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房间。和守夜的民宿老板说清楚情况后,老板豪爽地将厨房借给了她。
苕粉加水搅拌成浆,土豆切成细丝,腊肉切成细丝,将土豆丝和腊肉放进苕粉浆里滚一圈。
锅里放猪油,热得“滋啦”响时,把裹了苕粉浆的土豆丝和腊肉丝放进锅里爆炒。
用锅铲将锅里的东西分成成一团一团的粉坨坨。透明莹润的苕粉像棉花一样蓬松起来,里面夹杂着土豆丝和腊肉丝。
一团一团的苕粉坨煎出焦黄的锅巴,起锅。
她闻闻香喷喷的苕粉坨坨,端碗走出厨房。
夜风习习,月色盈盈,星光熠熠。常善善抬首望天。略一思忖,她端着碗径直走上天台。
天台离夜空更近,夜景更美。
一进天台,就闻到浓郁的花香。天台周围种满了花。月光落在似锦繁花间,花瓣芬芳馥郁,莹莹发亮。
常善善深深一呼吸,抬腿往前走时,神色一凝。
左前方,天台围墙上,坐着一个人。
挺拔的身形,宽肩窄腰,熟悉的身形让常善善一眼认出他。
是谢昶。
他坐在围墙上,微微垂头。夜风吹着他的额发,月光模糊他的侧脸。
一种浓重的,强烈的疲倦麻木和颓废感在他周身萦绕。仿佛即将达到某种临界点,稍微往前一推,他的身体就会崩裂开。
常善善愣了一下。
她见到的谢昶,似乎总是明亮的,充满灼灼阳光,充满朝气的样子。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昶。
他的每一寸皮肤上,似乎都笼罩着如夜色般黑郁的颓废与阴郁,仿佛是很疲惫,很累,累到麻木,像一只累到快要四分五裂、灰飞烟灭的游魂。
一阵风忽然吹了过来。
围墙上,谢昶的身体微微摇动,摇摇欲坠。
常善善这才意识到,他坐在天台围墙上,很危险。然而他仿佛并不担心自己的安全,任由身体摇摇欲坠。
疾步上前,她喊道:“谢昶。”
谢昶慢慢转过头,眼帘眨微动,“是你。”
刹那间,他周身浓重强烈的疲惫麻木和颓废感荡然无存。他微微扬唇,似乎又恢复了从前那般明朗朝气的模样。
常善善怔了怔。
她说:“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很危险的,快下来。”
“不用担心,没事。”他岿然不动。
她说:“谢昶,下来吧,很危险的。”
她向他伸出手。
他看向她的手。
她的手很小,因为长期练厨艺,指间有薄茧。
月光,星光,天台上昏黄的灯光,尽数落在她带着薄茧的手掌上。
她说:“谢昶,下来吧。”
谢昶看着她手上汇聚的光。她手上汇聚的光,比白日阳光还要明烈。
缓缓伸手,他握住她的手。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拉,将他拉下来。
将谢昶拉下来后,常善善松气,“这么晚了,睡不着吗?”
“嗯。”
“你……好像很累,要不要吃点东西补充下能量,”她端起放在一边的碗,说:“我做了好吃的,要不要吃点?”
碗里的苕粉一坨一坨地卷着腊肉和土豆丝,香喷喷地冒着气儿。
谢昶微微偏头,打量碗里的东西,“这是?”
“苕粉坨坨,用苕粉,呃,就是红薯粉和腊肉土豆丝裹成的坨坨,你尝尝,很好吃的。”
谢昶从善如流,吃了一口。
苕粉坨坨外面焦脆的锅巴裂开,蓬软的苕粉和香香的土豆丝涌入口中。咀嚼时,里面渗进的猪油恰到好处的散发出油而不腻的油香。
整个苕粉坨坨蓬松弹牙,外脆内软,咸鲜可口,腊香十足,食之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谢昶咀嚼的速度慢了下来,神色微怔。
“怎么样?”
“很好吃。”又他夹起一块苕粉坨坨,“这是哪里的菜?”
“我妈妈老家那边的菜,方言就叫苕粉坨坨。”她把碗塞到他手里,“给,都给你吃。”
“那你呢?”
“我等会儿再去做一点。”
谢昶坐到地上,背靠围墙。他冲着常善善拍拍他身侧的地面,“一起吃吧。”
常善善坐到他身侧,从他手里拿过一只筷子。
用筷子插了一个苕粉坨坨,她轻轻啃了一口,“我可喜欢吃苕粉坨坨了。苕粉,腊肉和土豆丝搭配在一起,苕粉和土豆丝的清甜可以抵冲稀释腊肉过度的咸味,而腊肉的咸味可以可以给苕粉和土豆丝提鲜增香,不至于让苕粉和土豆丝吃起来味道很寡淡。”
“腊肉的油包裹苕粉土豆丝,土豆丝和苕粉被油煎炒出锅巴,酥脆的油焦味里透着浓郁的肉鲜,这几样食材搭配在一起,各自发挥自身的优点,又互相补充缺点,还有……”常善善滔滔不绝地说道,“九成熟的土豆丝和苕粉腊肉裹在一起煎炒最香……”
她越说越来劲,滔滔不绝,话语若美玉的碎末,纷纷扬扬洒落。
颊边甜甜的梨涡深陷下去,瞳仁也越来越亮,像摇碎的满天星,又像是被春水浇过的宝石,明净欲滴,清透发亮。
谢昶一眨不眨,看着滔滔不绝的她。
“对了,谢昶,你不是喜欢吃腊肠吗?腊肠可以代替腊肉做苕粉坨坨的,味道可能有点不一样,但是应该也会非常好吃。”说着她蠢蠢欲动,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下次我试试用腊肠做苕粉坨坨。”
“我可以尝尝你用腊肠做的苕粉坨坨吗?”
“当然可以,下次做了给你吃。”她擦擦嘴角的油花,“八分瘦二分肥的腊肠炒到肥肉流油,肥油渗进苕粉和土豆丝里……”
“再搭配上醪糟,醪糟的甘醇和腊肠的烟熏味会碰撞出一种很独特的风味……”常善善吸溜一下口水。
听到她的话,谢昶的喉结微微动。随之他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也没睡?”
“晚上没吃多少,饿醒了。”
谢昶没再夹苕粉坨坨,他把碗放回常善善手里。
“你妈妈是哪里人?”
“重庆人。”
“我去过重庆,从朝城骑行到重庆。”
常善善讶然,“从朝城骑行到重庆?朝城离重庆很远的,你用了多长时间?”
“十天。”
正常骑行速度从朝城骑行到重庆大概需要半个月。他居然只用了十天。
“哇!”常善善转过脸,“你好厉害!”
大抵是觉得夸得还不够真诚,她放下碗筷,竖起两个大拇指,“好厉害!”
她咧着嘴,眼睛弯成月牙,颊边深陷笑窝。淡淡的月光晕染她颊边的笑容,像是给她的笑容刷上了一层银辉。
谢昶看着她。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常善善挥挥手,“谢昶?”
纤长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翅膀一样掀起来,他说:“常善善,你有喜欢的————”
“哎呀!”常善善拍脑袋,“我好像忘了锁房间门!”
“我得先回去了。”她再次把碗塞到谢昶手里,“我吃饱了,剩下的都给你,吃完记得把碗放到厨房,拜拜!”
常善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天台门口。
谢昶凝望她离开的方向。
不知多久过去,一阵凉风吹来。他低头,将已经冷却的苕粉坨坨送进嘴里。
第13章
黎明缓缓抖开浅玫瑰色的头纱时,常善善推开窗户。清新的空气涌入室内。空气里有淡淡的花香和草木香气。
时针指向八点,她将还在睡觉的张随随拉起来,“随随,快起来吃早饭去。”
张随随睡眼惺忪地被拉倒餐厅。喝了一口热汤后,她才彻底清醒。她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个包子。
手机在房间里充电,张随随百无聊赖地靠着桌子,等待常善善吃完饭。
她随手拿起后面书柜上的一本杂志。
“星座周刊?”她翻到自己的星座界面,“双鱼座,喜欢犯花痴……靠。”
“哎,善善,你是什么星座的?”
“白羊座。”
张随随快速翻阅,“白羊座,明媚开朗,率真聪颖……”
窗外,谢昶和简承洲蹲在自行车旁边,又在修车。
张随随瞧了一瞧谢昶,“男神是什么星座?”她快速上校园论坛搜索谢昶星座的相关信息。
“男神是天蝎座!我看看天蝎座。”
“天蝎座,占有欲强,控制欲强,嫉妒心强,目的性强,感情专一,功于心计,耐心十足,内心阴暗面大……嘶,怎么跟个变态似的。”
张随随望向窗外的谢昶。他微微偏头,在和简承洲说话。
他噙着笑,晨光落在他精致又英气的侧脸上,明灿灼烈,带着耀眼的明朗朝气。
“切,男神才不会是什么内心阴暗的变态呢。”张随随吐槽,“天蝎座的性格分析怎么一点都不准啊!”
“不过,有一点应该还是蛮准的。”张随随嘿嘿笑起来。
注意到她笑得有些猥琐,常善善问:“哪一点?”
“性.欲强嘿嘿嘿……”
常善善一噎,刚吃下去的包子差点呛到喉咙,“你说什么呢。”
“我觉得挺对的,你看男神那身材,那肌肉,那力量,啧啧啧,感觉是一do就停不下来的那种。他女朋友怎么承受得住呀,唉,真替他未来的女朋友担心……”
“噗!”常善善口中茶水喷了出来,“停!你别说了!”
再说下去,常善善都有些无法直视谢昶了。
猝不及防地,一声闷雷骤然砸了下来。紧接着,大雨滚滚而落。像有人在天上拉开了闸,雨水哗啦啦地涌下来。
渐渐地,天地间仿佛隔了一层薄纱,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本来车队计划九点离开民宿,突如其来的大雨迫使计划夭折。
下暴雨,没法骑行。而缘山湖在山区,下暴雨路上不安全,打车也不妥。
“只能等雨停了再回去了。”张随随望向窗外朦胧的天色,说道。
常善善趴在枕头上吃牛肉干,“早点回去晚点回去都一样,随随,来,吃牛肉干。”
十一半点,大雨还未停歇。天气预报大雨还要下到明日。
张随随说:“看来明天才能回去了。”
常善善嗯了一声,点开之前没刷完的法语美食纪录片。刷完半集纪录片。手机一响。有人发了消息过来。
是谢昶发来的消息。刚看完他发的消息,就听到张随随说:“善善你看社团群消息了没?”
她立即点开社团群消息。群里有发@全部的消息,常善善不解。谢昶在群里发了消息,为什么还要单独再给她发消息通知她?怕她没注意到消息吗?
“走走走,去玻璃房!”张随随拉走常善善。
被困在民宿里无聊,社团便将社员们都组织聚集在一起,一起打发无聊的时间。
玻璃房里,社员们围在长桌前,有聊天的,有打牌的,有玩游戏的。常善善没参与其中。她蹲在玫瑰花盆面前,一眨不眨地盯注视玫瑰。
玫瑰开得鲜艳欲滴,芬芳袭人。
“喜欢玫瑰?”
清越中透着微微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常善善侧过头,对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谢昶说:“不是。”
他很高,她半蹲着,仰头和他说话,脖子得仰得很高。
“那怎么一直盯着它?”谢昶半蹲下来,与她平视。
常善善:“你吃过油炸玫瑰吗?”
谢昶静默两秒,轻轻笑起来,“我以为你在欣赏它,原来你在想着怎么吃它。”
常善善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谢昶:“油炸玫瑰又是哪里的吃食?”
“就是我们本地的吃食,你没吃过?”
“没有。”
“油炸玫瑰嘛,就是玫瑰花瓣裹上面糊糊炸出来的小花饼,可香可香了。”
油炸玫瑰做法很简单,玫瑰花瓣用盐水浸泡,浸泡清洗过后晾干。将玫瑰花瓣裹上盐、白糖、小粉、鸡蛋,下油锅炸。
炸出来的油炸玫瑰金黄金黄的,又保留了花瓣原本的颜色,金黄里透着艳艳的红色,细细嚼来,花香浓郁,酥脆爽口。常善善说着说着,不禁吞咽口水。
嗳,她想摘几朵玫瑰炸了吃,然而这是老板家的玫瑰,不能随便摘。
轰隆隆!一串雷声陡然轰鸣而来,常善善目光转移到雷雨交加的窗外。这雨势,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停歇。
雨天,最适合睡觉。常善善下意识地打哈欠。
“我回房间睡会儿。”她和谢昶打了声招呼,离开玻璃房。
睡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常善善悠悠转醒。外面雨还未停歇。半小时前,谢昶给她发过消息。他问她有没有醒。
常善善伸伸懒腰,回复他:【现在醒了。】
他没回她。她也没在意。去卫生间里稍微洗漱了一番,她瘫到床上玩手机。
没过多久,屋外响起敲门声。常善善立刻去开门,“谢昶?”
谢昶长身玉立地站在门前,他藏在背后的手,从背后伸出来,带出来了一盆鲜艳欲滴的玫瑰。
常善善:“你,你把玻璃房的玫瑰拿来干什么?”
“我向老板买了这盆玫瑰,你不是想吃油炸玫瑰吗?拿去炸吧。”
闻言常善善微微一愣,她摆摆手,“谢谢啊,不过不用了。”
看出她大约是不好意思收下玫瑰,谢昶说:“主要是我想尝尝油炸玫瑰的味道。”
听了这话,常善善便没了负担,她展颜,“行,我等会儿借老板的厨房做油炸玫瑰给你吃。”
“现在就去?”
“你现在就想吃?”
“嗯。”
现在还没到饭点,厨房里没什么人。常善善卷起衣袖,说:“不用帮忙,我做好了叫你。”
谢昶要给她打下手,常善善表示一个人就能行,不需要帮忙。
但谢昶坚持要帮忙。
将花瓣一片一片摘落下来,用盐水浸泡之后,常善善和谢昶一起清洗每一片花瓣。清洗干净所有花瓣,晾干花瓣的时候,常善善拿出碗,制作面糊糊。
等花瓣晾干了,裹上面糊糊,起锅烧油。烧热油时,常善善手掌心放到油锅上空,试探油温。
油炸玫瑰虽然简单,但要炸得好吃却一点都不简单,油温火候、调料比例等等方面都要把控得极其精准,若有一个方面出了差错,成品便成了残次品。
任何一方面少了一分多了一分,便炸不出口感最佳的油炸玫瑰。
常善善做油炸玫瑰,在反复锤炼中做出了经验,知道怎样的油温才能炸出最好吃的油炸玫瑰,她轻轻地将手放在油锅上空,继续感受油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