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站起来了,她的心却不住地下沉。
连亲手扶她一把都不乐意,这人是真的不懂什么是怜香惜玉。
郁晚抬起头,勉强笑了下,“恩公是有什么顾虑?”她大着胆子将目光落在对方青筋躁动、汗如雨下的额头上,继续道:“我只是不愿见恩公如此痛苦罢了......恩公放心,虽你是仙人,但我事后绝不会纠缠。”
不得不说,郁晚的话的确很有信服力。
换谁也不会怀疑一个貌美的年轻少女会缠上一个面容堪称可怖的男子,就算对方乃是一个得道修士。
谢无祈眉头一皱,很快恢复自然,“姑娘多虑了,并非我疑心于你,只是我的确不需要。”
“可是......”郁晚的指尖上下点了点,从谢无祈泛着不正常红晕的双颊移到他渗血的肩上。
谢无祈不再同她客气,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没有可是。”
郁晚心中失望,面上却掩饰得很好。
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像是真的打消了念头。
谢无祈会拒绝,一点儿都不令人意外。毕竟他所修的是无情道,任务难度摆在那里,她早做好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准备。
来日方长,郁晚想,她有的是招数。
谢无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送郁晚离开。待门重新紧闭,他脸色骤然一沉,单手迅速撑住弟子剑,才勉强维持住单膝跪地的身型。
饶是他反应再快,还是不小心撞倒了身后的屏风。
寂静的屋内传出刺耳的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魅毒再也压抑不住,迅速在他体内四窜。
“恩公!”
谢无祈:“......”
谢无祈脸上布满不正常的红晕,听到头顶去而复返的声音后,他不自觉狠狠皱了下眉。
声线不复先前的平稳梳离,多了几分怒意,“你怎又回来了?”
郁晚装作没听懂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听到动静不放心便回来了。”她指的是刚才屏风倒地制造出的声响。
谢无祈一噎,怒道:“出去。”
他的语气不容质疑,还带着几分威压。
郁晚觉得这声“出去”极其耳熟,似乎方才谢无祈在驱赶那群村女时,也说了这两个字,甚至连语气都分毫不差。
“恩公,我扶你起来。”郁晚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反而贴近他,几乎半个身子都依在他怀里。
谢无祈身量高,郁晚试了几次都没将人扛起来。
谢无祈浑身燥热,身前少女温软纤细的脊背紧贴着他,反倒传来一股诡异的凉爽沁人之感。
灼热的鼻息喷薄在少女脖颈后,她用力挺身,纤细修长的脖颈仰起,宛若天鹅曲项。
明明双目热意滚烫,眼神却如死水一般冰冷无波。
谢无祈又重复道:“出去!”
少女似乎被他冷漠骇人的语气吓到,身子猛地一颤,茫然回首时,眼底已经氤氲散开一线泪珠。
两人靠的太近,呼吸都纠缠不清。
谢无祈冷冷偏开脸,他连推开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厉声命令她,“你先放开我。”
郁晚显然也意识到了现在的谢无祈似乎就是一个任人摆布的破布娃娃。
干打雷,掀不起什么风浪。
她压着笑,忍着泪,倔强道:“不放!”你能怎么着?
说着,她落在他腰间的手故意收了收,与他贴的愈发亲密无间,还不忘装作认真再次尝试扶他起身的模样。
谢无祈呼吸都变得更重了。
不知是魅毒所致还是被气的。
郁晚试了几次,逐渐摸索出一些诀窍。
绕过碎裂倾倒的屏风就是床,虽然费了些劲,到底是半扛半拖将人拽到了床上。
她背对着谢无祈,便没有收敛嘴角得逞的笑意,随着他倒在床上的动作,一齐瘫倒下去,滚进一个灼热的怀抱。
“诶呦。”郁晚轻呼。
谢无祈左肩有伤,方才郁晚特意避开了他的伤处选择架他右边的肩膀。可两人齐齐倒下摔进床里,实在避无可避,她结结实实砸了他个满怀。
郁晚:“你没事吧?”
谢无祈闷哼一声,身子软如烂泥,尝试几次才抬勉强起手抵向怀里人。
深吸两口气,才稳住声线,冷冷道:“没事,你先起来。”
因为没什么力道,他这一推在郁晚眼里简直就像是欲拒还迎。
郁晚忍着笑起身,回首时脸上已经重新覆上焦急的神色。
许是经过刚才一番折腾,谢无祈身前的衣襟有些散开,掉出一方绣着芙蓉花的锦帕。
郁晚确定那帕子不是自己的,原身并没有随身携带锦帕的习惯。
她的视线落在上面愣了几秒。
谢无祈他一个无情道剑修,居然还有用帕子的习惯?
怎么这么……可爱啊!
谢无祈自然也注意到了从胸口掉出来的东西,他的眸子动了动,双唇绷成了一条线。
郁晚装作没有注意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从他胸襟前拎起帕子,捏出一个角用来擦拭他额前的汗。
谢无祈的唇抿得更紧了。
少女的指腹温热柔软,不可避免地与他额前滚烫的皮肤相触。
他闭了闭眼,明显忍耐已经到达极限。
从方才开始,他便看出眼前之人似乎并不俱他,态度强硬的逼她走根本毫无作用!
于是再开口时,惯是冷硬的语气刻意放缓了些,“多谢姑娘,你且出去罢,真的不必再管我了。”
然而面前少女软硬不吃,丝毫不为所动,“不行,你都这样了!我不能走!”
若非是他体内魅毒作祟,浑身软散,又不敢以灵力抵抗,谢无祈早就忍不住要将她直接扔出去。
他咬着牙,犹豫要不要干脆再催动一次灵力,先把人赶出去。
就在他犹豫的短短一息间,对面少女竟又有了动作!
腰上,少女灵活的指尖一阵摸索,跳动着挑开了他的腰封。
床上的谢无祈猛地垂首看去,只见少女俯身,同样也在看他。
“恩公,你流了好多汗,是不是太热了?”郁晚解释道,“这样散开些可能会舒服很多。”
谢无祈直直盯着她,双唇因恼怒而微微颤抖。
地上的弟子剑似乎感知到主人的情绪,猛地窜起来飞撞在床梁上,发出骇人的一声闷响。
郁晚手中的动作一顿。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一阵叩门声。
一时间,床上的两人俱是一愣,齐齐看向门外。
“师兄?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你还好么?”
人不是都走了么?怎么还有一个?
没等郁晚细想,只听门外人又道:“我进来了!”
谢无祈闻言面色一黑,拒绝声顿时响起:“不可!”
他沉着脸,目光巡过自己不堪入目早已散开只能堪堪蔽体的里衣,又落在少女脸上,只觉得头痛无比。
“门外是我师弟,你且先躲起来。”
郁晚听到之后愣愣看向他,怎么突然有种在偷情的莫名感?
谢无祈顾不上同她解释。
郁晚倒是没反驳他,只环视一周,确定屋内连一个可藏身的衣柜都没有,“躲哪里?”
谢无祈的视线落到两人身下。
郁晚:“你让我钻床底?”
没等郁晚动作,门外人很快又道:“为什么不让我进去?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师兄你莫要固执逞强!”
霎时间,谢无祈气血逆流,他狠狠咬了咬牙,再顾不得其他,催动体内灵力。
下一秒,他一手甩出灵阵封住房门,另一手抓起手边的锦被,直欲将郁晚裹进去。
郁晚的目光落在门上,灵机一动。
她让慢慢见机行事,一会儿直接把她弄晕。
如此,她便顺理成章的摆好姿势,借着装晕朝谢无祈直直压了上去,将人重新扑倒在床。
这样一来,任谁推门看到这一幕,谢无祈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郁晚颇为得意地想。
一切都朝着她的计划发展,唯一不受控制的是谢无祈的反应。
他避郁晚如蛇蝎,几乎是在人扑向他的下一秒,就抬手欲将人隔挡开。
眼见自己的计划要被破坏,郁晚当即张开双臂紧紧抱住谢无祈,阻止了他的动作。
这突如其然的一抱,令谢无祈措手不及避无可避,两人一同栽倒。
只不过郁晚也吃了不小的亏就是——她一头撞在了床头上。
真的撞晕了过去。
谢无祈怎么也没想到郁晚会突然晕倒,他心中一乱,本就是强弩之末的灵阵陡然被门外的人撞开。
路望寒破门而入,便见到伴随着谢无祈的闷哼声,郁晚伏在谢无祈身上撞向床头。
一席锦被刚好盖住床上交叠晃动的两道人影。
路望寒:“?”
他急忙闭眼转身,“大师兄,你正在解魅毒?”
谢无祈寒着一张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冷声道:“并未!她晕过去了!”
路望寒沉默一瞬,“你都受伤了,居然还这么激烈……”弄的人家都撞上床头晕了过去?
谢无祈怒声叫了路望寒的名字,“你想死?”
第4章 夫君
谢无祈清楚凡人女子最是看中名节,郁晚视自己为恩人甘心情愿献出身子,然而他却不是连凡人女子都要利用的人。
他既不会碰她,就理应为她考虑护住她的名节。
这也是方才下意识便想让她藏起来的原因。
可郁晚并不肯配合,再后来,发展就有些不可控制了。是以,他只能先用薄被裹住她的身躯,不至于被别人瞧去。
谢无祈沉默的闭了闭眼,感受着体内的魅毒无声地发作。
神魂犹如万千虫蚁啃咬,烈火焚噬。难怪中魅毒者宁愿违背本心与人合欢纾解,也不愿忍受折磨。
谢无祈想到那淬了魅毒的一箭,眉眼间更冷几分。
得知床上二人并未发生什么,路望寒转过身来。
他看着被人压在身下的谢无祈,就知道这位肃来端方稳重的大师兄定然被魅毒折磨到了极限。若非如此,但凡谢无祈还有半分奈何,都不会任这女子妄为。
他快速扯了下唇,犹豫要不要将那女子先挪开,但他又不太想立即这么做,因为他难得见谢无祈陷入如此窘况。
只是对方脸上的表情太过淡然,饶是如此,都难从那张冷寒的脸上窥见半分难堪。
路望寒讪讪在心底啧了声,暗道无趣,慢慢走上前,“大师兄,那她怎么办?”他伸手指了指伏在谢无祈身上的人。
“带去隔壁。”谢无祈沉声说。
路望寒点了点头,作势就要掀开盖在两人身上的锦被。
“等等。”谢无祈出声打断他的动作,“就这样将人扛过去就是。”
路望寒眸子动了动,视线落在少女身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散落在后背的凌乱发丝。
“行。”路望寒若有所思地笑了下,一副乖巧模样,“全听大师兄吩咐。”
路望寒将人用锦被裹着,直接一兜手扛到肩上,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床上之人不整的衣衫,也没有动手替他整理的意思,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身上的重压卸去,少年平躺在床上,依旧浑身僵硬,仿若死尸。
无物遮掩,他身体的反应便明晃晃暴露在夜里的冷风之中。
四周寂静无声,双颊绯红的少年重重阖上眼睫。
另一边,路望寒扛着郁晚正准备推开隔壁房门,就听身后传来阵阵脚步声。
“小师弟。”人群中有人注意到路望寒,最先唤出声。
此次下山历练除魔的一队人中,除去谢无祈乃是第一峰亲传弟子外,就属路望寒身份最高,乃是第二峰峰主善音长老的亲传弟子。
他年纪最小,为人和善不拘,又没有亲传弟子的架子,与其他内门弟子关系亲厚。为表亲近,大家都唤他一句小师弟。
路望寒听到声响,笑眯眯回头,“方师兄。”
方惠打头,领着身后一众弟子走上前。他冲路望寒笑了笑,目光落在他肩头厚重的锦被上。
方惠入院便看到了,路望寒是扛着人从大师兄屋子里出来的。
刚才在远处他还不敢确认锦被中所藏之人的身份,此时走近了,才敢确认这锦被里裹着的分明是一个女子!
锦被裹在人身上顾头不顾尾,将人的脑袋遮得严实,却忽略了露在外面的双足。
脚踝纤细,绣鞋小巧,是女子无疑!
联想到大师兄身中魅毒一事,方惠的脸色有些难以言喻的莫测。
他身后的弟子们显然也都想到了一处,几人互看一眼,神情微妙。
方惠清了清嗓子,也不知该不该问,几番犹豫之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小师弟,这人是......”
他打量的目光落在那团锦被上。
路望寒敛着唇,摇头笑道:“我也不清楚呢。”他朝着谢无祈屋子的方向看了眼,才慢悠悠继续道:“大师兄只说让我将人先带到隔壁,至于说旁的,你们若是好奇,便只能问大师兄了。”
说着,他又挤眉弄眼凑近方惠,小声道:“方师兄,若你真同大师兄问出什么记得同我说说,毕竟我也很好奇呢。”
方惠一惊,打量的视线倏地收回。
问大师兄?
他哪有那个胆子!
只稍想想,都足矣惊出人一身冷汗。
大师兄身为执法阁执事,向来只有他盘问弟子的情况,哪有人敢去问他什么,还是这种私事 ......方惠连想都不敢多想。
*
郁晚醒来,就发现自己从头到尾被裹在一床锦被里。
探出头,就见远处围站着一群人,时不时朝她张望过来,又一副不敢靠近的模样。
再眨眼,视线中央陡然闯入一张脸。
与谢无祈少年面容,但言行处处透露出沉稳自持的端方之态不同,面前之人无论从装束还是面容,亦或是举手投足,都更有少年气。
他的眸色是浅淡的琥珀色,不似谢无祈那般黑的浓稠而令人倍感压抑,反而有一种亮色,尤似被繁星点缀。
随着他倾身靠近郁晚的动作,高束的马尾从耳侧滑落,荡在肩头,发尾微微卷翘着,像一株晃动的、勾人采撷的狗尾巴草。
琥珀色的眼眸倒映出郁晚的轮廓,他盯了半晌,然后眼角慢慢完成一轮月牙,“你醒了。”
郁晚点了点头,随着她的动作,眼前人影氤氲,逐渐乱作一团。
她捂着额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头晕眼花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脑海中纷杂的光影就被一缕清新的气息冲刷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