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还未散去的余温覆在腿上。
温晚抬眸。梁驭正在将衬衫的袖口翻折起来,侧脸线条流畅分明,似乎知道她会推辞,于是直接开口将她的顾虑打消:“外头冷,冻感冒了不值当。”
干他们这一行,需要的就是充足的精力和状态,不然不仅是自己难受,也会拖累剧组。
温晚想起上回被感冒折磨的日子,赶在下车前将外套穿上了,“谢谢梁老师。”
梁驭看过来,刚想说点什么,司机已经将车稳稳停在了路边。
温晚很有自知之明,不仅下车的动作利落,甚至等在车边同他道别后,还极为妥帖地替他关上了车门。
车辆很快发动,梁驭从后视镜里瞥过那道身影。
硕大的西装外套穿在身上,衬得她整个人更加娇小,路上没有行人,她独自站在明暗光线的交界处,气质出尘,纤弱又安静。
就好像他第一次见到她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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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回馥厢苑还是在两个星期以前,她错失金璨奖影后的隔天。
温玉玲把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说,整整训了她两个小时才放人,到现在温晚想起都一阵头疼。
这回,于渺照例将温晚送到门口。
下了车,她没急着进去,在门外做了好半天的心里建设才提步往里走。
自离婚后,除了每周三周五有阿姨来打扫卫生之外,只有温玉玲一人独自住在这四百多平的房子里,她极少社交,也几乎不跟亲朋好友来往,全部的时间和心思几乎都花在了温晚身上。
衣食住行,吃穿用度,该交什么样的朋友,该演什么样的戏,什么时候要专注事业什么时候该结婚生子,甚至连温晚每天的行程都要一一找于渺过问。
作为一个母亲,她觉得温晚也应该像她一样,按部就班的过完这一生。
她不能允许自己女儿的人生出一点差错。
所以这次,温晚也大概能猜到她想说的是什么。
“啪——”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温玉玲就将一摞文件扔到她面前。
那张曾经火遍大江南北的脸,十多年过去,仍未染风霜,温晚身上那种淡雅沉静的气质,究其根本,大概也是源自于母亲。
“我听于渺说,你把莫羽的这部戏给推了,为什么?”
温晚放下包,给自己倒了杯水,“这个戏跟我之前演过的人设背景都很相似,我怕观众会审美疲劳,所以就让——”
“你才拍过几部戏就这样自命清高了。”话没说完,温玉玲便迫不及待地打断她,“我这些年拍戏的经验难道不比你多,你知道莫羽这部戏的女主角,有多少人挤破头争取都拿不到吗?”
温晚没说话,沉默着喝完了一杯水。
她知道一旦开头,不管她再说什么,温玉玲都会将她打回来,与其浪费口舌,还不如闭嘴承受数落得好。
反正戏也已经退了,温玉玲是不会做出出尔反尔这种下自己脸面的事的。
像这种已成定局的事,也就是多说两句出出气罢了。
只是温晚没想到,温玉玲这次叫她回来的目的还有一个。
车轱辘话说了半个多小时,温玉玲总算拉回正题,直接问她和梁驭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
温晚一口水没喝完,在喉咙管里呛了一下,咳了好半天,最后是谎称明早还有工作,才红着一双眼从别墅出来。
被外头的凉风一吹,不知是因为太冷还是被“生孩子”三个字刺激的,温晚站在门口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拢紧外套,才发现穿的衣服并不属于自己。
她抻开手看了眼不合身的西装,半晌后抱膝蹲下来,将头埋在臂弯里深深舒了口气。
过不久,院外的人行道仿佛有车驶过,明亮的车灯扫过来。
温晚抬起头,看见有人从车上下来,就等在院门外。
她站起来走近,这才发现那人是领证那天见过的,梁驭的助理。
秦闻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夫人,梁先生让我来接您回去。”
温晚有些意外,问:“你在这等多久了?”
“大概半个小时。”秦闻说。
这样一来,推辞的话就在嘴边温晚却说不出口了,她不想大晚上让人白跑一趟,“那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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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轿车平稳地没入街道,与夜色融为一体。
行驶了一段后,温晚推己及人,觉得自己还是该礼貌地关心一下:“他还在忙吗?”
前座的秦闻很快回应:“这个点,梁先生应该还在公司开会。”
温晚摸到坠在袖管外侧的一枚样式精巧的袖扣,顺势问:“那他这段时间都住在哪里?”
这个问题要细究起来是有些个人情绪在的,秦闻沉吟几分,回答地很谨慎:“工作结束后,梁先生一般会回东区的宏煊盛景休息,那边离公司更近一点。”
不同于秦闻自认缜密的推敲猜测,温晚只是随口一问。
到此,她觉得自己的关心已经够了,也没再说别的。
秦闻不是个多话的人,温晚也没有要找人聊天的意思。
车厢里太安静,行动过程也格外平稳,于是没一会,温晚就靠着座椅睡着了。
意识摇摇晃晃地沉溺下坠,将她带回过去的某个时间点。
那仿佛是高中时期,她拿着刚发下来的月考试卷回家,温玉玲却因为她考得太差拒绝签字,质问她为什么别人能拿第一,而她却只能考第二名。
“你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心?!”
“下次再考成这样,我就把你那些画本杂志全都扔出去!”
画面一转,温玉玲真的开始搜出她的画本和杂志,柜子里的东西全被翻出来撒了一地,温晚眼睁睁看着她心爱的宝贝被弃若敝履却无能为力。
直到温玉玲抓住柜子最里面的那个抽屉。
“不要!”温晚大声喊,然后跑过去,用纤弱的身躯死死抵在柜门前。
可这个动作已经足以让温玉玲发现她的秘密。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分秒之间,那种焦躁和害怕,让温晚逼着自己的意识从那个窒息的梦境里挣脱,睁开眼后,确认自己还在车上,这才如释重负。
她清醒过来,仔细看,窗外的景色却已停滞不前。
若有似无的薄荷气息萦绕鼻尖,温晚感觉身边坐了一个人。
车内布洒的暗黄光线,将男人的侧脸线条衬得柔和,使她几乎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梦中。
听见动静,梁驭侧眸看过来,音色低懒,如羽毛般轻柔地磨过她心尖:“醒了?”
第6章 噩梦
温晚在梁驭的打量下,撑直身体坐起来。
前座的司机和秦闻已经不在,窗外的陌生景色也让她疑惑:“这是哪?”
“我住的地方。”
“带我来你住的地方干什么?”
梁驭稍扬了下眉,“秦闻说你比较关心这个,就带你来看看。”
“我...有吗?”温晚说完,好似想起自己刚才在车上问过什么,“啊,好像是。”
梁驭勾起唇角,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好像?”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她也不能说只是随口一问,听着就很像狡辩。
但谁知道秦闻想多了会真的把她带过来,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来查岗的?
这样想着,温晚索性承认了,“就算是吧。”
“行,那下车吧。”梁驭推开车门,“带你去里面转转。”
口头承认是一回事,真要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温晚连忙叫住他:“算了,今天太晚了,不然下次吧。”
梁驭沉默几秒,忽而笑了下,面色犯难:“那恐怕太不行。”
“...什么意思?”
“因为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那...你呢?”
“我在饭局上喝了酒,不能开车。”
“......”
温晚本打算让于渺叫司机来接,但发现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她今晨六点就要早起进组。
思前想后,反正就三个小时,在哪休息都一样,又不是没在同一个屋檐下睡过。
于是,温晚跟着梁驭下了车。
东区这块地界是寸土寸金的富人区,与兰溪公馆的清静雅致不同,这边装修的主调偏欧式,别墅修得跟城堡一般,草坪平润宽阔,简直像走进了法国古堡的私家园林。
连走道上的鹅卵石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大小相近,温晚穿着高跟鞋踩上去都能如履平地。
道路旁还贴心安置了两排照明灯,光线不会太刺眼,足够让人看清脚下的路。
夜幕幽深,唯有一弯月色坠在空中,周遭静到能听见风从树缝间掠过的声音。
温晚安静地跟随梁驭的脚步,秋风掠过脚踝,平白窜起了一身凉意。
高跟鞋的声响逐渐加快,前面的人感知到什么,随后放慢步伐与她平行,“这边地方大,住的人少,的确没什么生气。”
男人低缓地声音传过来,多少润解了她紧张的情绪。
温晚刚要开口,就听不知从何处由远及近传来几声犬吠,还没等反应过来,右侧暗处绿植掩映的地方便跑出一只比灯柱要高的大型犬,边叫边朝他们冲过来。
她冷不丁被吓到,高跟鞋一时不稳,随后腰身陡然环上一道力。
失神间,温晚下意识寻找自认为的安全地带,闷头撞进了梁驭怀里。
冷调的木质香气与清冽的薄荷气息交融在一起。
丝丝缕缕,诱人沉溺。
梁驭揽着她的腰,用高大的身影完全挡住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来福,坐下!”
胸腔的共鸣使温晚瞬间清醒,收回手退离开他的怀抱,回头看,那只名叫来福的黄金猎犬,正乖巧地坐在一旁的草坪上,吐着舌,漆黑幼圆的眼睛期盼地看着她。
惊惧褪去,她蹲下来,轻声问:“你是来福啊?”
来福对着她轻轻叫了一声,似在回应。
梁驭没留意到其他,只是解释:“老人家取的名字,图个吉利。”
温晚用手摸摸来福毛茸茸的脑袋,来福眯了眯眼,在她手下转了个圈,尾巴摇啊摇的,很享受的样子。
梁驭跟她一样蹲下来,抓抓来福的脸,“看来它很喜欢你。”
紧绷了整晚的疲惫情绪被治愈到,温晚笑笑说:“它性格好,不认生。”
清冷月色下,梁驭偏头看身旁蹲着的姑娘,记忆里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笑。
温晚笑起来很好看,唇边有两个小梨涡,明眸皓齿,眸光清澈得仿若十八岁的少女,溢满无尽的温柔。
他看着看着,不由想起刚才在车上时,她在梦里也仍然紧锁的眉头。
跟现在几乎判若两人。
没来由的,梁驭忽然问:“刚刚在车上做噩梦了?”
温晚手一顿,过几秒才说:“也不算噩梦吧,但的确不是什么好梦。”
说完,她下意识侧头,发现梁驭也同样在看着她,他双眼皮的褶皱不深,在夜色和微光的衬托下,看人的时候显得尤为深情,带着点说不上来的探究意味。
两相静默后,温晚率先收回眼,搓着手臂站起来,“好冷。”
“进去吧。”梁驭起身,牵着来福继续往前走。
温晚默默落后一步,让翻涌上来的某些情绪,悄无声息地消散在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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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晚就要进组拍摄的是一部古装连续剧,集数不长,拍摄时间大概要三四个月。
进组前,温晚照惯例安排于渺将一些代言活动和采访提前完成,以及接洽好上部戏的宣传和电影路演,未免进组后时间调整不过来。
古装剧要学习和收集的资料很多,对演员仪态方面也有很高的要求,为此温晚特意找圈内著名的礼仪老师特训了一星期,果然呈现出来的画面就要好很多。
刚开拍的几天的戏份不重,温晚有时候还能早点收工,补个美容觉什么的,到中后期的时候开始连轴转,每天差不多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于是只要一闲下来,温晚就见空找时间眯一会。
随便在哪都能睡着的这个技能,估计就是在拍戏中练出来的。
一转眼进组快两个月,海城也已经入了冬。
与现实相反,这段时间的戏背景却是盛夏时节,屋里摆的不是炭盆而是冰块,每回温晚脱下大衣穿着薄薄的纱裙走进去,不到五分钟就冻得双耳通红,说话都冒着雾气。
每次这时候,导演就会让她停下来,喝一口冰水再开始。
其他时候倒还行,碰巧这两天她例假来了,拍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等收工之后回酒店,却觉得下腹像被人捏在手里搅动一样疼。
她窝在床上,打电话让于渺送饭上来的时候带点止疼药。
但不知道是不是信号不好,拨了好几遍都打不通。
温晚躬着身子下床,想倒点热水喝。
手机上正好有电话进来,是同组的演员打来的,她索性蹲在床边接通。
“喂?温晚你回酒店了吗?”年轻的女声从听筒里透出来,带了点雀跃,“晚上咱们这部剧的投资人请客吃饭,导演让几个主演都来,你有空吗?”
温晚深吸口气,努力让声线保持平静:“我就不去了,有点累,你们好好玩。”
对面那人似乎听出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事,就是肚子有点疼,睡一觉就好了。”
“那好吧,你先好好休息,吃饭地点定在丽雅酒店的103,你要来的话随时欢迎。”
“好,谢谢。”
电话挂断,温晚发现于渺在两分钟之前给她发了消息:
[姐,余声姐让我现在去一趟公司。]
[晚饭和止疼药我已经让小李去买了,应该马上就来。]
温晚将手臂撑在床上,打字回复过去。
再想起身的时候,只感觉胃里一阵痉挛,骤然地剧痛让她眼前一黑,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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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大事,只是太长没有进食加之饮用过量的冰水导致的胃痉挛,好好休息一阵就行了,平时要多注意保暖,少吃生冷的东西。”
“...好好,没什么大事就好,麻烦你了医生。”
“不客气。”
交谈声跃入耳廓,温晚随之清醒过来,入目先是白色的天花板,而后撞进魏淑云略显欣喜的神色,眉宇间是无法忽视的担忧,“阿晚,你醒了?”
“妈,您怎么过来了?”
温晚想坐起来,却被魏淑云轻声制止,“你别动别动,手上还插着针呢,得注意点。”
听了话,温晚没再动,估计是已经用过药的缘故,小腹的疼痛也有所缓解。
魏淑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才说起事情经过:“我听说你最近工作忙,已经两个多月没回家了是不是?我放心不下,想来看看你,结果听小于说你生病住院了,我就赶紧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