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姨母那边差不多准备好了,可她还是有所顾忌。
沈枫眠这里终究是她的变数,后宫布满了太凤君的眼线,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是没有半分回旋之地的。
沈枫眠还欲说些什么,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他脸色冷了下来,沉沉的看着那道缝隙:“谁在那?”
门外那人迟疑了片刻,最后推门而入,是个未见过的生面孔。
男子柳叶眉好似细细的蹩着,仿佛心中有无限的愁绪,杏眼多情而魅惑,只一瞬不瞬的看着许意安:“奴家见过夫人。”
沈枫眠细细打量着来人,他衣着实在是暴.露,很难不让人想到他的来意。
许意安本还带了一些笑意的脸瞬间僵住,看了来人许久,最后试探的开口问道:“你是,阿珂?”
还记得幼时母皇曾带她与许意宁一同来过江南,当时便救下过一个被一群女子殴打的孩子。
那孩子约莫六七岁的年纪,原在知府家里给人端茶送水,不过是家中穷被卖进来的。
穷人家的女儿儿子被卖进府中做事并不稀奇,照理说身契是在知府手中握着,就算打死也是没有什么的。
可她与许意宁都看得红了眼,央求着母皇去救救那个孩子。
小孩子一个不小心摔碎了知府家中上好的玉佩,那玉佩本就意义非凡,是知府家中的传家宝。
知府因此恼怒至极,派人将他打一顿。
那几个丫鬟下手极重,明显是要将这孩子活活打死。
被两个孩子央求着,母皇将孩子从知府手中买下,算是为他赎了身。
记忆早已久远,她能模模糊糊记起此人已实属不易,只是他不是被赎了身,怎么会出现在南风馆?
阿珂一脸苦笑地捧上一壶青梅佳酿:“奴家命苦,被母父卖了进来。”
沈枫眠眉头微扬:“原来还是旧相识。”
“正是,没想到如今物是人非,夫人都已经娶了郎君……”阿珂那双杏眸之中溢出了一滴泪,在一旁伤神。
许意安一阵头疼。
他竟还拿多年前不做数的话说事。
那时她与许意宁也不过九岁的年纪,瞧着救来的小公子眉清目秀,在一旁好一顿争执。
还记得母皇在一旁笑看二人争这一个小男儿,许意宁不甘示弱的与她辩驳。
最终她拍着胸脯对他道:“你且等着,等本姑娘长大了便来娶你。”
“到了该娶夫的年纪,自当是娶良人立家业。”许意安莫名有些心虚的朝着自己那个脸色沉的简直要滴出水的凤君道。
面上虽是如此,实际上对于沈枫眠的态度,她满意极了,乃至碧波国为她带来的阴霾也消散去了些。
阿珂明显不这么认为,他脸上还挂着泪痕:“许姑娘这是何意,奴虽是进了南风馆,但记着先前答应姑娘的话,如今还是清白身,哪怕是为姑娘做侍也是愿意的。”
“黄口小儿之话,如何能当真,阿珂真是孩子心性。”许意安轻笑一声,眸中却并无半分笑意。
“许夫人当真不要奴了?”阿珂眼眸中的哀伤看的人都有些于心不忍,“是不是郎君不喜,可奴不会去跟郎君争宠的,只求脱离苦海有个名分……”
扫了在一旁端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沈枫眠。
沈枫眠虽是面上不显什么,但她还是隐隐觉着他有些上了脾气。
阿珂还哭得梨花带雨,许意安扬声道:“与我夫郎可没有关系,不过是童言无忌,公子莫要当真。”
阿珂闻言瞪大了杏眸。
许意安不再叫他阿珂,而是唤他公子,她这是有心要与他拉开距离了。
沈枫眠就这般看着两人不语,只是自顾自地复又端起一盏酒。
“许夫人,是真的不要奴了吗?”阿珂眼眶红了一圈,叫哪个姑娘看了不觉爱怜。
偏许意安就是没有半分打算随他的意:“公子自重,我与夫郎还有体己话要说,这酒也劳烦公子送出去。”
阿珂咬着唇看了她许久,最终虚虚行了一礼:“这酒是奴家自掏腰包买给许夫人的,只当是就此别过吧,夫人莫要嫌弃。”
看着他哭哭啼啼的带上了门,许意安讨好的对上了沈枫眠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夫郎……”
今日的冰霜许是因着酒意融化了些,为他平添了份迷离的醉意。
“陛下这是要始乱终弃?”许久不言语的沈枫眠悠悠的开了口。
许意安起身与他坐到了一边,带了份小心翼翼:“哪敢,那原本就是莫须有的事,夫郎才是正主,我又怎会弃了夫郎这般俊美的郎君?”
听着她这般油嘴滑舌,沈枫眠讥讽地扯了扯嘴角,并不应声。
许意安为他斟上一盏阿珂方才送来的酒,引得他脸上又是一阵无法掩饰的厌恶。
“旧情人送的酒,陛下还是自己喝吧,臣侍怕是喝不来。”他语气中的厌弃之意不加掩饰。
许意安眼眸弯弯,打趣地在他耳边道:“凤君这是吃味了?”
沈枫眠嗤笑一声,避开了耳边令他有些发麻的温热气息:“那倒不会,陛下心悦谁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占着这个名头罢了。”
沈枫眠双颊的酒晕莫名有几分媚意,微扬的眼尾也随着红了一片,哪里还有半分那副生人远离的清冷气。
“小眠,你醉了。”许意安看着那张妖媚的脸逐渐有些移不开眼。
“我若是清醒着,估计早就逃离皇宫那种鬼地方了。”沈枫眠唇角的弧度极好看,明明笑的开怀,说出的话却令她心中微微一紧。
梦中的一切又与此刻缓缓重叠,仿佛一切都会这般发生。
沈枫眠那盏酒下去极快,伸手又要拿那壶烈酒,被许意安一把抢过:“喝慢一点。”
沈枫眠没有抓住,登时便有些气恼:“还给我。”
酒壶离得他远了些,那只修长的手一时没有摸到,反倒失了平衡,一下扑在了许意安的身上。
酒壶发出“当啷”一声响,生生地立在了地上。
那张颜如舜华的脸就这般近在咫尺,温热的酒意扑鼻而来。
面色绯红带着醉意的玉面郎君带了些茫然,像是不知自己如今的处境一般。
眼前是觊觎了多年的人儿,若是她想发生些什么,以他现在的状态是无力反抗的。
沈枫眠根本不知两人现在交缠缱绻的样子有多暧昧,他眼中心中满是眼前那壶酒。
蓦地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沈枫眠欲挣扎着爬起,却身上有些酸软,胡乱摸了几把依旧没能站起。
许意安眸色愈发深沉的看着眼前人,黑沉的眸子如同深不可测湖底一般,简直要将人卷入深渊:“小眠,别招我……”
沈枫眠趴在她身上顿了顿,微微偏了偏头迷蒙的道:“你要如何?”
第30章 朕心悦你许久
要如何?
她不是坐怀不乱的尼姑, 自然是想将人狠狠按在床塌上,做一些许多女子不可自拔之事。
许意安却避而不答,按住了他作乱的双手:“你又想如何?”
沈枫眠认真的想了一阵, 凤眸中是未经人事的懵懵懂懂。
这个问题有些为难他了,沈枫眠摇了摇头, 端的是小男儿的乖巧懂事。
眼前根本就不是平日里动不动就要炸毛的猫,许意安不再任由他趴伏在身上,翻身将人调换了位置。
她珍重极了眼前的男子,六年来便一直以那副骄矜小公子的模样住在了她的心底, 令她久久不能忘怀。
那张带着湿意的淡色薄唇离得她很近, 可许意安却并不着急, 她深色的眸子紧紧攫住沈枫眠的眸子。
看着沈枫眠眼中自己的倒影, 她轻声道:“小眠觉得我如何?”
她不愿趁人之危稀里糊涂的要了人的身子, 那是她母皇的做派, 她最是不喜。
“你是极好的, 也是极好看的, ”沈枫眠想了许久,又缓缓补充道, “比许意安好。”
竟是喝的认不出了人。
闻言,许意安单眉高挑:“许意安哪里不好?”
她明明待沈枫眠最好了, 无时无刻都有想着他,可他却背地里说自己不好。
提及她, 沈枫眠眉心蹩了蹩, 好似真的对她极其厌恶:“许意安才是这世上最脏, 最不贞洁的女子。”
最脏的许意安默了片刻, 复又问道:“那我如何, 小眠喜不喜欢我?”
“你是好看的, 本公子喜欢好看的。”怕是真的喝傻了,沈枫眠费力的想了想,最后缓缓这般说道。
许意安呼吸沉了几分,循循善诱的道:“喜欢该当如何?”
鼻尖袭来的冷香宛如冬雪与腊梅,旖旎的气氛在两人之间久久不散。
不等他应声,许意安在他耳畔道:“小眠,我也心悦你,心悦极了……”
她低头轻轻啄上那带着酒味又微热的薄唇,沈枫眠登时僵住,却没有打算反抗,似乎是不太明白她在做什么。
许意安珍重如至宝般的含住了他的唇,温柔啄吻,诱他沉沦。
沈枫眠心中腾升起怪异的酥麻之感,不自觉地攀上了她的肩,眼尾也跟着泛了红。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跟着灼热了起来,令人一阵喘不过气。
恍惚间,一阵天旋地转,他被许意安打横抱起,
沈枫眠眉头轻轻地皱了皱,眸底的潮意晕开来:“本公子不喜这里。”
许意安的脚步微顿。
是了,沈枫眠最是清贵,心中那般高傲的人怎能在这等烟花柳巷交付于她。
许意安强忍着欲焚身的难耐,柔声道:“好,听小眠的,我们这就回客栈。”
楼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沥沥的毛毛雨,微凉的雨水打在脸上,沈枫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我好久都没有梦见过母亲了。”痴痴地望着外面微凉的雨水,沈枫眠轻声道。
马车驶得极快,窗外的雨水顺势飘了几滴进来,带着微凉拍在人的脸上。
许意安将人搂过,抚着他顺滑的发安抚道:“都过去了。”
她在宫中便听闻了沈老将军的死状有多凄惨,如今又是雨夜,他难免触景伤情。
埋在她的颈窝里,沈枫眠抽噎道:“以往母亲还回来梦里看我的,可我每次见到母亲都会哭醒,母亲便不来看我了。”
静谧的马车内是滴滴答答的雨水声与他小声的哭噎,听得人心中也跟着难过。
“母亲知晓我怕鬼,就再也不来看我了,可是我现在不怕鬼了,母亲什么时候才能看看我……”胸前的衣襟被他蹭的一片濡湿,沈枫眠哭得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许意安轻拍着他的背:“小眠不哭,都过去了。”
他掉了一路的泪,呜呜咽咽的停不下来。
“呜,”在最后一个哭音出口前,一双软唇堵住了呼之欲出的哭声。
沈枫眠瞪大了眼,却被撬开了牙关。
他被吻得身子阵阵发软,嘤咛着推开了许意安。
“不哭了好不好。”许意安眸色暗沉,有些不舍的松开了他的唇。
*
原本在南风馆将焚身的可怜女子,如今怀中抱着一个沉睡过去的郎君进了客栈。
身子久久散不去的反应使许意安黑了脸,对着身旁熟睡的人咬了咬牙。
好,他可真是好得很。
撩.拨了她这么久,如今到了客栈便自己昏睡了过去,独留她一人备受煎熬。
眼前熟睡的人呼吸间还带着温热的酒气,混合着那股冷香,令人心驰神往。
许意安在他眉间印上一吻,一夜无眠。
许意宁来到之时,怔怔的盯着她眼下异常显眼的一片乌青:“皇姐?”
许意安满眼的心疼,心中的愧疚之感亦是一涌而上。
她皇姐本就不易。
在宫中便被太凤君所束缚,暗中出宫调查朝堂之事居然愁成了这副样子,反观她昨夜还与夫侍夜夜笙歌……
许意宁心虚地低下了头,上前仰着笑脸给她捏肩:“皇姐不必这般上火,江南一事有臣妹盯着,皇姐放心就是。”
许意安脸黑,而罪魁祸首则在一旁端坐着,好似不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许意宁看着眼前这位备受朝堂大臣争议的皇姐夫,许久有些迟疑地道:“皇姐夫头上的簪子可否拿与臣妹看看?”
她进门时便注意到了沈枫眠头上的簪子,那舒展的竹叶,甚至上面盈盈的几滴露珠都被雕磨栩栩如生。
这玉的成色极为难得,看起来反倒是像母皇当年及其宝贝的那一块玉料。
沈枫眠不知她为何上来先向他讨要簪子,但还是将头上的玉簪取下递给她。
那玉料触手生温,一股难以言喻的淡淡馨香扑鼻而来。
“这是那块香玉?”许意宁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枫眠。
太凤君竟舍得把这种玉料打磨成簪子送给沈枫眠,当年他可是自己都舍不得用,这哪里是传闻中的不喜?
“我瞧着也像是,”谈及太凤君送的簪子,许意安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觉着他不会这般好心,想必有什么古怪。”
可簪子又能有什么古怪?
“玉簪不同与银簪,若是想以银簪害人,可将簪子在药材熬制的水中泡上数月,而玉簪却不吸附药性。”许意宁想不出其中能有什么。
如果真是如此,那太凤君是有多讨厌这位皇姐夫,竟不惜把这么一块千载难逢的料子作为簪子给他。
许意宁试探地看向沈枫眠:“皇姐夫,不若交由我几天?”
沈枫眠抿了抿唇:“可如今,回京的日子逼近,届时到了宫中,太凤君若是看不到这枚簪子会恼火。”
他每每遇见太凤君之时,都能觉出他的目光扫过他头顶那枚簪子,并有意无意的嘱咐莫要丢了。
而被他污蔑秽乱后宫那日,便是太凤君见他头上没有戴那枚玉簪,为此又是一顿斥责。
这玉簪定是没有那么简单。
“如此,皇姐夫放心,臣妹认识位雕玉的老匠,待我在府内寻一块好的玉料交予她,叫她打出一枚看着一模一样的。”许意宁有了主意,笑着道。
她们这位父君最是有心计,常常出一些不寻常的计谋,打的人一个错不及防。
若是不提防着他点,估计早就命丧深宫,坟头的草都有三尺高了。
许意安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撇下与霖王商谈的许意安,他独自出了客栈。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空气中还满是泥土的芬芳,屋檐下的几只燕子还围着碗口大的燕窝飞来飞去。
颇有几分谁家新燕啄春泥的意味。
少倾,半空中有只信鸽咕咕叫了两声,他一抬眼就见鸽子转了几圈后朝他飞过来。
那鸽子在他小臂上落了脚,理了理翅膀上的羽毛,乖乖站着等他取走腿上的信。
信鸽偏偏在霖王与许意安在的时候飞来,他万万不能被两人发现,一切还需小心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