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目看着客厅的角落渐渐出神, 恍惚间想起,十二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庄楚齐时,他和蔼的笑和抚摸她头顶时宽厚的手掌。
那时的季晓晓还太小, 她竟真的以为她幸运到有了一个和蔼可亲的爸爸, 就像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
但是很快,生活教会了她, 童话故事般幸福快乐的大结局是留给主角的, 像她一样的配角看到的是完美结局背后藏着的伪善嘴脸。
十二岁的季晓晓和妹妹庄清荷一起学钢琴,她音乐天赋出众,很快就超过妹妹一大截。
庄清荷耍脾气不肯学了, 对这个新来的姐姐也没有了好脸色。
季心兰私下嘱咐她, 要学得差一点, 不能弹得比妹妹好。
季晓晓照做了,庄清荷果然又高高兴兴地和她恢复如初,但是庄楚齐听了她弹奏后却皱眉训斥了老师。
不知道他和老师说了什么,此后季晓晓再弹不好曲子就不许吃饭,老师把她关在琴房里,她坐在钢琴前一遍遍地弹,不能起身,更不能离开, 一旦她想站起来活动一下, 那个女老师就会用她那双修长纤细的手死死按住她的肩膀。
季晓晓觉得她像是被绑在了琴凳上的布娃娃。
后来,季晓晓学会了撒谎, 她说她对钢琴实在没有天赋,改学了民乐。
季晓晓学会了笑脸迎人,左右逢源,圈子里有人叫她“灰姑娘的继姐”,有时候她都好笑,和她天真烂漫的妹妹相比,她确实像是小说里的女反派。
季晓晓眸光流转,美目里闪过一丝精光,既然如此,那就让她把反派当个彻底,三个星期,看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或许到时候她还是无法与庄楚齐抗衡,但是她会一步步积蓄力量,直到彻底摆脱他的控制。
***
半山别墅,夜凉如水。
季晓晓挽着庄楚齐的手臂走进了宴会厅。
从她进门时起,就有许许多多的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她。
和参加节目时的清新自然不同,今晚,一袭红裙的季晓晓肤若凝脂,价格高昂的礼服完美地衬托出她纤秾合度的身材,蓝宝石在她瓷白的颈间闪着微光。
卷成大波浪的黑色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在她雪白的美背上,乌发雪肤红唇,美得极富攻击性,让人对上她的明眸就下意识避开,生怕自己露出什么失态的神情。
宴会厅二楼,靳寒穿着睡衣拖鞋,姿态慵懒地两手撑在露台栏杆上吹风,忽然望见一袭红裙的季晓晓走过庭院,院里开着大片大片的红玫瑰,远远看去她像是花间的女精怪,美艳不似在人间。
靳寒颇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美景美人,就见宴会厅门口,他那个风流多情的小叔竟然亲自上前去迎季晓晓。
靳寒“啧”一声摇了摇头,“红颜祸水。”
季晓晓跟着庄楚齐进了宴会厅门口,有服务人员上前取走了季晓晓的手包和大衣。
庄楚齐站在门口并不急于进去,也不主动交际,只微低头面上带笑做出和季晓晓说话状。
庄楚齐一直是在江城做生意,在江城他还算得上是有名有姓,但来了阳城,他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好在他还有一个好女儿。
果然,很快,宴会的主人靳五爷就迎了过来。
靳家言在靳家行五,是靳老先生最小的儿子,打年轻时就风流爱玩,还特别怜香惜玉,曾为了给心爱的女友,当时炙手可热的女星出气,大手笔地买下一家写她黑料的杂志,买下后连登三个月的道歉声明。
靳家言娶的太太也是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他爱玩无所谓,但玩得如此高调,全然不给她留脸面,她可忍不了,没几年两人就离了婚,她还带走了两人的女儿。
此后靳家言更是成了随心所欲的代名词,靳老先生打了这个儿子几次也撇开手不管了。
直到这几年,他的风流韵事才渐渐少了。
“庄先生。”靳家言冲庄楚齐点了点头,紧接着视线就看向季晓晓。
靳家言大约三十七八岁,年轻时就生得一副清俊的好样貌,或许金钱是男人最好的保养品,靳家言在这个年纪还是当得起一句潇洒自如、风度翩翩。
“庄小姐,好久没见了,前几天想约你出去打球,不巧听庄先生说你去外地演出了,什么时候庄小姐再有演出可要给我留张票啊。”
他看季晓晓的眼神专注,但却并不令人反感。
季晓晓大学就是在阳城念的,快毕业时加入了阳城本地小有名气的民乐团,但最近她并没有演出,多半是她这几天出去录节目,庄楚齐扯谎骗了他。
季晓晓一双明眸眨了眨,“什么?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靳家言闻言看向庄楚齐。
“哈哈,瞧我这记性,清媛今天才回来,我倒是忘了和她说了。”庄楚齐说罢眼带警告地看了季晓晓一眼。
季晓晓拉长了调子,玩笑般道:“爸爸你记忆力一向好,怎么可能忘了,不会是不想我和靳先生出去吧?”
靳家言面色不变,眉毛却轻轻一挑。
庄楚齐慈父和蔼的假面要挂不住了,“哈哈,这…怎么会…”
季晓晓侧目欣赏了几秒庄楚齐窘迫的表情,越看越想笑。
“哈哈哈。”季晓晓真的笑了出来,她笑时雪白的肩膀微微抖动,一双美眸顾盼神飞,比她颈间的蓝宝石还要闪耀夺目。
“我开玩笑的,靳先生,爸爸巴不得我能跟您出去长长见识呢。”
靳家言也不恼,反而眼底笑意更深,邀父女二人同行,介绍朋友给他们认识。
有靳家言做引路人介绍,庄家父女一下子从无人问津变成了宴会上的焦点。
角落里,一个穿白色礼服的十七八岁少女看了眼不停震动的手机,捏着裙子,有些慌乱地跑去二楼没人的露台。
“喂,晴晴,我们要不还是别做了吧…你爸爸一直跟在她旁边,我怕被发现。”
电话那头,靳雨晴气道:“你胆子怎么那么小啊,我都跟你说了,那酒我是找调酒师专门调的,虽然喝了很快就会醉,但喝起来一点区别都没有,怎么可能被发现啊?”
穿白色礼服的女孩声音微颤,“可是…可是后面…”
靳雨晴不耐烦地打断,“行了,别可是了,这样吧,你就负责换酒,保证她喝下那杯酒,我马上过去,后面的事情我来办行了吧?”
“那…那好吧。”
女孩走出了露台,露台侧面高大茂密的一片南天竹背后,靳寒坐在摇椅上,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那女孩口里的“晴晴”多半是靳家言的女儿,他的表妹靳雨晴。
靳雨晴今年十六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又性格刁蛮,怕是不知道在哪听了什么流言,要使坏为难季晓晓。
靳寒拿起手机打给靳雨晴,无人接听。
他后悔起昨晚上来找小叔喝酒,喝醉了懒得回去就住下了,这边不仅吵,看来晚上还要上演一场大戏。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手机,靳寒一双点漆似的黑眸微微眯起,见死不救会不会有点过分,毕竟是他天天叫“姐姐”的人呢。
第33章 演奏
季晓晓熟练地跟着庄楚齐应酬, 她有时候很恨庄楚齐,有时又惊恐地发现,她在一些地方竟然真的和他相似, 比如此刻应酬时脸上虚伪的面具。
季晓晓想到这里顿时没了应付这些人的心情, 小口喝着手里的酒。
一杯刚刚喝完,服务员适时地端着托盘过来,递来一杯新的。
她伸手去接酒, 轻声道:“谢谢。”
声音轻而软, 像潮热夏日里一缕拂面而来的清风,服务员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对上那双剔透明亮的眸子, 本就紧张的心突然一慌,端着杯子的手晃了下,酒水在杯子里晃荡着打了个转。
靳家言不用说什么, 只是看了他一眼, 服务员就慌乱地连连道歉, “抱歉...真的抱歉。”
角落里穿白色礼服的女孩胸膛上下快速起伏,额角的汗水打湿了精致的妆面。
季晓晓微微一笑,伸手把酒杯从服务员手中接过,轻声道:“没事,你去忙吧。”
角落里那女孩这才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突然,门口传来骚乱的议论声,季晓晓循声去看,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女孩从门口走了进来, 她穿了件短款的黑色礼服, 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眼角眉梢都写满了自视高人一等的骄矜, 她一进门视线就锁定住季晓晓,扬手招来一名服务员,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说完径直向他们走来。
“晴晴,你怎么过来了?”靳家言惊讶道。
靳雨晴扬了扬下巴,“怎么,我爸爸举办的宴会,难道我不能来吗?”
“你这个孩子,”靳家言无奈地摇摇头,“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庄先生和庄小姐。”
靳雨晴对季晓晓饶有兴致地打量一番,拿了杯酒举起,“庄姐姐,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面了,我们喝一杯吧。”
季晓晓被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舒服,旁边庄楚齐却轻拍她的手臂,暗示她要和靳雨晴搞好关系。
明里暗里有许多的视线看着这里,季晓晓忍着不快,敷衍地和靳雨晴碰杯。
靳雨晴见她喝了半杯酒,面上突然换上笑脸,上前两步挽上了季晓晓的胳膊,“庄姐姐,我前几天学了首新歌,今晚上这么热闹,我想唱给大家听听,都说你琴弹得好,你来给我伴奏好不好?”
季晓晓看了眼宴会大厅里摆着的钢琴,笑着推辞,“不好意思,我是学民乐的,钢琴弹得不好。”
“哎呀,庄姐姐你就陪我吧,就是首特别简单的曲子,连初学者都会弹的。”靳雨晴扯着季晓晓的胳膊来回晃。
庄楚齐乐见得季晓晓和靳雨晴相处得好,暗自掐了下她的胳膊,“你就陪雨晴去吧。”
季晓晓扯了扯唇角,勉强点了点头。
靳雨晴立马兴高采烈地让人去楼上给她取琴谱,又冲季晓晓举杯,“庄姐姐,再敬你,谢谢你今天肯陪我。”
季晓晓心里烦闷,不愿意再和她拉扯,一口喝下了杯中余下的酒。
靳雨晴嘴角勾起一抹笑。
琴谱很快拿了回来,靳雨晴拉着季晓晓走向宴会厅的小舞台。
季晓晓拉起礼服的裙摆,在琴凳上坐下,掀开琴盖,把琴谱摆好。
靳雨晴并不怯场,落落大方地对着话筒道:“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爸爸的宴会,送给大家一首英文老歌Free loop,祝大家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台下掌声响起,灯光适时地调整,整个宴会厅里只余下两束光,一束照着靳雨晴,一束打向季晓晓。
季晓晓抚摸着琴键,抬眼看向琴谱,却突然脑袋一阵眩晕,琴谱上的音符像漂浮在空中,扭曲、变形,她一个字也看不清。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靳雨晴的目光。
靳雨晴嘴角勾起的笑容透着一种天真的恶劣,她又转头对着话筒补充道:“对了,还要感谢庄姐姐,庄姐姐可是专业的演奏家,谢谢庄姐姐今天肯来帮我弹这么简单的一首曲子。”
靳雨晴目光中透出得意,她就是要捧她,把她捧上神坛才好,一会就让全场的来宾看看,这个“演奏家”是怎么弹出荒腔走板的曲子,更甚者,她可能连一个音符都弹不出来。
靳雨晴就是要把她捧上神坛,再让她狠狠地摔下来,要狠到她再也没有脸出现在江城的社交圈,出现在她爸爸面前。
季晓晓感觉自己的脑袋很沉,身体却轻飘飘的,无数的念头在脑中乱飞,她猛地意识到,是那杯酒有问题,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是了解的,但是今晚竟然一杯就醉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换了酒。
季晓晓抬头看向靳雨晴,酒精的作用下,她的脸很模糊,脸上的五官扭曲成一团。
季晓晓模糊地听见她的声音,“开始吧,庄姐姐。”
季晓晓低头看向琴键,手下的88个琴键像水一样,流淌、变形,她竟然一个也认不出来。
一秒、两秒...季晓晓坐在钢琴前一动不动。
靳雨晴笑着看向石化一般的季晓晓,故作惊讶道:“庄姐姐,你怎么不弹啊?”
台下等着的观众发出阵阵议论声,一时间,宴会大厅有些骚乱。
靳寒在暗沉沉的光线下走进了宴会厅,黑暗中没人注意到他,他穿着一条临时换上的黑色西裤和白色衬衣,一边往宴会厅的舞台走,一边单手系上衬衣的袖扣,剪裁合体的白衣黑裤衬出他的宽肩长腿,脸上没带眼镜,一双寒潭般深邃的黑眸没了遮挡,眉眼冷峻。
“麻烦让一下。”靳寒越过几位挡在中间的女士往舞台走。
一个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一下晃了神,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拍了拍身边的同伴道:“刚才那是不是靳寒啊?”
“不会吧,他很少参加这种宴会的。”同伴没当一回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