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有两口子为了这点事,已经商量了好几个晚上了,甚至很早就跟做队长的堂兄弟也商量过,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说白了,就是因为没有参照物。方圆百里,闺女嫁到城里的少之又少,实在没有先例可循。
“叔,婶儿,俗话说十里不同俗。咱们农村跟城里的习俗不同这也是正常的。反正咱们是嫁女儿,彩礼由咱要,你们就按照咱们农村的风俗来好了,想来吴家也是早早就打听过了的。”
“要不,你先跟我们说说城里彩礼是咋个要法?”李桂兰还是有些踌躇。
城里的彩礼,阮清自然也是早就打听过的。
“彩礼嘛,虽说地方不同,可其实道理都是一样的。穷有穷的要法,富有富的给法。比如有人讲究“三转一响”,上海牌的手表,蜜蜂牌的缝纫机,永久牌的自行车,再加上一台珠江牌的录音机,觉得这才叫上档次。”
王大有两口子听着脸色都变了。阮清笑笑,继续说道:“当然,讲究这些的基本上都是经济条件不错的家庭。经济条件一般的,那就打家具,买衣裳,城里人有的讲究四季衣裳,就是四身儿衣裳,有单有棉,有长有短,意思是要保证结婚后一年四季都有衣裳穿。再一般的,双方就商量着给上几十块钱,婚后的日子让小两口自己去奋斗。”
这么一听,王大有顿时觉得自己计划的不是太过分了。
“闺女,那你听听我们的意思。你看,菊香成家了,家里还有她两个弟弟不是,这闺女要管,儿子也不能不顾,我和你婶子的意思,菊香和永贵两口子以后就都是吃公家饭的了,咋也能过到人前头去。”
“所以,我们想多要些彩礼,至于那些家具啥的,看的过去就行了,至于高档的,就让小两口婚后自己去挣。”
“是啊,”王大有说完,李桂兰接着道:“姑娘我们养成人不容易,现在连工作都帮着找上了,我们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那你们是打算要多少彩礼?”
“六十六块。”
阮清听罢,顿了顿,“这事儿你们跟菊香商量过了吗?”
“问过了。”李桂兰道,“上次回来,菊香就说看我们的意思。她也是心疼他那两个弟弟。”
“好吧。”阮清道,“我这两天抽空去趟城里,向男方转达一下你们的意思。”
“闺女,那婶子家的事情就全托付给你了。”李桂兰说道,“你是个会说话,到时候多帮菊香圆两句话。”
阮清道:“你放心,我肯定会做好我的本分的,不过具体还是要看男方的意思,两家结亲就是一好变两好,最后肯定还是要商量着来,双方都情愿才行。”
因为阮清要出门,牙牙就只能托给她妈帮着带了。带了孩子,家里的活计少不得要耽误,阮清心里过意不去,走之前到镇上割了半斤猪肉,二斤排骨,让嫂子给家里人改善伙食。
为了不耽误正事,阮清提前一天到了县里,跟王菊香说好,先在她的宿舍挤上一晚,第二天趁着周末,早早就去吴家拜访。
一下车,就看到王菊香正在车站门口等着接她。
“你咋来了?我不是说好自己过去的吗?”阮清道,“你这一出来又得请假扣工资吧?”
“没事儿,我们经理人挺好的,我就提早走了半个小时,他不给我算请假。”说着,王菊香伸手接过她手里的包裹,“这是啥?”
“你妈给你梢的东西。”
王菊香笑起来,问道:“学民他们在家还乖吗?家里的麦子收完了没有?”
“我这两天没有见到过,不过之前听说他跟着我们九宝到山上去放羊,让黄蜂蛰了腿,你妈气的要赶他下地挣工分去。麦子倒是收回来了,但这两天雨水太多,要等过一阵天气好了,才能碾场。”北方农村碾麦子就叫碾场。
王菊香笑道:“他们是日子好过了,叫我爸妈惯坏了,我像他们那样大的时候,饭都做了好几年了。”
两人一路闲话到了王菊香的宿舍,放了东西,王菊香就要带她去食堂吃饭。
“现在正是饭点儿,我记得今天有红烧肉,你算是赶上了。”
他们单位的食堂不算大,看桌子就知道最多能容纳二十人左右。路也不远,就在饭店后面的院子里,出了宿舍走几步路就能到。
王菊香说自己带了朋友来,找食堂师傅找了个铁皮食盒,帮阮清也打了一份。主食是米饭,菜是红烧肉和土豆炒青菜。
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这已经算是很好了,说明他们单位油水还可以。放在农村,多少人一年到头都见不到荤腥。
两人找了一张没人的桌子坐下,刚吃了两口,就听见旁边的一个女人问道,“菊香,这是谁呀?咋没见过?”
问话的女人三十来岁,身上穿着围裙,头上还带着白帽子,像是厨房里干活的。
“是我老乡,到县上办事,找我住一晚。”
“原来是接你老乡去了,我还以为又找你对象去了呢。”另一个女孩子接了一句,说着坐到了她们这一桌上。
阮清抬头一看,正是上回主动帮她们叫人的那个女孩子。
女孩儿道:“你好,我叫文慧。我跟菊香是一个宿舍的。”
“你好,”阮清朝她笑了笑,“上次多谢你了。”
“没事的。我就是看不惯童丽丽欺负人。”她最后一句说的比较小声,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菊香说的那个到派出所报案的老乡就是你吧?”
她这话问完,还不等阮清回答,周围有那耳朵尖的,就都“唰”的一下看了过来,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阮清道,“报案的不是我,是我们大队上的妇女队长。”
“那你也厉害。我们都听菊香说了,你可是第一个发现骗局的人。”
“不敢当,不敢当,这事都是公安叔叔的功劳。”
“你说话真有意思。”女孩笑起来,“对了,我们有个同事还打听你结婚没有呢,可惜听说你都有孩子了,”她说着,突然看向前方,“李大勺,说你呢,你跑啥?”
这话一出,食堂众人的目光都被那个红着脸,打完饭就准备悄悄溜走的男人吸引过去了,众人都被他匆匆溜走的样子惹得哈哈大笑。
王菊香怕阮清尴尬,急忙道:“快吃饭,说这些干啥?”
说罢,偷偷看了看阮清的脸色,见她没啥表情,才放下心来。
吃完饭,等回到宿舍,宿舍里不光有刚才的文慧,还多了一个女孩子,王菊香介绍她叫张兰英,也是临时工,家住在镇上,平时回不去就跟她们挤宿舍。
“今晚要打扰你们了。”阮清客气的说道。
张兰英披散着头发,端着脸盆,打算出去洗头,便只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
过了一会儿,文慧也端着脸盆出去洗漱了。
阮清见这时宿舍里没人,便趁机轻声问道:“我来时你爸妈说是彩礼打算要六十六块钱,说是这事已经和你商量过了?”
王菊香听罢,先是有些吃惊,但很快又说道,“我是说过要尊重他们的意见。”
阮清点点头,又问:“我记得你上回说过,吴阿姨有意向等你们结婚后帮你们保管工资,这事最后解决了吗?”
“我跟吴永贵说过了,我不愿意。”王菊香蹙眉道,“他让我暂时装傻,等结了婚他妈再问,他就明说。”
这是打算生米煮成熟饭了再说?但也终究是个矛盾点,像吴永贵这样逃避问题,迟早都是要爆发的。
王菊香像是看出了阮清的担忧,又道:“其实我之前想过要不要算了,但又一想,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换个人难道就没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了?与其嫁个农村人,天天伺候一家老小,还要挨欺负,不如就这个了,虽说有些不顺心吧,但总比前者强。”
阮清盯着她看了半天,道:“总感觉你这段时间变得成熟了。”
现在的王菊香已经和去年那个私奔的女孩子大不一样了。
两人正说着话,张兰英和文慧两个就洗漱完回来了,她们只好先打住了话题。
张兰英一直将头发擦到半干,才上了王菊香对面的床,趴在床上拿着一本小说看了起来。文慧则小声跟她们说着话。
“家里正是农忙的时候吧?你到城里来有啥事啊?”
阮清道:“也没啥大事,就是去走个亲戚。”
张兰英听见她们说话,突然抬头看了阮清一眼,问道:“咋不住亲戚家?”
“是个不熟的远房亲戚。”
本来阮清是可以住招待所的,但是这次上县里跟以往不一样,她替王菊香家办事,按道理花费的所有车马费王家是要给她报销的。但阮清想着大家都不富裕,索性也就能省则省了。
本来,如今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住招待所就是极奢侈的行为,又不是出远门,他们宁愿在车站猫着凑合一晚,也不愿意花钱去图这个享受。
张兰英又问:“你这一来一回也挺费时间的,出来两三天得少挣不少工分吧?”
听她问完,阮清还没有开口回答,王菊香已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们阮清是吃商品粮的,不用挣工分。”
张兰英的脸一下就红了,愣了一下,直接就扭过脸去睡觉了,一晚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王菊香看着冷笑一声,将自己的脸盆和毛巾递给阮清,拉着她出门洗漱去了。
第19章 商量彩礼
第二天一早,阮清和王菊香两个先是去了一趟供销社,阮清称了一斤桃酥,二斤苹果,提着上了吴家的门。
阮清之前到吴家门前转悠过,今日一进去,才发现里面是一个很秀气的独院。这院子宅基地看着没有农村的院子大,但也不算小,院子中间种着几簇洋牡丹,周围用水泥铺了,打扫的干干净净。
周围的二层小楼呈“L”形,上面三间,下面三间。一楼的两间被打通做了客厅,靠门的一间是厨房,卧室大概就在楼上。
吴妈赵月娟将她们请到客厅,吴永贵和他爸正在看报纸吃早餐。看见她们,吴向前就热情的招呼她们先坐。赵月娟从厨房端了一碟子油饼,摆在了桌子上。
“阿姨,不用忙了,我们已经吃过了。”阮清说完,王菊香连忙补充道,“在我单位食堂吃的。”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王菊香就跟着吴永贵推说有事去了他房间,阮清这才进入正题。
“阿姨,想必我这趟来,你和叔叔也猜到了来意。我来时,我叔和我婶儿交代过了,一来是替他们看看环境,就算全了咱们农村‘踩门’的习俗,二来呢,也是问问二位的意思,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再谈下去别人就该说闲话了,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自古以来,媒人的定位一直就是一个“传话人”,主要作用有两点,一是给人介绍相亲,二是试探两家的口气商量彩礼等结亲琐事。
两家人一旦结成亲家,以后就是要做亲戚的,自然不能为了钱财提前伤了和气。但彩礼又是娶媳妇嫁闺女必谈的一个话题,这时候媒人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男女双方家长讨价还价,再由媒人来来回回的传话,这样双方在不见面的情况下就议定了价钱,两亲家再见面,双方也就不用因为谈了钱而觉得难为情了,依旧亲亲热热做亲家。
按照本来套路,阮清该是由男方家先来拜托,请她代表男方先去探探女方家的口气,然后再回来转达给自家。但阮清来时,先一步探过女方家的口风,顺序虽然颠倒了,但说话的机会还是要留给男方,而不能一上来就直接漏了女方家的底。
吴家两口子交流了一个眼神,吴向前就开了口,“小阮啊,你来呢,首先我们很欢迎。再一个,上次我们去的匆忙,和菊香的父母谈的也比较简单。今天,我们就再次正式表个态。”
“菊香愿意做我们吴家的儿媳妇,我们很高兴。至于彩礼,不知道人家是怎么个意思?”
听见吴向前递的话音,阮清便道:“我来时已经跟女方那边做过初步的沟通了,他们的意思呢,是简单一点,彩礼六十六块,至于其他,他们就不再要求了。”
阮清说罢,吴家两口子并没有急着表态。她顿了顿,又问道:“叔叔,阿姨,你们二位的意思呢?”
吴向前还没有开口,赵月娟已道:“小阮啊,这娶人家姑娘,没有白娶的,这个道理我们懂。可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这几年,我们家也难。外人看着我们是城里人,永贵他爸还是吃公家饭的,可他一个人要养活这一大家子。再说永贵,前几年为了他工作的事,家里也是没少想办法。所以,六十六块你看是不是太多了?”
“那阿姨的意思是?”
“少一些,五十块。小阮啊,你看能不能再给菊香爸妈转达一下我们的意思?”赵月娟道:“娶媳妇的诚意我们有,但家里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再多就要借债了,你说新媳妇刚娶进家门,总不能就让他们先背上一身债吧?”
其实负债娶媳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山里很多人家都是一穷二白,面对高昂的彩礼往往只能选择举债,最终娘家是拿到了满意的钱数,但女方进门就要开始跟丈夫一起背债务。
所以,赵月娟其实说的也没错,他们愿意在经济能力之内表达自家的诚意,但最好不要举债,因为举了债,造成的麻烦其实还是她们闺女的。
“好,阿姨你的意思我了解了,等回去我会如实转达给女方这边。”
谈完了正事,阮清就要起身告辞。赵月娟忙留她吃中饭,却被阮清婉拒了。
回去的时候,王菊香送她到车站去坐车,顺便问了问谈的结果。
阮清如实相告,“阿姨这边呢只愿意给五十块的彩礼。”
王菊香苦恼道,“不知道我爸妈会不会答应?”
“我先回去转达了再说吧。”阮清说罢,想了想,又问道:“彩礼的事情,你之前跟吴永贵讨论过吗?”
“没有。”王菊香摇头道,“他们家全是他妈做主,我跟他说了也是白说。”
“那就好。这件事你们两个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参与,以后也就不要再讨论了。”阮清嘱咐道:“不管最后商量到哪一步,给钱的是他爸妈,收钱的是你爸妈,中间还有我在说和,你们两个别再因为这件事影响了感情。”
阮清说这些,其实是有前车之鉴的。一般因为彩礼闹掰了的,分两种情况,一种是大人说不到一块儿,最后勒令子女分手。另一种就是,情侣双方说不到一块儿,最后感情吵没了,自然也就走不下去了。
一般来说,第二种情况的占比更高。男方因为女方家要的太多,见父母说不动,就使劲在女朋友跟前嘀咕,让女朋友出面解决,以至于让女方直观的感受到,自己就像被议价的货物一样,这边说就值这么多,那边说不值这么多,最后十有八九得谈崩。
王菊香自然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阮清回到村里时,天已经擦黑。她抱了抱牙牙,将在县上买的糖和饼干拿出来哄了哄,吃完饭便准备去找王菊香父母说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