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魂，一个可使肉体凡胎燃成灰烬、化为乌有的利器。身中者，灰飞烟灭，必死无疑。
逐渐消逝的光芒中，又增添了无数瞠目惊愕的目光，落漪飞奔而来的脚步戛然止在半路。
莫离飞扑过去，抱住就要坠落于地的清瑶，只见鲜血汩汩地涌出伤口。
很快，水青色的上衣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的血红。
灭魂冲下时，清瑶使出浑身的气力推开了莫离，自己却来不及躲过这致命的攻击。
喷涌的血液溅到莫离的脸上，血珠挂满了半张脸，额上有处连成线流淌下来，好似噬人的恶魔，另半张脸却苍白无比，犹如深渊里不见天日的鬼魅。
他不能相信适才发生之事，心口剧烈地抽痛，血泪如注，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清瑶能感受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五感正逐一消失，生命就要消亡。
清瑶张开眼，浅浅的，还好她能看见，眼里的少年低头痛哭，一张俊美非常的脸竟然也哭丑了。
清瑶的唇角微微抽动：“莫离，不要难过了……”
“清瑶对不起！都怪我！我不该带你离开药王谷的，不该不听你的话，是我害了你！”
“一切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一点儿都不后悔……”清瑶根本无力抬手去触摸他，只有将仅有的一丝气力用在言语中。
“莫离，答应我三件事好吗？”清瑶的声音极轻极缓。
莫离连连垂首。
“不要报仇……快些回药王谷……还有……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她说时还在咳血。
“好！我答应你！”
清瑶阖上了眼，嘴里还在呢喃：“我好想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啊……我采药，你帮我提篮，我煮饭，你帮我生火，我浣衣，你帮我晾晒，平平淡淡的，多好啊！”
她越来越小的声音渐无：“莫离……我最后想跟你说……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地喜欢……只是你一直都不知道……”
漫天悲色下，风也跟着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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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无论如何，两人都走不了，注定的be，那就轰轰烈烈地死去吧。
第33章 梦醒魂殇（6）
清瑶的形神在消散，银甲卫再次挥刀砍来，莫离体内激发出惊人的力量，猛烈的气流将银甲卫通通击飞。
莫离打横抱起清瑶，台阶之上冒出一个撕裂空气的声音:“不能放他离开！”
一行人正要飞身拦截，落漪手掌结印，周身灵力形成了巨大的护盾，似一堵透明的铜墙铁壁将人阻下。
莫离带着清瑶化身成一道光束破空离去，随即落漪收回法术追了上去。
落漪找了又找，终于在山下的绿竹林寻到了莫离，他呆滞地跪坐在地，手里攥着清瑶一直随身佩戴的清心铃。
莫离双眼通红，脸上尽是悲伤的泪痕，头发被吹得很乱，但也乱不过他此刻的心绪。
落漪望着落寞的身影，心里跟着发疼，她走近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莫离沉默未语，因为他也不知道，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
过了半晌，莫离却说:“你也和他们一样……觉得那些人是我杀的吗？”
风掠过树叶发出细细的声响格外清晰，她蹲下身来，对莫离道：“不！不是你！”
落漪的声音明显沉了几分，带着疑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能感受到冥幽剑的剑意，它没有被唤醒，那些死去的人定然不会是你受魔剑所控杀的。”
莫离含泪的双眼看向她，原已万念皆灰的瞳孔中有了一点点光。
莫离又垂下眼帘：“可当时没有人相信我……没有人！”他声音一顿，更加悲凉：“抬眼望去，皆是恨我入骨髓、欲杀之而后快杀的目光，他们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未给我，就连我的师门……”话哽咽在喉咙处说不出来，仿徨无助的感觉似寒风注满了全身。
落漪蹙起眉：“此事过于复杂，还需从长计议，当下最要紧是你的安危，听清瑶的话，快些回药王谷。”
莫离不禁苦涩地笑了笑：“我还回得去吗？”
他撑着沉重的身体，勉力地站起来，背对着落漪，说道：“我受医仙的救命之恩，药王谷的收留之情，如今却害了她的徒儿殒命。清瑶本该好好的，当初若不是我执意要离谷，她也不会舍命陪君子，我欠药王谷诸多，哪儿还有脸回去！”
落漪默了片晌：“那你跟我回雪女峰。”
莫离摇了摇头：“你已帮我太多了，我又怎能……”他欲言又止，良久之后：“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拖累你！”
其实他想说，如今他已是人人眼中的邪魔，又怎能牵连雪女峰跟他一起坠入深渊！
绝不能！
莫离刚要迈开步子，便被落漪叫住：“你要去哪儿？”
他被逐出碧城山，已然没了家，四海之大，也再无容身之所，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滋味死死压抑着他。
莫离积在心里的话终于倾覆而出：“我自小长在碧城山，师尊待我恩重如山，我将师尊的教诲铭记于心，除恶扬善。我和清瑶离谷后，这一路走来，行医救人。我自认为从未做过恶，从未害过人，我就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碧城山弟子，可如今我竟成了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他越说越崩溃：“清瑶为救我而死，师门也抛弃了我，我的信仰在一夕之间尽数崩塌，我真心真意地对待这个世界，可换来的又是什么！”说时，一道光线自眸中滑下，“我对这个世界再无所期。”
这种绝望的感觉，落漪何曾不是深深地体会过……
五年前一件又一件的变故发生，带给她的是毁灭性打击，她要在顷刻间长大，肩负起偌大一个门派的责任。明明怯懦极了，却硬要故作强大，貌似无坚不摧。
落漪的内心已是惊涛骇浪，心疼且难过：“真相终会大白，我一定将此事追查到水落石出，你当下实在不该在江湖上行走，你的命是师姐和清瑶以命换命护下来的，而她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莫要辜负了她们的心愿，跟我回去吧！”
现在回头想想，江岚的心狠未尝不是对莫离的一种保护，莫离的身份一旦公诸，等待他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杀伐，颠沛流离的逃亡。江岚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无忧无虑，不愿他活在上一辈的恩怨是非里，不愿看他被夹在正邪之间痛苦与煎熬。
落漪向前几步，与莫离并肩站在光影中，“天道本就不公，不会善待每一个人，当你堕入黑暗前，不妨抬头看看，或许有光，这是之前师尊与我们讲的。莫离，你答应过师尊，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失了这颗初心。”语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汹涌的马蹄声。
落漪推着莫离让他离开，自己来断后，莫离踉跄了两步，转身回首，湿润了双眼。
此时此刻，眼前的人是唯一相信他，愿与他站在一起的，又怎能为了逃命而抛下她，让她独自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
莫离跑回去，坚定地握住落漪的手。
树海间穿梭着两个仓皇的身影，长发清轻扬，衣袂翻飞，而在两人身后，驱马追逐的声音不绝于耳。
跑着跑着，不觉间四周树木尽退，一阵潮湿的风扑在身上冷冰冰的，他们一齐停下了脚步。
龙琰带着银甲卫赶到，银甲卫快速将他们围成了一个半圆，拔出武器朝向他们。
整片天灰沉沉的，目光被浓厚的云雾遮住了，一眼望去，只感觉这海没有尽头。
无处可藏，无路可逃。
龙琰来到前面，脸上写满了愤怒，落漪有点不敢直视他。
“不久前你才说过，若日后魔王之子再生出祸事，你定会亲自取他性命，今日此举又是何意?”落漪面对他的质问：“二哥，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龙琰抬眼逼视，满是怒火：“我知你重情重义，但你要看清楚了，你护在身后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平复下语气，思量片刻：“我就当你刚刚是一时冲动，冲昏了头脑，现在我让你重新决断，是要执意偏袒魔人，还是言出必行，斩杀妖魔。”
落漪也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没有冲动，无需再做什么决断，是非道理我心中分明，那些人根本不是莫离杀的！”
龙琰再次厉声打断她的话：“事到如今，你还在为魔人狡辩！他用魔剑杀害同道乃是我们亲眼所见！”
“是吗？那你们可看仔细了，冥幽剑根本没有被唤醒，莫离又怎会被魔剑所控杀人呢！”
话锋相对，皆不退让。
这时，从银甲卫的背后走出一个人，落漪怔住，是慕枫，他的目光极为冷厉，“阿落，当时你再神殿为了护他，不惜动用诸神令，如今又要为了他，与全天下敌对吗?”
落漪沉默了，嗓子发涩，讲不出声音。
若那些人真是被莫离所杀，哪怕有愧师姐多年恩情，落漪也不会心慈手软的，但她知道莫离是无辜的，事情前后疑点重重，又怎会为了明哲保身而弃他不顾。
莫离在神殿前受的伤很重，身上数道伤口在刚才急奔时又深度裂开，已经毫无反抗之力。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悬崖，是日暮途穷的深渊，是解脱。
莫离又回过头，看了一眼挡在他身前至于两难境地的落漪，是愧疚，是遗憾。
银甲卫将两人逼至悬崖边，落漪手执寒冰剑与其对峙，龙琰一声令下，银甲卫携风破浪般涌来。
落漪抬起手中的剑一挥，寒光耀眼，剑气冷冽，将最前面的银甲卫击退。
忽然来自身后的一股劲力拉动落漪的上臂，使她整个人都转了个面。
落漪没有收回灵力，剑光依旧，本要抵挡接下来的对抗。不曾想莫离在瞬间抓住寒冰剑的剑身，锋利的剑刃割开手掌的肌肤，血流如注。
落漪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莫离将寒冰剑刺进自己的胸膛，不怯不疑。
落漪双瞳放大，神色惊惧，其他人的表情亦是如此。
莫离此举猝不及防，却在情理之中。
他无法跟落漪回雪女峰，也不属于药王谷，更回不去碧城山。他只能做流离在世间的一缕游魂，无家可归，还要忍受不死不休的追杀。或许死亡对他而言……是最好的归宿，而在濒死之际，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落漪不敢相信，她使出全力与莫离相抗，不让寒冰剑再深入。
抬眸间，她见莫离惨白的嘴唇微动：“阿落……谢谢你……一直相信我！对不起……我又食言了！”随即一掌推在落漪的肩膀，将她远远推开。
“莫离！”落漪声嘶力竭，眼瞳中映出莫离退了一步又一步，直至脚底悬空，整个人向后仰躺下去。
慕枫飞身上前，拦腰将落漪扶住。
莫离选择用死亡结束这一切，整片天地都沉寂了……
落漪想要飞奔过去阻止，却被慕枫紧紧拽住手臂，一番挣扎，落漪挣脱开。
快至崖边，她听见清晰的一声坠入大海，被无情的海水吞没。
落漪顿然停住了脚步，满脸的潮湿是她无声的泪水，又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无可奈何。
海风拂起她身后的青丝，也翻动了搁置的记忆，一起一伏的浪潮激荡着石岩，犹如她此刻的心境。
“阿落姑娘，你的笛声很好听，下次我再来讨教。”
“姑娘是不是认得在下，我似乎觉着与姑娘在哪里见过？”
“虽然我不记得她的模样，也不记得她的名字……这里的声音告诉我，她对我来说很重要。”
“原来我穷极一生……想要寻找的那个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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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杯酒当歌（1）
龙琰命令银甲卫到崖下、海上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并以兄长之名在慕枫的面前带走了落漪，说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落漪被关押起来，等待处罚。
龙琰与各仙门世家的代表商议了三日，最终决定责罚她二十神杖。
行刑前的晚上，慕枫将看押之处的守卫全部打晕，想要强行带落漪离开。
落漪拒绝：“我不能跟你走。”
慕枫看着她，眉头皱得极紧，“为什么？”
相视间，落漪遮下眼底的神伤，“因为要让所有人闭嘴。”
“你在意这些声音？”
“我是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议论我，但我不能不顾及雪女峰、龙灵山庄、碧城山。”落漪闭上眼睛，再难回到当初的孑然一身了。
慕枫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不依不饶：“如今碧城山尚且明哲保身，你二哥更是大义灭亲，你又何必为了这些人受苦！”
“正因如此，我就更不能退，这件事必须做个了结。”落漪呼吸一滞：“你不必相劝了，我意已决。”
慕枫虽然无奈，但还是尊重了她的决定。
午时，落漪被银甲卫带到了神罚台。
二十个膀大腰宽的壮汉手持神杖，气势汹汹地站在两旁，像怒目而视的神像。
龙琰负手，背对而站，他头戴金冠，一身庄重的衣袍席地。
他听到脚步停下的声音，转过身目视落漪，肃然道：“龙落漪，你可知罪？”
“我……何罪之有？”
龙琰道：“你先是用诸神令保下魔王之子，不顾同道枉死，损害了神族声誉，后又当众救下他，助他逃离，酿成大错。”
落漪唇角一抽，有点发苦：“事到如今，孰是孰非已经说不清楚了……”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渐渐颤抖：“不管莫离有没有罪，你们都给他定了罪，而他也已经赎了罪！”
龙琰闻后一怔。
千夫所指，万劫不复，母子二人的结局竟如此相似。
过了会儿，楚歌手上端着一个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一件残破不堪的血衣。
落漪的目光扫过去，青衣幽幽，正是莫离坠海前身上穿的那件。
她惊慌地跑过去，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呼吸愈发沉重。
龙琰眼眸冰冷：“你这几天不是一直在问他的消息吗？他……已经死了！”
死了？
落漪不相信。
可满目的泪水又在眼眶中打转。
龙琰向楚歌使了个眼神，他会意。
“大小姐，这是我们从海中打捞上来的，此海深处或有巨怪，刚捞起来的衣服上还粘着被撕扯下来的皮肉，我们猜测莫离可能已经被海中的怪物吃掉了。”
楚歌的话让落漪最后的一点希冀也一同沉入海底，浓睫猛颤，眼泪落了下来，滴滴带着悲伤。
落漪情绪难抑，哽咽难语：“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你何时……何时变得如此心狠无情？”
龙琰不动声色道：“对于魔族，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我绝不允许因为一时的心慈手软，而造成日后的灾祸。”
落漪忽然想到大哥龙珏曾对她说过的话：“万事万物都不能以偏概全，正派之中也有坏人，魔族里面也有好人，若不辨是非，那就成了滥杀无辜之辈，那么杀戮便永远不会停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