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久违地点燃一支烟, 想用尼古丁压制心头的燥意。
吸了两口觉得无味,又垂手摁灭在烟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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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昏黄的室内。
待确认梁驭已经离开,温晚紧绷的神经才瞬间松懈下来,整个人陷进床里, 她用力掐掐自己的脸, 宁愿刚才发生的种种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然而, 痛感是真实的,一如几分钟前所发生的一切。
醉酒的后遗症和过激的情绪使她头痛欲裂,温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才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早晨。
起床时,梁驭已经不在卧室。
她只是在开门的时候,听见右侧浴室传来淋浴的声音。
“姐,听梁伯母说今天船到忻州会停两个小时,我们一起下船去逛逛吧?”应茹看样子是早就打算好了,她扬扬手机,“攻略我都做好了。”
温晚昨天没睡好,本想是趁早上时间再睡一会的,但看在应茹极力推荐的份上,她还是答应了,顺便找应茹借了她房间的浴室洗漱。
等应茹走后,温晚只身靠在门板上,抓抓发沉的脑袋。
她呆滞地站了一会,猛地回忆起昨晚发生的事情,以及某些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缘由的片段,懊恼地垂下头。
酒精真是一个害人的东西。
温晚闭上眼,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只要是有梁驭在的场合,她绝对滴酒不沾。
就在她谴责自己的时候,浴室的水声停止了。
温晚心惊一瞬,快步跑进卧室拿好换洗衣服和化妆包,打算在梁驭出来之前消失。
巧的是,开门时,外头却站了一个人。
林婉兮似乎同样有些惊讶,看见是她,预备敲门的手收回来,面容带笑:“温小姐,请问梁驭哥哥在吗?”
温晚将手里的东西背在身后,看她几秒,实话实说:“他在洗澡。”
林婉兮的笑容僵在唇边,目光掠过她身上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睡衣,点头,“这样啊,那我等下再过来找他。”
没想到温晚却叫住她:“你要是没事的话,不如进来等吧。”
“可以吗?”林婉兮觉得诧异,她分不清温晚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后者似乎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甚至还贴心地为她拉开门,“先进来吧。”
如此,林婉兮也并未再拒绝,她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一圈室内,走到客厅的单人沙发那坐下。
温晚给她倒了杯水,解释说:“你坐一会,我出去一趟。”
如果说刚才林婉兮只是半信半疑地进来,想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的风淡云轻,而现在温晚要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出去,这就让林婉兮无法理解了。
她刚想开口询问缘由,就见温晚匆匆拉开门离开。
独坐在房里的林婉兮:“......”
温晚走后没几秒,浴室的门被拉开。
林婉兮理好头发站起来,安静地候在沙发边。
梁驭刚洗完澡,周身还带着未散的潮气,看见她,在系浴袍的手微顿。
他情绪产生的细微变化让林婉兮面色稍霁,半晌后,她见男人敛住眉眼,悠悠地笑了一声。
林婉兮感觉喉口一下子变得异常艰涩,没来得及缓和,就听梁驭问——
“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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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觉得是这条项链好看还是刚刚那个银镯好看?”
应茹在卖地区特色饰品的摊位前挑选伴手礼,问了两句没得到回应,又回头喊她,“姐!”
温晚回过神,指了下她右手边的那对银镯,“这个吧。”
“我也觉得这个还不错,我朋友她们肯定喜欢。”话虽这样说,应茹付钱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把那条手工打磨的玉石项链加上了,又另外挑了两对耳环和一条丝巾。
结完账,温晚把她手里袋子接过来,顺便把奶茶递给她。
应茹喝了两口,边逛边问:“姐你怎么看起来心不在焉的,还总是发呆,在想什么啊?”
温晚自然不可能把实话告诉她,随口说:“我在想,你一个小时到底能喝多少杯奶茶。”
提起这个,应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岔开,“我都把奶茶当水喝的,再说了,国外都没有奶茶卖,我当然要趁这次回国喝个够了!”
温晚听完笑了:“计划得还挺好。”
“那是,这些要做的事我在回国的飞机上早都想好了。”说到这里,应茹又走回来挽她的手,讨好着试探地说,“只是目前,还剩一件心愿未了。”
温晚知道她又憋着什么鬼主意,没搭腔。
果然,应茹没等她开口就表明意图:“我想去你和姐夫拍戏的地方看看,想知道在监控器后面跟在电视里看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见她眼巴巴的样子,温晚思忖后轻轻启唇,“要去也可以。”
应茹一喜,结果恭维的还没说出口,就听温晚话锋一转:“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去上课。”
应茹显然不想聊这个话题,捧着奶茶看向别处,“我哪有。”
“还说没有,你挑老师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温晚一眼就看穿她,“知不知道从小到大,你只要撒谎眼睛就不敢看人?”
闻言,应茹像是为印证什么似的,重新挪回目光,然而刚对上温晚的视线没几秒,她就败下阵来。被看穿后,应茹也没什么心思再逛下去,独自走到岸边的凉亭处歇脚。
温晚本是无意提起这件事,一开始是想探探应茹的口风。
但应茹现下的反应着实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思前想后,温晚索性就借这个机会跟她把事情说开了。
“你离家的这段时间,文姨每天都会跟我打电话问你的近况,爸爸也是,他们都很担心你,生怕你受委屈过得不好...”
“担心我?”不知这话哪里刺激到了她,应茹没等温晚说完便打断,“我看他们就是想监视我吧!”
这话不但让应茹伤心,也同样刺激到了温晚。
她微微一怔,没看住人,应茹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温晚从凉亭追下去,然而被人流推挤,没多久应茹就跑没影了,给她打电话也不接。
直到几分钟后,温晚的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是应茹怕她担心才发过来的,她说只是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两个小时很快就过去,眼看要回船上去了,温晚才在刚才卖饰品的摊贩前找到应茹。
小丫头皱着一张脸,情绪看起来仍是不好,但温晚一开口,倒也乖顺地跟着她往回走。
回去路上温晚再没提起刚才的事,不曾想,会在街尾碰见熟人。
顾樾和林羡洲已经逛过一圈预备回去,几个人恰好同行。
上船后,应茹独自回了船舱休息。
顾樾接了个电话,临分别前,向温晚投来邀请:“嫂子,驭哥约我们等会去球室打一局,要不你也来吧。”
温晚心里惦记着应茹的事,暂时不想见到梁驭。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虽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有很多理由都能当作说辞,可她总觉得一看见他,她的情绪就会露馅,那些借口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不攻自破。
在这场并不公平的博弈中,温晚不希望自己总是被动的那一方。
她要学会隐藏,也要懂得逃避。
但事实证明,能逃避的机会并不是次次都有。
就好比温晚下午拒绝了顾樾的邀请,而当日的晚宴,她还是必须要和梁驭一同出席。
温晚换上梁驭为她准备的礼服,就如应茹之前所称赞的那般,流线型的裙摆将她的身线包裹得婀娜有致,后背袒露的蝴蝶骨凸显性感,不会太喧宾夺主,却也能很好的衬托她的美。
作为一名有职业素养的时装设计师,在换完衣服后,温晚还不忘拍下全身照为自己打个广告,她将修好的照片发到微博上,没多久就收到了不少点赞和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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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这场游轮旅行的重头戏,在位于顶层的琉璃大厅隆重开启。
穹顶星河作陪,耀目霓虹和悦耳的交响乐为氛围添彩,侍者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前来恭贺的人群中间,共镶这场美酒与佳肴的周年盛宴。
作为宴会主人公的魏淑云和梁竟和在一片叫好声中,重现了当年求婚时的场景。
那段浪漫又朴实的结婚誓词,不仅感动了女主角,也同样感动了三十年后在台下见证的各位来客。
主仪式结束,厅内的氛围一度跃至顶峰,大家纷纷向两位主人公聊表贺意。
温晚的礼是早就送出去的,一套定制款的结婚礼服,现在已经被魏淑云穿在身上。
有明眼人认出那件礼服的牌子,说以前从未在市面上见过,魏淑云笑着说是儿媳妇亲自找人量身定制的,话里话外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除此之外,要属梁驭的礼物最为贵重和新奇。
那是找人用苏绣绘制的一副万里江山图,原作是梁竟和最喜欢的一副作品,可无奈年代久远,画作早已残缺不全,现在梁家书房里收着的几幅都是残品。
如今,梁驭配合用了魏淑云所擅长的苏绣,将整幅图绘制完整,用意和心思可见一斑。
这场周年宴,梁竟和和魏淑云被小辈们的孝心哄得一晚上没合过嘴。
同辈的亲友们都说他们有福气,恭维和贺礼是一波接着一波。
温晚在厅内待了半天,觉得胸口有点闷,就跑到甲板上透透气。
先她一步出来的应茹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她,又很快撇过脸,继续观望沿途的风景。
夜色混着零星火光在海岸边荡开,风过拂面,吹落一身燥意。
温晚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给应茹留下充足的私人空间,转身回去。
“姐。”没走几步,应茹在后面叫她,“我们聊聊吧。”
应茹从小到大都不是那种会让人操心的小孩,她很听话,哪怕爸妈不在身边,也总是能被几颗糖果和一块蛋糕轻易哄好,所以温晚带她的那几年几乎没遭什么罪。
应茹继承了父母的很多优点,她乐观开朗不拘小节,跟温晚是两个极端。
自从在初中被发现有艺术天分开始,她的生活就被课业和各种补习班塞得满满的,可她从不曾跟父母抱怨过一句。
这次出走,大概是她前十八年的人生里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情。
原因倒也不像温晚想象得那样复杂,只是这个向来乐天的小丫头有点找不着自己的人生方向了。
“我下午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我没有怪爸妈,我知道他们比其他父母做得都要好,他们已经努力不给我施加压力了,可越是这样我越是担心,我害怕,如果这条路我选错了...”
应茹垂下头,没再说下去。
夜风伴着冰凉的冷空气融贯全身,温晚倚在栏杆上看下层的船员收线,轻声问她:“你知道如果船在海上迷路了,船长会怎么做吗?”
应茹想想说:“用导航确定方向?”
温晚点头,“其实除了导航和指南针,还可以通过太阳、北斗七星或者手表来辨别方位,方法有很多种,人生的选择也是一样。”
应茹听懂了这话的意思,神情有所松动。
温晚看向应茹,想起某个人在很多年前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只要是你由心做出的决定,对错从来都不是唯一的评判标准。”
这话说完,应茹静了许久。
直到身后依稀传来一阵男人的交谈声。
方才闭合的厅门不知什么时候又打开,顾樾和林羡洲并肩出来。
梁驭落在最后,霓虹光线遗落在他脚边,染上耀目的金黄。
温晚顿时收住话音,感觉身上被风吹得冷了,遂喊上应茹准备回去。
结果那鬼精灵大概是被她几句话纾解好了,小心思一套一套的,连带着顾樾和林羡洲也被她找借口拉走。
厅门再度合上,诺大的甲板上就剩下她和梁驭两个人。
男人提步走过来,直至身影将她的完全覆盖。
温晚的心咯噔一下,想跑,脚却像黏在地上一般,挪不动分毫。
梁驭逼近几分,眸光迫人,“在躲我?”
第17章 依赖
“没有。”温晚否认, 垂着眸子不去看他。
这话一听就没什么可信度。
梁驭换个角度打量她,“说说看,到底为什么, 让你费尽心思躲了我一天。”
她掐住指尖,飞快在脑海里搜寻对策,结果没找到什么足以令人信服的借口, 梁驭还在对面等着,显然是她不说就不会放她走。
纠结来去, 温晚只得坦言:“我只是没想好该怎么说。”
梁驭没急着开口,是在等着她的下文。
“昨天晚上我喝多了,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 希望你别误会。”温晚硬着头皮解释。
“误会什么?”
温晚不信他忘了, “...反正你别误会就是了。”
“如果我偏要误会呢?”梁驭起了逗她的心思。
温晚抬头,眸光染上温怒, 瞪了他一眼, “那我也没办法。”
梁驭看她几秒, 眉目疏展开,“就因为这个?”
温晚盯着他西装外套上的某颗纽扣, “嗯。”
梁驭笑了, 而后想到什么, 问:“所以你觉得林婉兮能拦住我, 好让我抽不开身去找你。”
“......”温晚闭了闭眼,很轻地将下颌往里移了半寸。
梁驭扬眉,“你就不怕我真的跟她发生点什么?”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温晚也不忸怩, 直接问:“你会吗?”
“不会。”
温晚看向他, 那表情仿佛在说“看吧你自己都说不会”。
梁驭勾起唇角, 声线微微发沉:“这么信任我啊。”
其实在得到梁驭的否认之前,温晚不是没有犹豫过,但她后来还是想通了,“如果你真的对她有意思,后来我也没机会和你见面,你娶的人就不会是我。”
她有理有据目光坦然,肌肤在月色下显得清透而细腻,唇瓣是好看的肉粉色,钻石耳夹被甲板上的光影折射,珠坠垂落至锁骨上方,摇曳灵动,熠熠生辉。
梁驭莫名想起昨天晚上,那指尖扫过的温润触感,喉口无端涌现出一抹燥意。
他不动声色,将话题拉回来,音色更显温和:“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清楚,以我们目前的关系,哪怕不是误会,也是合理且合法的。”
这番话就向往平静的湖面投递了一颗石子,瞬间在温晚心头荡开层层涟漪。
而等细嚼完那话的意思,她脸颊却微微发热。
什么合理又合法的,怎么把她说得像个女流氓一样。
没等温晚再次申明昨晚她是喝醉了才会这样,就听对面传来一道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