,快得话,也就四十分钟。”
可你又怎么知道我的高中在什么位置?
那张被男人偷偷珍藏数年的旧照再次浮出心头,沈乐绵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指尖不断摩挲男人略显粗糙的指节。
过了好久,才轻声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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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乐绵是真的没参加过同学聚会。
初中的时候是因为通讯技术还不够发达,毕业便如同泥牛入海,再也找不到踪迹。
至于高中......
沈乐绵轻抿一口酒,一边听着班里的老同学们拍着桌子畅怀大笑,一边默默垂下眼帘。
可能是因为,一直没能够真正地融入。
所以才会借着学业繁重工作繁忙的由头,一次又一次地推脱。
“绵绵,你别光一个人闷头喝酒啊......”苗思思看不得她这样,轻轻推了推她,“对不住对不住,我不该非叫你来的,我就是想着好不容易你在首都一次......唉!都怪我!”
“哎——苗思思,你偷偷和学委说什么悄悄话呢?”
一个早就看不出来当年模样的男同学故意起哄。
“人家学委都有‘随行家属’了,你怎么还没有?你不老是自诩是咱班最美一枝花嘛!”
“哈哈哈哈!”
“思思都换了好几任男朋友了吧?”
“你呢你呢,净说人家,你到现在连女生手都没牵过吧!”
“胡说八道!我怎么没牵过?上学的时候你没跳过交际舞?”
“那也算数啊!吁——逊死了!”
和向来文静寡言的沈乐绵相比,苗思思在班里就如鱼得水多了,特别是听到有人给她拉郎配,拉到了袁杰身上,更是“士可杀不可辱”,嚷嚷着要和那男同学“单挑”,气氛好不热闹。
一旁的袁杰也闹了张大红脸,憨笑着挠着后脑壳打圆场,没什么机会与许久未见的沈乐绵沟通。
男生们的圈子沈乐绵无话可说,女生这边倒是比原先上学的时候活络,不少多年没联系的女同学开始问起她现在的事业来,虽然更多的关注点其实是在她身旁的任逸身上。
“你们结婚了么?绵绵,你男朋友好帅啊!”
“是啊是啊,当年你就是咱班的‘女神’,喜欢你的男生有那——么多,可惜你太安静太内向了,除了思思和袁杰和你关系好,好像每天的生活都只有学习一样......”
安静,内向,不爱说话......
任逸的眉头越蹙越紧,这些标签完全与他所认识的沈乐绵南辕北辙。
他的妹妹应该是积极阳光,热情开朗的才对,他不是没看见过沈乐绵和同学们相处,可现在想想,或许沈乐绵真正的一面,只是展示给了袁杰和苗思思。
还不一定完全展示。
毕竟已经是成人了,沈乐绵也懂什么场合该说什么话,面子上的寒暄没有一点疏忽。
但她就是觉得很难受,脸上的笑容挂久了,肌肉都有点酸。
在沈乐绵再次自顾自地喝完一整杯后,任逸忽然按住了她的手,面色不佳。
“对不住,她醉了,我先带她回去。”男人起身道歉,然后不顾沈乐绵的挣扎,连拖带拽地出了包间。
室外秋风一吹,沈乐绵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于是任逸便把他的外套脱下,披在沈乐绵身上,自己则只是穿了件单衫。
“我没有醉......”沈乐绵闷闷地说,“我只喝了两三杯......我酒量好着呢......”
一般说自己酒量好的,多半就是醉得不轻了。
任逸又气又笑,不跟小酒鬼一般见识,只是说:“内向?安静?我怎么看不出来?”
“......她们瞎说的。”
沈乐绵醉归醉,话还是能听明白的,回应得还挺利索。
就是眼睛在路灯的照射下红了一圈,下巴微微扬起,嘴唇有些用力地抿着。
像是被什么带刺的事物狠狠划过心脏,任逸手指攥紧,然后向前一步,用一个很让人有安全感的动作从背后抱住了女孩。
“......回家吧,”他沙哑着嗓子说,“申叔该等急了。”
沈乐绵却拒绝了他,目光投向不远处灯火辉煌的校园,眼底倒影出点点星火。
今天是他们的校庆。
她想去看,和任逸一起。
沈乐绵的高中比较特殊,因为校园过小,旁边又正好是B大,所以无论是体育课还是办活动,都会借用隔壁大学的设施。
不光如此,B大也是陈静学姐的大学,沈乐绵高一的时候陈静正好念大四,俩人也是在那时重新相逢,直到现在沈乐绵也会时不时和陈静学姐联系。
能在一个全新的城市遇见儿时故人,大概是那段日子里,沈乐绵唯一的慰藉了。
校庆在白天已经进行了大部分,晚上基本只剩下了夜市和文艺表演。
大学生们最喜欢参加这类活动,尽管是给其他学校举办的吧,也不妨碍他们各显神通,一路上设立的摊位千奇百怪,有意思得很。
沈乐绵和任逸走得很慢。
俊男美女在一起,总是要比其他人更显眼一些,基本每到一个摊位都会被摊主热情留下,想快也快不了。
“两位是几几届的啊?都是校友还是有一位是家属?”摊主问。
“我是家属,我妹是校友。”任逸说。
摊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哎......妹妹吗?我还以为二位是情侣关系。”
“这么说也对。”任逸轻笑,“称呼上习惯了。”
男人看着冷冰冰的,一旦提及女朋友,又会一下子变得柔和。
摊主是个刚上大学的小女生,同时也是校友,见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红了脸,连忙招呼着俩人参与游戏。
“我们摊位是知识竞赛,都是中学知识,答对一定数目就能拿奖——奖品在那边,特等奖是一只毛绒熊,是不是很可爱呢?二位要不要来试试?”
任逸挑起一侧眉毛,自信满满地扫了眼题——
然后果断选择放弃。
放在十几年前他肯定不在话下,可是他脱离学校太久了,大学又念得警校,对这些知识点早已淡忘。
沈乐绵则截然相反。
她本身就是从事教育事业的,这些知识难不倒她,几乎没有不会的,正确率之高,把摊主小学妹都给惊呆了。
就是因为醉酒,字写得歪歪扭扭,完全没了往日写板书的气势。
答完后,还相当豪放地一拍桌子,嚷嚷着说:“奖品呢?是特等奖吧!”
任逸:“......”
这是彻底醉了。
任逸试图解释:“抱歉,她今晚喝得有点多......”
小学妹忍俊不禁,连连摆手表示并不介意,然后便把那快有一人高的大熊拿了过来,亲手送给了沈乐绵。
有了大熊后的沈乐绵总算是开心了,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的。
任逸怕她摔跤,一直轻轻拽着她。
“我厉害吧?”某沈姓醉鬼骄傲地哼唧。
“......厉害厉害。”任逸无奈叹气,哄小孩似的哄她。
沈乐绵心情愉悦地安静了会儿,忽然又说:“看来以后教育宝宝只能靠我了,你不行。”
不行的任某队长:“......是,我不行。”
沈乐绵一下子停住脚步,眼睛微微睁大:“你不行什么?你看起来挺健壮的啊!”
任逸:“............”
就这么鸡同鸭讲了半天,二人顺着人流,走到了最里侧的一面签到板上。
所有的校友都会在签到板上留下姓名,现在已经到了即将结束的时候,签到板被挤得满满的,最后还得靠男人抱着她,沈乐绵才能在最上面找到一片空白。
这一男友力爆棚的举动,自是又引起一小波轰动。
“哥,你也签嘛。”
被放下后,沈乐绵拽了拽任逸的衣角。
任逸白天才从遵城赶回来,这会儿脑子累得有点木,没怎么多想就说:“我不是校友,不合适......”
然后就见原本还兴高采烈的女孩一下子愣住。
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后,饱满而圆润的泪珠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绵绵......?”
任逸也怔愣了一瞬,没料到女孩的反应会这么大。
沈乐绵虽说是爱哭,稍微大点的时候就懂得要面子了,任逸怕她难堪,立刻条件反射般上前,用身体挡住了旁人的目光。
从外人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两人紧紧贴在一起,步子有些急地往场外走去。
怀里的小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让任逸有种回到他们儿时的错觉。
——如此依赖他,把他当做无所不能的大家长,不得不承认,任逸对此其实一直很受用。
就是心也是真的疼。
剧烈的情绪波动后,沈乐绵的酒也跟着醒了。
她哭的时候,任逸便默不作声地陪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现在酒醒了,又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耳朵变得红红的。
任逸轻笑着拿手指蹭了蹭她的耳垂,说她是个撒酒疯的小酒鬼。
沈乐绵理亏,撅着嘴轻声埋怨,叫他别说了。
谁知男人却话锋一转,黑色的眼睛如墨,蹙着眉问她:“沈乐绵,高中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
沈乐绵的鼻子又开始发酸。
她从来都不翻旧账,这一点沈乐绵和任逸很像。
过去了就过去了,不管过程有多苦,多痛,都没必要再告诉第二个人,因为除了徒添烦恼以外,不会有任何正面意义。
然而此时男人的语气实在是太具有蛊惑性了。
就像是一支利箭,精准地刺入她最脆弱的点,成为导致雪山崩塌的最后一枚雪花。
是的,她很不开心。
因为她被她的哥哥送走了。
因为她每天都在想他,想得无法入眠。
因为她的哥哥不再让她叫他“哥哥”。
因为她爱他,哪怕再刻意去压制,故意去无视,那份爱意也一直在她的体内肆意生长,愈演愈烈......
高中三年是沈乐绵最痛苦的一段时光,所以她从来不去回忆,所以她变得安静,变得不再开朗。
都是因为任逸。
“别问我......求你......”
泪水再次涌了出来,沈乐绵声音颤抖,徒劳地捂住眼睛,透露着难以压抑的哽咽。
“我不怪你,哥,我不想怪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知道,你是来看过我的,哥,你经常来看我是不是?我都知道的......唔......”
余下的话音全部被男人激烈而急促的吻卷走,甚至不去给女孩机会喘息,任由她在自己怀里低低地哼吟。
不知过了多久,任逸才松开了沈乐绵,令沈乐绵难以置信的是,她哥的眼睛竟然也是红的。
“……可是我怪我。”
——怪我把你送走,怪我没有能力继续把你留在身边,怪我的懦弱与退缩,怪我一直在让你等,怪我总是害你哭泣......
男人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在女孩震惊的注视中,再次贪恋地吻了上去。
“对不起。”
“我爱你。”
从六岁到二十五岁,从十一岁到三十岁,将近二十年的时光,最终化作了这六个世界上最美的字。
至少对沈乐绵来说,它们就是最美的。
“不要说对不起,因为我更爱你。”
晚风吹走了天上的云,洁白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一层薄薄的纱。
他们在月光下接吻,就如同许多年前,那名对着月光,初陷爱河的少女。
只不过此时此刻,沈乐绵已经无心赏月,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属于她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