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天觉得有点好笑,这种话说出来总像无病呻吟一样,但是转念一想,哦,自己本来就有病。
她脑回路七拐八回,最后居然自己把自己逗笑。
李绝远远走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诡异的画面,他把手里用纸碟装着的三明治递到夏春天面前,揶揄道:
“你这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的,可别把路人吓到了。”
夏春天没想到自己刚刚就笑了那么一下,还被李绝看到,觉得丢脸,接过三明治,嘴硬不承认:“谁哭了?”
李绝听见她跟自己顶嘴,又恢复了以前牙尖嘴利的模样,在长椅坐下,倏然觉得安心。
“是是,”他敷衍道,“你没哭,是小狗哭了。”
夏春天咬三明治的手一顿,默默背下了小狗的黑锅。
司机还在来的路上,两人坐在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夏春天冷静完回过味来,问:“你哪里来的三明治?”
李绝瞅了她一眼,“我徒手变的。”
夏春天:“……”
果然,还是这样的大少爷才正常嘛,刚才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李绝,简直太像妖魔鬼怪变的了。
又坐了一会儿,两人无言,李绝忽地说:“反正司机还没来,你有没有要问我的?”
他转过头直视着夏春天,语气随意:“我看你一直带着错题集在看。”
夏春天惊讶于李绝的火眼金睛,赶忙从背包里掏出错题集,翻开自己今天在包间里,看的一道百思不得其解的题,然后递到他面前,说这道题怎么怎么复杂,自己又是怎么怎么想不明白,但是半晌,都没听见李绝说话。
她不解抬头,见李绝眸色深深,低头凝视着自己,良久,听见他说:
“你以后和连淮南,别走得太近。”
第14章 第14章
夜色沉沉,新月悬空,酒吧街的热闹却越来越烈,并不停歇,衬得路灯下的长椅倒稍显安静。
夏春天怔怔看了李绝几秒,“为什么?”
李绝收回目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话语的轻率,表情有些不太自然,说:“你没觉得他有点太无事献殷勤了吗?”
夏春天回想了一下,没往下接,反而问道:“然后呢?”
“然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没听说过?”李绝一脸正经地回答。
夏春天:“……”
“你想多了吧?”她不以为然。
“你是不是对连淮南有什么偏见?怎么感觉你好像很不喜欢他?”
李绝扭过脸,没说话,侧脸陷在街灯打下来的阴影里,刚还算柔软的气息似乎都变得冷淡,黑发耷拉在眉眼上,看不清表情。
夏春天没等到回答,抿抿嘴把错题集收到背包里,远处有两束车灯光照过来,这才一会儿的时间,来接李绝的司机已经来了。
回到李家别墅将近晚上十点,李正义还没回来,吴妈说他又出差去了,最近几天都不会在家。
白天因为酒精原因,夏春天这天晚上不敢太晚睡,想着反正是暑假,第二天也不用太早起,于是打算洗了澡,吃完药就上床睡觉。
但夏春天躺上床却没有立马睡着,临睡前吃药的时候发现药瓶里的数量已经见底,算了算最迟撑到下周,再联想到药的价格,夏春天翻来覆去,失眠了。
上了高中以后,夏春天忽然明白了自己一直吃的药为什么连名字都没有,上次在学校医务室,赵相问的那个问题,夏春天不是答不出,而是不敢答。
年少无知时,知道杜梅买药从不去正规医院的原因是因为贵,却从没有深究过这个贵后面,杜梅和夏耀为自己所做的一切。
那个掩掩藏藏的深巷,其貌不扬的院房,为什么只收现金,又为什么要对外三缄其口,都直到后来夏春天才恍觉。
从小到大,除了杜梅的那句「等做了手术就好了」以外,夏春天对自己的病一无所知,她在意识到他们为了省钱给自己做手术,而不惜铤而走险时,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劝慰的话,突然世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攥着钱站在那个深巷路口的那一刻,夏春天变成了那条路上的其中一个人。
被命运捉弄的蝼蚁没有选择生活的权利,他们的生命里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条路又窄又小,又深又黑,路的尽头只刻着两个字。
活着。
夏春天不记得最后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早上一睁眼就是九点多,李绝在隔壁已经拉起了大提琴。
楼下吴妈给夏春天特地留了早饭,端上桌的时候还是热乎乎的。
下午补习从两点开始,到六点结束。
李绝给了夏春天一张规划表,清清楚楚写着着一个月的补习计划,中间包括缺席的半个学期课程。
夏春天被大少爷的效率震惊到,但是奇怪为什么只有一个月,她还以为是整个暑假。
“我们只补习到八月吗?”她试探问,不敢问得太直接。
两人坐在一楼的小客厅里,李绝翻着资料没抬头,说:
“我八月有事,等回国也要到下旬,你要是想继续补习只能等我回来。”
“回国?”夏春天惊讶,“你八月要出国?”
李绝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看她,说嗯,“怎么了?我和徐泽约了去英国看球赛。”
说着大少爷顿了顿,眼睛狭长眯起,“出国你不会也要跟着我吧?”
夏春天接住他的目光,撇过头沉默。
本来按照合约这自然是肯定的,而且在李绝面前,夏春天死皮赖脸惯了,现在面对他的质问,怎么也应该说句对啊是啊,可是李绝瞧着她,她却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出国,不是出市,也不是出省,是需要远渡重洋,隔着时差到另一个半球,夏春天垂眼,但是自己连本护照都没有,这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情。
李绝见夏春天不说话也没管她,低头开始给她布置作业。
花园的夏蝉孜孜不倦地叫着,一声一声不知疲倦,扰人清净。
吴妈从楼上收拾完走下来时,小客厅里李绝戴着耳机敲着笔记本,夏春天坐在一旁半弓着身子写习题,除了翻书和写字的声音,只有外面的蝉鸣。
难得的一副平静和谐的场景,吴妈手脚放轻去了大客厅没敢打扰。
第二天下午,李正义出差还没回来,徐泽却来了,嘴上嚷嚷着让李绝也给自己开个小灶。
夏春天问他期末考了多少分,徐泽支支吾吾不愿讲,说分太少,丢人,夏春天说你讲嘛,反正肯定比我的高,我在班里可是倒数。
徐泽漫画书一合,说我也是,然后情绪激动地问夏春天倒数第几,夏春天说十五,徐泽眼睛立马弯了,说我二十,夏春天真心实意地给他鼓鼓掌,说好厉害,比我强。
李绝拿饮料回来,站在一旁。
夏春天看大少爷长腿一立,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和徐泽,也不坐下来,还天真烂漫地仰着头问:“怎么了?”
李绝:“……”
“觉得你俩都挺厉害的。”
以为被夸的徐泽和夏春天,两眼亮晶晶:“真的吗?”
李绝曲腿坐下,拿着柠檬苏打水的手肘搁在膝盖上,说是啊。
“倒数夸倒数,这心态多厉害,一般人可做不到。”
徐泽:“……”
夏春天:“……”
两人吃瘪,敢怒不敢言。
夏春天心里安慰自己,毕竟还要求着人大学霸补习开小灶呢,被无情嘲讽两句也是应该的,没事没事。
然后四个小时,夏春天做了十几张卷子,写了小半本错题集,抬头一看,徐泽二少爷睡了一下午,口水都快要滴到漫画书上。
外面暮色降临,李绝撵人走,徐泽死缠烂打非要留下来吃饭,吃完还留言明天下午还来学习,夏春天坐在一旁看着徐泽胡说八道,把大少爷无语到脸黑,心里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第二天下午,徐泽果然说到做到,真的又屁颠屁颠来了。
不过这个下午倒是没有睡觉,只是整个人显得有些兴奋,追着李绝来来去去问:
“你真的搞到那件亲笔签名的球衣了?还有几天到啊?什么时候可以去拿啊?”
李绝被他问得心烦,题都要写不下去,为了让他闭嘴,最后威胁道:“你要是再不安静点,我就把那件球衣送给别人了。”
徐泽果断安静了。
夏春天不知道他们两说的是什么,没在意,继续写自己的题,然后中途李绝上楼拿书,徐泽神秘兮兮凑了过来。
“夏春天,你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啊?”
他问得夏春天一愣,“礼物?什么礼物?”
徐泽也一愣,说:“我的生日礼物啊,我这个月末过生日,你不知道?小绝没告诉你?”
夏春天点点头。
徐泽坐回去,刚要说话,一扭脸见李绝走下来,赶紧转移矛头质问:
“小绝你怎么没告诉夏春天我的生日啊?”
李绝不以为意,把书放下,看了夏春天一眼,说哦,“忘了。”
大少爷语气淡淡,漫不经心,把话讲得轻悄悄,丝毫没有悔过之意,徐泽腮帮气鼓鼓,偏偏拿自家发小没有办法,有什么办法呢,打小就这样,说话总能噎死人。
徐泽转换思路,你忘了那我就自己说。
“我生日七月二十五号,就下个周六,”徐泽对夏春天道,“那天你一起来玩吧。”
夏春天听到周六有些犹豫,虽然有些煞风景,但还是眼睛转转,拒绝了:“周六白天我有事,可能过不去欸。”
徐泽没想到夏春天会拒绝,不死心:“是下周六,不是这周六,那天也有事?”
夏春天说嗯:“我每个周六都有事。”
徐泽有些情绪低落,夏春天自己也不太忍心,觉得别人高高兴兴邀请自己,自己反倒一盆冷水泼下去,想了想,说:
“你们什么时候结束,我看能不能晚点过去?”
徐泽一听,刚还蔫巴的眼睛腾地活了,说当然可以啊!
“我们通宵,你能来就行。”
夏春天笑,说好:“那我晚点过去吧。”
徐泽主意得逞,开心地眉毛飞起,李绝忽然合上笔记,挑起眼皮看他。
“恭喜啊寿星,又忽悠了一个人去给你送礼物。”
徐泽赶紧伸头对夏春天解释:“别听他瞎说啊,礼不礼物的无所谓,人来了就行,空手我也高兴。”
李绝在旁边轻哼出声:“嗯,看来那件球衣我还是退掉算了。”
徐泽嘴笨,从小吵架就没一次吵过李绝的,但是时间久了,嘴笨脑子精的摸了另一套办法出来。
他这个发小虽然嘴巴坏,但是心软,所以向来吃软不吃硬,每次吵架,徐泽嘴上强硬不过,但只要一服软,百试百灵。
“哎呀,人家说错了嘛,”徐泽扑过去,扒拉在李绝身上,“你就把那件球衣送给我吧,人家都心心念念好久了……”
他故意拿腔作调地说话,李绝拿笔的手握着半天没动,半晌,大少爷扭头对着徐泽那张欠扁的脸,咬牙切齿:
“等拿到球衣,这个暑假都请消失在我眼前。”
徐泽完成任务,两指在太阳穴比划了一下,笑得恶心:“得嘞!”
夏春天默默看完整个过程,瞧了瞧李绝那张快被恶心到变绿的脸,第二次在心里对徐泽竖起大拇指。
接下来的几天,徐泽时来时不来,周六的时候,夏春天向吴妈打听到李正义晚上会回来,于是打算从医院回来后,就去询问李正义关于李绝八月份出国的事情。
七月中的三伏天是夏春天最讨厌的时节之一,在外面走一会儿就要汗流浃背。
在医院待了一上午,因为做题太集中,夏春天差点忘了还要去买药的事情,但从病房看外面,正午的日头正烈,夏春天等了等,到四五点的时候才从医院走出来。
太阳快下山的路上,比中午要好一些,夏春天循着记忆在街上东转西拐,最后来到了半年前曾来过的巷子口。
弯弯绕绕的巷子里,女生背着包走在前头,丝毫没发现,身后一个身影跟了很久。
第15章 第15章
李绝有个习惯,周六会给自己放假,基本都是睡到中午才起床。
下楼吃午饭的时候,他的手机终于收到消息,球衣到了,下午就可以去拿货,鉴于前几天徐泽的嘴欠模样,李绝决定马上就把球衣取回来给他。
球衣是他私下托了很多人才辗转拿到的,主人是家中古店的老板,反正中间人不知道是怎么联系到的人,就只给了李绝这家中古店的地址。
地址很细,不是在什么大商场市中心的位置,反而在一条风情街上,司机的车开不进去,李绝想着自己等会儿要直接去找徐泽,于是就没让司机等,打算一会儿出来自己打车。
下了车,李绝跟着手机导航走,导航指示东转西拐,外面的天气又热,没有走多久,李绝的耐心就要耗尽,然后,就在下个拐角,看见了夏春天。
夏春天还是背着她的那个黑色双肩包,熟练地穿梭在细小的巷子里,仿佛有一个目的地一样。
李绝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从夏春天来自己家的第一天起,他就觉得这个女生身上藏了太多秘密,动不动晕倒的身体,在班里吃的白色药瓶,雷打不动的周六消失,还有李正义压根站不住脚的解释,李绝跟在夏春天身后,忽然有种谜底快要揭开的预感。
巷子不算太长,两边长满杂草青苔斑驳,夏春天停在了巷子尽头的一扇红铁门前。
李绝看着她抓着大门铁环,有节奏地敲出“当当”“当当当”的声音,然后红铁门从里面打开,夏春天走了进去。
李绝加快脚步跑过去时,大铁门已经关上,除了铁环晃动的痕迹,好像从没有人来过。
院房墙不算太高,可是站在外头,还是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李绝讨厌多管闲事,搁在以前,这种情况他早就转身走了,可是夏春天刚刚那种敲门方式,明显就是想掩人耳目的做法,这不正常,这动作太心虚了,就像——
就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李绝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哪种心情,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学着夏春天的样子敲响了铁门。
“当当”
“当当当”
仿佛有人守门般,大门立刻就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面色无华但是神色冷漠,看到李绝的时候有些抱怨,嘟嘟囔囔说着什么“怎么把人约到一起了”之类的话。
院房里面平平无奇,女人走到堂门口抬手指了指,说了一句“他就在里头”就又折返了回去,一种厌倦又不得不打起精神的麻木。
李绝顺着女人手指的方向走了进去,没走两步就听见了夏春天的声音,她说:
“叔,上次少的钱我这次也一并带过来了,正好两次的药钱一起都给你,你点点,没问题的话我们就算两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