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小胜拎着东西回去，这次回去得早了，也搭上了拖拉机的便利车，到了家天才黑下不久，他妈正准备做晚饭。
他把两盒子吃食拿出来，说葡儿和她妈做的，冯月春顿时饭也不想做了，干脆泡了开水配着吃，肉丸子可香了，萝卜饼和菠菜饼也好吃，就是没刚出锅的时候酥脆，但也是难得的吃食。
都是好料用了油炸的呢，往年过年都不敢炸这么一回，偶尔才弄上，往往是几家人共用一锅油，商量好了谁家开锅，就凑一锅油炸吃的，这样省油多了。
她吃着东西，赵小胜把葡儿给的其他东西也掏出来了，面脂是新的，包装还带着塑封，鸡蛋糕也是一整包的，日期看着也新鲜，应该刚买的，能放上好些天。
他把东西搁桌上，把面脂给他妈，“擦脸的。”
冯月春挺稀罕，她这辈子只用过一回面脂，还是那年冬天太冷了，把脸和口唇都冻裂了，才咬牙去买了一盒，小心擦了几个月才用完。
这会儿见手心里两盒面脂，稀罕问：“你咋这么贴心？还给妈买面脂呢？”
“这一盒多少钱？得一两块？”
赵小胜没说话儿。
冯月春自己琢磨了会儿感觉不对，她儿子不像这么贴心的人，还给当妈的买面脂，他能想到的最多是买吃的，因为吃的实惠，吃的好吃，母子俩都爱吃。
“葡儿给的还是葡儿让你买的？”
赵小胜：“……葡儿给的。”他抓了抓头发，“妈，我在城里碰见葡儿的相亲对象了，那人还载着葡儿去约会呢，我见了就着急，一着急啥都忘了。那人长得不错条件也好工作是在报社里的，上回还来咱村里采访。”
冯月春也竖起眉毛，“别着急，慢慢和妈说，我听听，给你出主意。”
赵小胜就把看到的，从葡儿那听到的，都说了。冯月春听完笑眯眯的，反而不太着急，“葡儿没恋爱经验，以为就像她妈说的两人处处就有感觉了，其实哪是这样的，这人和人之间就讲究缘分，眼缘是很重要的。”
“当年我见到你爸的时候，第一眼就心动了，我那个高兴啊，那个欢快啊，满脑子全是他，天天就想在他跟前晃，找借口和他说话，让他帮我点啥，我从第一眼见了你爸，就知道他就是我想找那个人，是我孩子的爹！”
“葡儿妈说的也有那种情况，但那种少，第一眼没感觉后面处出来的感情再深也不一定是爱情。有的人觉得相处久了有了了解有了感情以为就是爱情，跟着稀里糊涂的结了婚，一辈子都没想明白自己爱不爱他，反正都是凑合过日子。”
赵小胜很赞同，“妈我第一眼见葡儿的时候也觉得欢喜……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反正是高兴，见了她就想保护她。”
“这就对了，儿子你就是喜欢葡儿，对她一见钟情，葡儿既然对那个人还没感觉，你就要趁着她没发展出啥来，加把劲儿把胡截了。”
赵小胜又难受了，他要做工，天天忙得灰头土脸的哪来的时间去截胡，去培养感情。等他那些事做完了，葡儿都被姓王的哄走了。
冯月春也叹气。
她出了最后一招，“你不然干脆去和葡儿说清楚了吧，就说你喜欢她，这辈子非她不可，见了她就喜欢，反正横竖都要她，看她啥想法。”
赵小胜想起了自己在葡儿面前改的诗，横竖都想她……想着想着又笑了出来。
他回头跟葡儿说，那诗是为她改的，不是给他妈的，她能领会自己的意思吗？
冯月春：“你要说，就得说清楚明白了，别豁出去了还半遮半掩的，等会儿人家没闹明白你的意思，你就白干了。”
赵小胜这夜想了很多，想葡儿说的话，他妈说的话，猜测葡儿喜欢啥样的人，她连王苏那样的人都看不上，她会喜欢啥样的？
葡儿随口就吟诗，她是不是喜欢文采好的人？像他这种只认得字，半点墨水没有的她会不会看不上？
城里和乡下远着呢，要是将来结婚了，是住乡下还是城里？
他在城里没房子，没落脚的地儿呢，咋给葡儿幸福的生活？难道让葡儿来乡下种地？那可不行……
七想八想，想着想着睡了。
赵小胜连着几天都在考虑给心上小姑娘告白的事，秉承着他妈说的方针，一定得直接清楚明白，啥话都说清楚了，不能有一点点可以误解的地方。
他还拿了祖传百年没动过的家里唯一的一支笔在纸上写了起来，琢磨着怎么样的告白措词看起来体面又能打动人？
纸张浪费了好几页，全团成团扔进灶里生火了。冯月春看得心疼，给了他一拐杖，让他滚去县城。
“你只要见了你喜欢的姑娘，你心里想啥就跟她说啥，没水平不要紧，没文化不要紧，啥都没有不要紧，把你想说的一股脑全说了，你是不会说话还是咋滴？滚……”
赵小胜憋了小半个月，休了一天假，滚去县城了。
他手里提着一篮子鸡蛋，开春了他妈闲在家里养腿没事，把鸡养起来了，已经开始下蛋了。
第19章 贫穷村草
小半个月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那么短，主要体现在两段关系发展上。
赵小胜和洛葡仍然是洛葡定义的最好朋友的关系上，这关系的确很要好了, 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人，在朋友的意义上这没法再更进一步了。
这一点如冯月春所说, 除了赵小胜自己挑破关系才有更进一步的希望，否则再如何也不会在短时间内有所进展。
与之相对的是王苏和洛葡的关系。他俩本就刚认识不久，又是基于相亲对象的关系，这关系说特殊也特殊, 因为一旦两人互相看对眼, 就很顺理成章了。
但说薄弱也真薄弱, 因为这关系轻易地因为王苏一句话破灭了。
在赵小胜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的时候, 止步于一周前。
主要是一篇文章引起的, 洛葡听了王苏的建议, 赶在三八妇女节前夕发了一篇文章, 名为“华国的那些女人们”, 她查了不少资料，细数了从古至今那些女中豪杰们, 再说到如今身边的机械厂的那些女工们，对她们的品德行为大加赞赏, 一改之前朴实无华的文风不吝于华丽词藻赞美，这篇文章不但登了县里的报纸, 连市里报社在三八节那天专门开了个三八妇女专刊的版面上也占据了一席之地。
这是件好事情, 王苏当然为葡儿高兴。
但可能以为两人关系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便下了一步错棋, 他说葡儿你文章写得好, 很有天分, 你可以考虑以后找机会来报社上班，这样我俩在同一个单位，有共同的话题和工作也方便……
葡儿听了心里就明白了，她和王苏不合适，他俩不是一路人。她那天没当面说什么，隔天就托她妈给王阿姨带话，说自己跟王苏理念不和，性格不和，恐怕不合适。
葡儿实在是个敏锐至极的人，也有着和外表不同的果断，她可以容忍王苏性格上的小缺陷，也可以欣赏他隐藏在冷傲外表下的优点，但她没法接受他人插手她的人生规划，这点哪怕是她妈也不行。
王苏虽然只是提议，但他已经表现出了这样的倾向，希望葡儿和他在同一个单位，从事和他一样的事情，那他为什么不想想办法去机械厂？为啥得葡儿迁就他，为他放弃自己努力面试来的工作，去他的报社上班？
且不说要转单位有多难，就说在这段关系上，王苏的潜意识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在他心里两人之间他是占据主动地位的，葡儿则是被动的迁就的成全的一方。
葡儿看出这样的倾向，两人关系便止步于此了。
赵小胜拎着一篮子鸡蛋先去去机械厂门口等着，守门的大爷告诉他，洛葡今天休假日没上班，他提着鸡蛋去了洛家小院。
进门时，葡儿正坐在小院里读书，一手拿着笔正在记笔记，听见声音往后一瞧，大男人提着小篮子，笑得一脸张扬灿烂。
高高兴兴的大声喊：“葡儿！”
赵小胜当然高兴，见到心爱的姑娘高兴是一回事，更高兴的是休假日葡儿居然一个人在家待着，没去和王苏约会？
他大步进来，葡儿手上拿着的书他瞅了一眼，《机械理论大全》，桌上还放着一本《工人薪酬管理办法》，名字看懂了，是写的啥没看明白。
“葡儿你看书呢？今天咋一个人在家？弟弟和你妈呢？”
鸡蛋放桌上，“家里的鸡下了半月的鸡蛋我妈都攒着呢，说让我给你送来，一天吃一个，补着呢。”
葡儿看了赵小胜就觉得高兴，她这种高兴和赵小胜还是有点区别的，赵小胜他本身有一种让人见了就觉得心里松快的魔力，他天生长着一张笑脸，整日嬉皮笑脸的，笑起来也格外阳光大方，半点不遮掩，半点不做作。
他肚子里的心机大概和他的墨水一样，一丝也无，活像个大傻子。
本来葡儿没太深体会这点，对比王苏之后才有了体悟。
王苏不是个坏人，他性格沉闷孤傲，书读的多，心思也多，他在做打算时是先考虑着自己，然后把身边的人当成依附来考量的，这点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这么做，本也没错，但葡儿不喜欢被安排自己的人生。
她觉得与其相处下去，日后肯定也会因此闹矛盾，倒不如到此为止。
换句话说，和王苏相处多一些紧张感，得多费劲些，和赵小胜就不会，他让人觉得轻松，有什么话都能跟他说。
洛葡给赵小胜倒了杯茶，赵小胜坐下来，脑袋往屋里伸长了，“你妈和你弟呢？”
“今天出门玩去了，串亲戚。”
“哦……”心里暗自高兴，他来得是时候，他不是不喜欢粘人的小俊，他喜欢着呢，但能和葡儿单独相处，更是求之不得。
洛葡问：“咋拿了这么多鸡蛋，你和伯母自己留着吃点，你在工地干活正需要补充体力的时候。”
“够呢，我现在每天早上出门兜里都揣一个，鸡蛋没拿去换别的，都进我肚里了。”
两人闲聊了两句，洛葡问伯母的腿咋样了，问他在工地咋样，那边活儿重不重？这几天过得咋样？
赵小胜都一一道来，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老老实实回答，没有丝毫含糊的地方，双手放在桌上，活像个乖巧回答老师问题的好学生。
乖乖坐了会儿……赵小胜忍不住还是问了：“葡儿……”
葡儿放下书，抬头看他一眼，大男人眼里含着点期待。
“你和王苏咋样了？今天咋没和他出去玩？”
葡儿笑了起来，“我和他不合适，不成了。”
“咋……咋不合适呢？”
“就是不合适，他性格想法都跟我不同。”葡儿没想把那点事仔细说给别人听，她就跟她妈说了一回，她妈听了后说她矫情，说人家是想跟她在一块，离她近一些才这么说，她太武断了等等……
赵小胜却看不懂葡儿的眼色，心里高兴得冒泡了，恨不得当场表演个疯人狂欢，但他忍住了，眼角眉梢压不住地飞扬。
“你俩发生啥事了？”赵小胜难得聪明了一回，他想知道到底是啥事让王苏被葡儿淘汰了，这点很重要，他也能从情敌那吸取教训嘛！
葡儿想了会儿，看他满眼的求知欲，把王苏说的那句话讲了，还说自己可能跟她妈说的一样太武断了，一句话就定了人家生死，“事后我想了想，兴许是因为我本就对王苏没那方面的心思，所以第一反应是不成了，我俩不合适，否则要是喜欢他的话，我应该跟他理论一番，告诉他我不是你附属品，我工作咋样我有自己的规划，跟他说道理。但我没有。”
赵小胜听了，连忙说：“葡儿你没错，你那工作干得好好干啥要听他的去什么狗屁报社？他就是自私，他就是没把你放心上，这样的人你以后跟他一块了也不会幸福。”
他说顺溜了，差点就说选我就幸福了，我保管你说啥就是啥，你想干啥就干啥，我不会说半个不字，还不止呢，你说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后面这段没说下去，憋心里了。
他想，他还没表白呢，哪能贸然把这些话说给葡儿听，感觉太轻浮了。
不管怎么说，这会儿赵小胜心里放着鞭炮，噼里啪啦地一阵欢庆，高兴得像过年，今天咋这么好运呢？他想来表白，就遇上情敌自己作死败北，和着上天就是成全他，想让他表白呗。
赵小胜喝了口茶，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心里想着他妈说的话，让他别有包袱，啥也不要想，就把心里的话跟姑娘说了。
他开口……
心爱的小姑娘抿了口茶，笑眯眯说：“我妈说相亲少有一次就成了，相亲就像菜市场里捡萝卜挑鸡蛋，得从里头挑出最新鲜最大的那颗，多相多看，才能挑出最好的。所以她又给我相了俩，我从里面选了个有眼缘的，前天刚吃了顿饭，感觉还不错。”
“他为人幽默风趣，知识面挺广的，我说啥他都能接上，很有意思。”
这……就不好了！赵小胜心里警铃大作，滋啦啦的，把他欢喜的劲儿一下子浇没了，即将跟心上人告白的勇气也一下呼啦的戳了洞，全泄出去了。
这回比上次王苏那家伙还让他警惕，王苏葡儿只说了他其实内里挺好，就是不太会跟人相处，其余的他也能看出来葡儿对他没感觉。
但这回这个不一样了，葡儿夸他了，说他幽默风趣，会说话，知识面广，还说他有意思呢！
啥叫有意思？
有意思就是感兴趣的意思呗？
他小时候感觉啥东西有意思才会有兴趣去玩去抢，没意思咋会放心里？
他放桌上的手藏到桌子底下了，紧紧攥在一起，声音艰涩问：“那葡儿是喜欢他？”
“喜欢谈不上，才见过两回呢，就感觉是个还不错的人，他挺好玩的，我没见过这种人。”
那人在供销社上班，当个基层的小管理，兴许是每日顾客见多了，嘴巴可会讲，在供销社上班屈才了，得去唱戏才行，嘴巴叭叭的可会了。
她说起那人时眼里全是笑意，赵小胜心里哇凉哇凉了，走了一个情敌又来一个，她妈怎么这么会呢，是他平时不够孝敬杨阿姨吗，她咋这么整他呢？
赵小胜泄气地叹口气，感觉杨阿姨就是他和葡儿之间的拦路虎。
这回说啥都不能就这么回去了，一个不成杨阿姨又介绍一个，这没完没了啊，万一相看多了，真遇上个让葡儿一见钟情的，说啥都晚了。
他深呼吸几口气，把刚才泄出去的勇气找回来，心里头想着和葡儿在一起的快乐，心里那点火又渐渐燃烧起来。
葡儿收拾了书本，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让赵小胜和自己进屋。
“我妈他们中午不回来了，今天午饭就咱俩吃，你想吃啥？”
赵小胜在身后跟个跟班似的进去，“吃啥都行，葡儿你做主。”
葡儿：“那就吃面条吧，正好你带了鸡蛋，我煎俩荷包蛋，家里还有一罐肉酱，等会儿淋在面上。”
她指挥着赵小胜去院子里的小菜盆拔两棵葱和青菜进来。
赵小胜乐颠颠去拔了，回来把顺便把菜都洗了，接下来就在一旁打下手，把葱菜全切好了，恨不得让葡儿坐在一旁别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