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桃花灼灼,春光正好。
闵延清浸着花香而行,长宁长乐跟在他身侧。行了不短的?一程,他到底是停了下来?,目光锁住初长宁,“初姑娘,一般会昏迷几日?”
初长宁摸不准他这问?题意欲何为,略一斟酌,决定按之前定好的?来?,“一般是五六日,今日,是第三日。”
短暂的?冷寂后,闵延清有了决定,“我等她醒来?。醒来?后,唤人来?皇家?别苑通知我一声便可。”
初长宁:“......诺。”
闵延清带人走了,婉拒了初家?两兄弟再送。重回家?中,门一阖,初长乐便睇着哥哥,稍稍压低了音量,“这三皇子想做什么??他为什么?这样着重初初的?身体?” 方才哥哥负责周旋,他空闲得紧,一直在观察闵延清,太医说初初有心疾时,他的?脸明显冷了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初初的?郎君,她的?每一丝不适都会加倍投射到他的?身上。
可实际上,初初并未见过他。
初长宁也有此感,他在想,这三皇子怕不是以?为自己肯定能登基为帝,把初初当成他的?所有物看待了吧?
初长宁因这个想法不快,拧起眉,“进去,同初初一道合计合计。”
哥两个进了卧房,吟风才给?初夏喂了些水,水里浑了什么?不得而知,未多等待,姑娘便醒了过来?。脸色虽苍白着,精神还算好。
初长乐不放心,逮着吟月问?道,“落了什么?,对身体可有伤害?”
吟风安抚说,“都是些草药配的?药剂,且量稀少,适当调理,对身体无碍。”
初长乐不是太信,但又想着父亲将药剂一事儿全权交给?吟风,肯定是有因由的?,因此没再多言。
他随着哥哥簇到初夏身旁,同她说及方才的?事情?。
小姑娘一直很?平静,直到初长宁说到闵延清要等她醒来?一事,她的?眼眸中有讶异一闪而过,“他为何这般?”
这一世?,她和他尚未见过面。
初长宁:“哥哥也是想不通,但话都放出去了,这一面怕是避不开了。”
初夏轻轻应了声,“那便见吧,我又不怕他。”
初长乐被妹妹这话逗笑,“初初说得好,犯得着怕他?”
到此,初长宁也抑不住笑了,“那三日后,觅闲阁可好?”
初夏应好。
三日后,闵延清再度拜访初夏的?别苑,这次,来?为他开门的?是吟月。行了礼,吟月带着他前往觅闲阁。大厅坐北朝南,坐于?其中朝外看处处是绝丽春景,那颗百年桃树亦在其中。是以?初夏惯爱呆在这里,饮茶读书,或是和吟月几个下棋,好生惬意。
闵延清到时,她已搁那安坐,面前摆了壶热茶,轻烟袅袅笼着三碟点心,都是北境道地的?小吃。不论怕不怕,招待客人还是该有招待客人的?样子,初夏尽量做足了。
“三皇子,请。” 佳人起身相迎,横于?她脸上的?那片轻纱晃动?,暖香浮动?。
“扰了初姑娘清净,是延清的?不是,身体可好些了?” 闵延清的?目光在轻纱上停留片刻,俊脸上有笑意显出。同上一世?一样,清隽而温柔,不爱笑的?狼崽和他一比,显得多么?的?寡冷无趣。直到重来?一世?,细细体味着狼崽在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才知道上一世?自己错过了什么?,是鲜活,是旺盛的?生命力,是晨起暮霭时不时迸出的?惊喜。
这些全部幻化?成能量护着她,即使被困一方小天地,心仍固执向阳,满怀希望。
初夏回以?克制得体的?笑,“好些了,劳烦三皇子惦记了。”
两人落坐,各占圆桌的?一侧,对面而坐。
吟月为闵延清斟了茶,随后退到了一边。
初夏:“三皇子尝尝这茶,山间云雾,北境名产。”
闵延清从善如流,浅尝了口,低笑说,“好茶。”
初夏未饮,闵延清问?她何故,她说身子骨不适,娘亲不让饮茶。
话落时,她便拒绝再兜转,直叩正题,“三皇子找初夏,可是有事儿?”
闵延清喜欢聪明人,当这个聪明人还和自己存在着某种亲密牵绊时,他便越发?的?喜欢了。他从锦袍的?袖袋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子,毫不避忌地放到了初夏的?眼前。
初夏垂眸瞧去,盒体是由极为珍稀的?木材制作而成,盒面刻有牡丹花纹,精致考究,非凡品也。
“三皇子,这是何意?” 初夏再次看他时,目光已泛冷。
闵延清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情?绪波动?,但他仍是不紧不慢,似对一切胸有成竹。他替初夏开了盒子,里面躺着一只玉镯。
白玉,裹了一抹绿,像极了初夏的?第一抹艳色。
“我来?北境时,母妃叫我带上的?。她说这抹艳色,配初家?姑娘刚刚好。她一直在宫中提及你,说初夫人好服气,有件贴心的?小夹袄。”
这些话让初夏想到了上一世?。三皇子的?母妃惠贵妃也是这般,喜欢把对她的?喜爱挂在嘴上,赠以?各种贵重玩意儿,很?容易给?人一种她很?着重她的?感觉。可实际上,多年过去了她仍不知她爱吃什么?喜欢什么?。她的?着重,只是流于?表面。
上一世?,她溺于?幻像,被利用心神一点点被掏空。
这一次,她再没那样傻了。
她凝神,澄澈的?眸子望向闵延清,嘴角适时弯了弯,“替我多谢惠妃娘娘好意,但我娘一直教我,无功不受禄。”
“再则,现阶段宫廷局势未定,初夏又迟早入主东宫,实在不便受娘娘大礼。还望三皇子见谅。”
闵延清,生来?天之骄子,哪里经历过被女子回绝的?情?境,并且只能受着。因为她是初家?嫡女,生而为后。
“三皇子,初初大病初遇,有点乏了,今日便不多招呼了。”
话到此处,闵延清的?郁气便是再压不住了,他低低冷冷的?声音漫出,是仅他和初夏能听到的?音量。
“初姑娘这般傲气,可曾想过未来?一日太子是延清我?”
说话间,他慢条斯理地阖上了盒子,神色一如既往柔和,仿佛他方才只是在和初夏聊了这灼灼春景。
初夏亦是笑,“三皇子就算是太子又如何?还敢苛待我不成?”
闵延清笑着回:“那自是不会。”
说完,扣住那盒子离开。
吟月送他出门口,折返时,点心和茶已经撤了,想来?是初夏失了再吃喝的?兴致。
吟月去往她身旁,温声劝道:“别恼了,身体要紧。”
初夏软软应了声,停歇片刻,不知怎么?了,又骄横地冷嗤了句,“晦气。”
这一声把三美婢全给?逗笑了,过往她们从未见过小姐这般孩子气,那真是可爱极了。
后面,吟雪提及去赏桃花,娇人儿才来?了点兴致,眉间冷色终于?散去。
另一厢,闵延清吃瘪回到了马车中,一坐定,便从袖袋里取出了装了玉镯的?木盒,随意地扔在了一边。
阮明德看他这般,猜出了一二。
他略一斟酌,笑着问?,“可是在初姑娘那里碰了钉子?”
闵延清睨他。
他嘴角的?笑痕越发?的?深了,“这位可是初家?嫡女,外祖家?又是天下闻名的?巨富,千娇百宠着长大,有些脾气是正常的?。”
“多哄哄便好了。”
这么?一说,闵延清不禁开始反思?自己。许是梦中的?初夏总是温柔软语待他,现在她一冷他便不适应了,脾气就跟着上来?了。
但她并没有做那样的?梦......
罢了。
沉寂片刻,闵延清眉眼间的?冷色散了些,“等她身子好些了,入了咸佑再说。”
他已经在这里逗留多日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去荔山,见证四端被斩杀。
入春以?来?,越来?越多的?江湖高手到荔山山脚上叫战,这里面不乏声名赫赫的?高手,前两日,更是有传言,江湖神秘门派逍遥宗宗主乔明灿将亲至荔山,意欲挑战荔山正统。
乔明灿其人,名字是那样的?明亮,本人却是个阴沉的?主儿,手段残忍,曾在一夜之间灭了三大宗门,据说几百号人,没有一具全尸。这样的?一张催命符自然不是平常人能够催动?的?。隐身近十年,忽然现身,背后势必有人推动?。
消息一点点传入孟清梵的?耳朵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任由着天下目光聚于?荔山,任人嘲任人笑。
三月十六,延礼又长了一岁。乔明灿和各路高手似约好了,齐聚荔山脚下,喊声震天。喊的?话毫无新意,嘲他荔山无人,笑荔山正统势微。
秦墨初探知后,气到差点晕厥。
往修德大殿报过信后,有些话到底没忍住,“师公,人都踩在我们荔山头?上撒野了,您还要忍到几时?”
“您知道现在外面都在怎么?说我们荔山?说我们是缩头?乌龟,说您在山里躲久了,血性都给?......”
后面的?话,被李益年的?一声“放肆” 给?碾灭。
孟清梵这才看向少年,看他一副气不顺的?模样,不禁失笑,“那便战吧。你,四端,东溪,云轻,修德殿前迎敌。”
“星捷殿后。”
他的?语调温清,一如既往。
“告诉他们,荔山正统便是这天下正统。”
“太/祖如是,现今亦如是。”
第34章
山下?人, 簇着上了山,倒是再未像山下?一般吵嚷。
谁敢呐, 这次虽是叫战, 也只敢站在山下?,连乔明灿这样的绝顶高?手也不例外。他的主要?目的是为杀四端,他不会天真地?以为他真的能挑战荔山正统。荔山底蕴, 是太/祖与孟清梵亲手养出来的,痴人才会觉得它能随意践踏。
杀气压上,惊了荔山的花鸟,喧腾氤氲开来。
人群中,一少年隐于其?中, 他的脸儿沾了灶灰, 脏得很?。可若是仔细瞧, 定能发现他是那位爱武成?痴的初家?三少。他会出现在这里, 一是为了见证这场罕见的斗战, 二是存了助狼崽子的心思。他初家?出来的人, 断不能让外人欺负去了。
山上, 藏书阁。
延礼置身于暖香中, 安静地?读着书。楚昭和陪伴在侧, 两个人已经看了两三个时辰了。
他们很?是沉溺,有人上了楼都不知。
直到孟清梵低而轻地?唤了一声,“昭和。”
两个人齐齐抬头。
“师父。”
“师公。”
孟清梵对?两人笑笑,“昭和, 去修德大殿, 你父亲在那等你。”
楚昭和应诺, 起身离开。
此?刻,延礼也已经站了起来, 踱到孟清梵身边。
孟清梵带着他继续上楼,于顶层,俯瞰整个荔山。看向那片呜泱,孟清梵温声说,“这些?人,叫战荔山正统是假,杀你是真。”
延礼黑眸冷清,“为何杀我?”
孟清梵:“盛宠遭嫉,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这话才算挑动了延礼的情绪,如幽湖一般的黑眸中有波纹现出,“何时?”
孟清梵:“你三四岁时。”
停顿稍许,详细讲来。
“那座皇城里其?实有七个皇子,而你就是那位小皇子,名唤闵延礼。你的母亲昭妃娘娘,四妃之首,帝王挚爱。”
“她在回家?省亲的归途被狙杀,一并?被杀掉的还有你。许是上天护佑,你活了下?来,在藏龙山自由自在地?长大。本来这样一世,也算不差,但你偏生撞见了未来帝后初夏......”
话到这里,孟清梵凝向延礼。
少年怔怔,显然还没有完全消化他方才的话。于是停了停,才又继续,“知道初夏为什么送你上荔山吗?”
延礼终于回过神,却未吱声。
孟清梵勾了勾唇,“若仅仅是护住你让你平淡过活她是可以做到的。可她知,命运不会允时局不会允。你想?平静过活想?为母报仇血恨想?和初夏白头到老,你便只有一条路。重回咸佑,君临天下?。”
“否则,今日这般事态将?永无穷尽的一天。她舍不得你像这般生活。既是这样,不如主动去斗去战!”
孟清梵一停,此?间?便陷入沉寂。
良久后,延礼才低冷开口,“谁?”
孟清梵:“今天来了一位绝顶高?手乔明灿,他的雇主是谁,你的母亲便是谁杀的。”
当年,荔山便查知昭妃之死可能和逍遥宗有关。只是,逍遥宗在昭妃死后也彻底消失了,之后十几年,一点踪迹都没有。能让乔明灿甘心隐身,这背后人的财力和地?位绝对?冠绝玄钺。
这次,多亏了帝王的横来一笔。
江山的诱惑太大了,乔明灿背后的人也是扛不住,竟使?唤他再度现身。昭妃之死这桩谜案断掉的线索再度续上,矛头终于精准地?指向了宫里的几个皇子和他们的母家?。
“他在哪儿?”
“修德大殿前。”
“但是四端,为师必须告诉你,他是比之苏将?军也不遑多让的高?手,且心狠手辣,对?上他,你未必能胜。或许......会命殒荔山。”
延礼很?安静,神色和眸光都是。但孟清梵深知这只是表象,这只狼崽子心间?定是跌宕起伏,恨意滔天。
果不其?然,未有犹疑,延礼便应他,“死也要?战!”
紧接着,微微折腰,“师父,徒儿先行告退。”
孟清梵凝了他片刻,“去吧。”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他没资格拦,也没这个必要?。
温室娇花,怎为帝?
连乔明灿都镇压不了,又怎能立威,名震天下?。
延礼径直回了卧房,取了问姜剑。今日,他定是要?斩了那乔明灿为母亲报仇,让那个赋予了他生命的女子从此?安眠。
执剑往外去时,他似想?到了什么,脚步忽缓。在原地?停留须臾,他折返,踱往书桌。他给初夏留了些?字,未必用得着,但若是真如师父所言命殒于此?,他希望夏夏能经由这些?话知晓他的想?法,不要?恼他。
夏夏,今日杀母仇敌上山,我既知往事,便是一定要?将?他斩杀。然他实力未知,我不知此?行结局,先行留信与你。
得遇你,我已不负此?生。
若是不幸身殒,亦无需太过伤怀。来世,延礼定会再来寻你,赠你一院桃花白玉凤印。
独在山中,他一遍遍地?温习那日修德殿的场景,姑娘轻软裹了泪的低语竟渐渐明晰,到了今日,他才知她在谋划什么。
一个最不用操心前路的人最先在夺嫡战中站了队,以娇柔之躯为他辟出四年成?长的时间?。
若是可以,他只想?一辈子呆在她的身边,鞍前马后。
可万事不允。
那他只有战,不是他们死就是他亡。从头到尾,都没有另外一条路。
延礼把他最后的柔软留在了这封信中,走出卧室,心是冷硬的,眸光也是。他执剑出现在修德大殿前,山下?人已经齐聚。四端,东溪,云轻执剑,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