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零露斟酌几秒:“他跟那个大姐是不是?”
顾炎明白她意思:“嗯,是她姘头。那大姐老公是个残疾人,每天早出晚归到处打工,她自己没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的,两个人刚认识几天就眉来眼去上了。”
何零露猛地听见“姘头”这个词,还觉得不适应,愣了几秒才又问:“她老公知道了吗?”
顾炎说:“知道啊,肯定知道。那大姐总是有点不相信我们工作,觉得我们会黑她东西一样,第一天自己过来闹了会,再过一天两个人一起来了。夫妻俩看起来感情还不错,不吵不闹,枪口一致对外,他老公还问我们这种情况下,嫌疑人能不能多赔点钱。”
何零露点点头:“这样啊。”
顾炎这时转过头,两眼疑惑地看向她。何零露不解,向着他眨了眨眼,顾炎解释:“这件事其实挺戏剧性的,但你好像一点没觉得有什么惊奇的地方。”
“戏剧性吗?”何零露回想了一遍:“这几年见到的怪人跟怪事都很多,已经很少能有什么事让我觉得新鲜了。”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顾炎心脏很剧烈地揪了一下。
何零露仍旧拿不以为意的口吻说话:“你呢?听你提起他们的事,似乎也是稀松平常的样子,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顾炎淡淡回应:“我做警察这么多年了,也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又不是刚刚出来的菜鸟,路上看见个烟头都要鬼叫半天。”
何零露轻轻笑出声:“当警察是挺有挑战的,每天都能遇见各种形形色色的人。你给我说个你从警以来,印象最深的事呗?”
顾炎摇头:“都不是什么好事,还是说你的吧。”
“我先提的,当然先说你的啦。”何零露哼声:“反正我的也都不是什么好事,大不了你先说一个,我再找找看对等的好跟你比惨呗!”
“有病。”顾炎骂了声。
何零露忽然想起来什么:“我想起来之前你送我跟米周去考试,你同事说你是杰出青年来着!就说这件事吧,让我也与有荣焉一下。”
顾炎微怔,视线扫在黑灰色的地板上了会,先琢磨了会“与有荣焉”这个词,很是讽刺地笑了笑,才开口道:“那是我刚从警校毕业不久后发生的事了。
“有一天我跟师傅一起出去追嫌疑人,当时我俩已经把他堵得精疲力尽,眼看这人就在我们前面不远的地方,很快就能追上了。
“这时恰好经过一条小河,有人痛哭流涕地在喊救命,说自己孩子落水了。师傅因为跟我爸爸是发小,又是看着我长大的,一直对我照顾有加,他可能想把案子侦破的功劳都给我,让我接着追犯人,他去救孩子。
“我当时没想太多,他怎么吩咐的,我怎么去做。后来也确实没辜负他希望,我又追了一两里路后就把人生擒了,还顺带解救了临时被他拉来做人质的路人。后来就是这个路人拼命举荐,我才顺利做了那什么‘杰出青年’。”
“真厉害!”何零露知道顾炎最擅长报喜不报忧,最后的抓捕经过一定凶险紧张。
犯人既然劫持了人质,必然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没有一番恶斗,谁也不会轻易妥协,哪有他轻描淡写的那么容易。
“你师傅一定也很为你骄傲吧!”何零露浅浅笑着,眼里有光:“颁奖那天他肯定去了吧,有没有欣慰得老泪纵横呀?”
顾炎还是低着视线,看不清眼神:“这个问题我也一直很想问,但我想,他应该是会觉得骄傲的吧。”
何零露还蒙在鼓里:“你没直接问他吗?不好意思呀?”
“他去世了,就是办案那天走的。”顾炎声音低沉,偶尔还会因为巨大的音乐声而被吞字:“那条河看起来不大,但其实是漏斗形的,离岸没多远就一下变得很深。”
方才还像是阅尽天涯离别苦的何零露,一下就被震惊到无话可说。
“他年纪不小了,又追着人跑了那么久,体力原本就不够,加上那天又特别的冷,我猜想他刚一下水没多久就抽筋了。所以现场目击者说,他走得很快,没多久就看不见人扑腾了。”
何零露缓了好一会儿,才问:“那那个溺水的人被救起来了吗?”
“算救了吧。”顾炎这时候很诡异地笑了下:“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是一条狗,适应了会之后,自己游上岸了。”
……
……
袁杉心里痒痒,到底还是把《暗号》再点了一次。有顾炎这个珠玉在前,她唱得十分小心,声音低柔轻浅。
“你停止收讯号,
我开始搜寻不到,
到底有谁知道,
是几点钟方向,
你才会收到暗号。”
何零露窝在沙发里静静在听,却不知道怎么的,方才明明让她觉得无比心动的一首歌,现在却完全成了悲凉的旋律。
作者有话说:
这首歌唱起来明明觉得是那么好听,歌词写下来怎么那么尬!
周六休息一天哟,转圈圈~
第37章
又唱过了好几首歌。
顾炎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拿胳膊肘撞了撞身边的何零露。他稍稍歪头看向她,说:“行了,现在到你了。”
何零露还在为他刚刚说的事而觉得伤心, 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他,现在见他要把话题岔开, 就点了点头:“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要不然你问我答好了?”
顾炎听着重新调整坐姿,向着她方向侧了侧身,脸色比刚刚好了一些。他事先确认:“是我问什么,你都能答吗?”
何零露想了想,黑白分明的眼睛里亮闪闪的。
充满不切实际的期盼:“能不问过去几年的事吗 ?”
顾炎板着脸:“那你给我讲解一下量子力学和相对论之间的矛盾点。”
“……”何零露认输:“你问, 你问。”
顾炎轻嗤了声, 几乎没想多一会儿,说:“你应该知道我之前调查过那几年你的事, 我觉得好奇的是为什么你们一开始在城中村呆得好好的, 后来却突然从那离开了。”
顾炎不假思索,问出来的话却思路清晰,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中恐怕不知道转过多少次, 所以一有机会就直接抛了出来。
何零露扁了扁嘴:“我能不回答吗?”
顾炎问:“很难以启齿?”
何零露说:“也不会, 毕竟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即便那时候觉得心里不太好受,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会有太多波澜。”
顾炎往后退了步:“那就说点能说的,如果你觉得不舒服,随时都可以停下来。”
何零露眉心皱着, 想了会:“就是……发生了一点事。”
因为有张旭在, 何零露在小吃店里其实度过了一段很不错的日子。
虽然他大多时候都是在帮倒忙, 不是喊她替自己晚归打掩护, 喂她吃又酸又苦甚至还会臭的糖,就是每次在她干活的时候打扰她。
但在何零露不小心犯错的时候,他要么主动站出来帮她扛了,要么挡在她和父母或店里其他帮忙的前面,不许任何人骂她数落她。
引得老板娘都要趁着儿子张旭不在的的时候,偷偷把她喊到屋子里,警告道:“你跟张旭保持点儿距离,我怎么觉得这孩子最近不太对?”
何零露起初还不太明白她意思,先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老板娘拿一双丹凤眼上下打量她,又戒备又轻蔑的神情:“你就是来我这儿打工的,别总是动歪脑筋想东想西的。我们家张旭又帅气,又聪明,还有一栋楼,想想你能配得上吗?”
何零露终于明白老板娘在说什么。她那时候脸皮还没现在这么厚,脸一下涨得通红,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
“没想过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老板娘朝她翻个白眼,挥手让她出去。
她立马唯唯诺诺往外走,正好遇见走进来的老板。老板向着她咧嘴笑了笑,再向着门里老婆道:“又干嘛,老远就听见你嗓门。”
老板娘并不担心何零露听见,还是大着嗓门:“死丫头心眼多呢,再留她在这儿吃饭,我家底迟早被她搬空了。”
“瞎说什么呢,我看人家就挺好的,做事麻利不多话。这年头招个人多贵啊,你把她赶走,你来洗盘子端盘子?”
老板娘呸一声:“我洗你个娘!”
因为这件事,何零露对老板印象好了更多。某天他喊她去后头房间说话的时候,她压根没想太多地就跟着去了。
那天老板坐在床上,搬了张椅子让她坐在跟前,他弯着腰凑近来问她“最近怎么样”的时候,她还只是以为是长者对晚辈的最普通的关心。
然而就在何零露斟酌用词的时候,他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她纤瘦的背上,再极富某种意味地来回摸了摸。
阳光正斜,照在他冒着油光的脸上。
冒着胡茬的嘴角往上斜了斜,那笑容也是充满油腻的。
“觉得累不累呀?”
何零露立刻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胃里有翻江倒海的感觉。她动作很大地一下将老板推开,猛地起身往外跑。
肮脏的东西一旦冒头就像见风的杂草会野蛮生长,从那之后,老板便像跟在身后的影子一样不停地缠着她。
何零露要时刻注意跟他保持距离,绝对不跟他单独在一起,有时候她宁可被老板娘骂几句,也不会在没人的时候给他带话或送东西。
起初她觉得很害怕,很想走,可是一想到她要离开这里,不仅之前的工钱会被克扣,还说不定得风餐露宿很久才能找到下一份工作之前,她也觉得很害怕。
告诉老板娘吗,那无异于死路一条,老板娘本来就看她不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她肯定是跑不掉一阵狂风暴雨的。
告诉张旭吗,这让她怎么开得了口。父亲每个孩子心中不朽的丰碑,他信她,就是丰碑倒塌,他不信,就是两人友谊破裂。
何零露在无数重煎熬里又瘦了一圈,原本就很瘦尖的脸这下完全没有一点肉,有时候夜里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都会被冷不丁吓一跳。
这是人呢还是骷髅?
何零露的种种异样,张旭当然看在眼里。他先是察觉到她不合理的疏远,继而发现她日益憔悴,可不管他怎么问,小丫头就是煮熟的鸭子——嘴硬。
张旭推算来推算去,最终把事情症结归咎于自己亲妈身上。何零露平时生活的圈子就是这么大,她那么怂了吧唧,除了自己特爱挑刺的妈,谁能跟她有矛盾?
偏偏怎么问她,她都不承认,张旭有天也火了,说:“我去问她!”
何零露也特别的生气,放下手里正在洗的碗碟,追过去几步大声道:“你今天敢去问,我以后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张旭才不理她呢,步子不带停,只留下一个十分潇洒的背影。
何零露又急又气又脱不开身,想着赶紧把东西洗干净就出去找他。刚搓了两个碗,后面门开了,有人走进来。
她以为是张旭,扭头道:“回来了,算你识——”
何零露看见那张油腻的脸后就说不出来一个字了,老板几步跑过来把她圈死在水池边,说:“原来等着我来呢,可把我想死了。”
何零露当即吓得大喊大叫,多天以来积攒的担心害怕与愤怒积攒到了顶点,她一边哭一边尖叫,不停用两只手推着他。
油腻的脸还没得逞,先被这动静惊到,他一边下狠劲压着,不让何零露乱动,一边找到旁边抹布就往何零露嘴里塞。
“你他妈小点声,你他妈是要引来谁?我就是看你最近不舒服,想来看看你,我又不乱动,你他妈仙女儿啊,碰都不能碰?”
何零露只觉得骨头都要被掰断,嘴里又全是苦涩的洗洁精味和腐败的哈喇味,痛苦得她整个人都快要晕过去。
而她完全没想到这只是一个闹剧的开始。
听见声音的帮工很快过来,紧跟着是老板娘跟张旭。老板娘原本是一头雾水,见到眼前的这幅场景后很快明白了一切。
她一反常态的没有当场就暴跳如雷,而是先冷着脸说:“没事儿,都自己忙自己的去。”很干脆利落地让所有帮工退出去。
再把门一关。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揪了块最近的长抹布,往洗碗池里一淘,带上许多脏水,向着何零露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砸。
“就知道你是个祸害,一身的狐狸骚,勾引完小的,勾引老的。你也不是撒泡尿照照自己,就你这副痨病鬼子的样子,能勾引到谁!”
何零露一下被打蒙了,垂着两手不知道去抽自己嘴里的抹布。
老板早就跳开了,这时候指着她道:“对对对,小丫头片子有心计呢,跟我说自己病了让我来看看,我一来就往我怀里钻。”
何零露只觉得这场景可笑,以前唱没妈的孩子像跟草,只觉得很扯,现在脱离自己的避风港来到外面一看,好像真的是这样。
哈,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一片混乱里,何零露如孤岛。
直到,回过神来的张旭挡在她面前。他先是为她吃了好几下抹布袭击,再毫不犹豫地把她拉到自己的圈子里。
他甚至摔碎了一个盘子,拿了一片尖角。
他在她与他的世界对立起来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
“今天谁再敢动何零露一根头发。”少年轻喘着气,挥了挥手里的碎片,脸上是年轻人独有的狂妄狠辣。
何零露看着顾炎道:“后来我们俩就跟两个叛逆的小孩离家出走一样,拿上自己的小背包就去了另一个地方。”
顾炎虽然也在看着她,眼中的光却是涣散的。
“你别太为我难过了,虽然那些天挺难受的,但我没被人占便宜。我跟张旭出来后,也没吃太多苦,他从家里拿了些现金,使得我们不用露宿街头,他人又特别能忽悠,所以我们很快就找到工作了。”
何零露语气渐渐轻松起来:“还是服务业,你明白的,没学历,没技能,只能去那种小餐馆打工。不过我业务水平不错,渐渐从后厨走向了前台。可惜还没做稳几天呢,你来了,直接断送了我的职业生涯。”
何零露扁扁嘴,向着顾炎眨巴眨巴眼睛。
“……”顾炎心里五味杂陈,明显不是很想说话,对何零露的这份幽默也不感冒:“后来呢。”反正已经糟心了,也不怕她说点更伤心的。
“后来我就觉得总这么着也不是办法,不仅把自己学业给耽误了,还耽误了张旭的。我想来想去,又鼓起勇气去找了爷爷奶奶。
“他俩虽说早就跟我们一家断绝关系,之前我因为妈妈生病去求他们,他们倒也没把我轰出去,还给了我一笔钱。
“一回生二回熟,我死皮赖脸跟他们说这是最后一回:只要你们帮我回归校园,我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
顾炎摇着头:“他们这就帮你了?”
“那也没有,他们说: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何零露耸耸肩:“不过我那时候脸皮已经很厚了,我就天天去他们门口转悠呗,再时不时隔着院子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