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赵意南关切地看着他的手臂,急声问道。
霍刚亮出被接上的左臂,憨笑,“王府府医,天下第一!”
看着他略微鼓胀的肘部,赵意南一想便知道很疼,对他的怨气彻底没了,
“你呢,你为何不走?”
“我若走了,谁帮你嫁给沈时砚?”霍刚笑道,随即表情凝重轻拍她肩膀,示意她快些开门,“快走,今日城中恐有祸乱,早些出城,找个客栈安顿下来,过几日我便去接你。”
还未曾问清楚,赵意南就不由分说被他推出门外。
上了马车,青羽一扬鞭,马车便飞驰而去。
这是一驾外表简陋的小型马车,仅有一张软垫,她坐在上面,身子随着疾驰着穿街走巷的车身左摇右晃,一颗心也跟着越跳越快。
果然如霍刚所言,不多时,便听见街上兵甲碰撞,乱响频发,伴随着市井民众的哭嚎和逃跑的脚步声。
马车疾驰,但她却觉得时间过得缓慢。
一开始,她不忍去看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想早些逃离今日的祸事。忽地听见人群中有人哭喊:“摄政王身中奇毒,无药可医,片刻前薨了!”
她霎时如五雷轰顶,掀开车帘去看。
兵甲穿梭,狼烟四起,火光滔天。城中百姓痛哭流涕,四散逃难。
攥住车帘的手恍然垂落,身子瘫软下去,如一滩无形的蜡泪。
她不相信。
昨日谢邈还好好的,他的毒,她早帮他解了。
克制着内心的焦灼,她重新凝聚体力,把身子朝前倾,扬着嗓子朝车门处问:“青羽,他们传的是假消息,是不是?”
青羽并未直接回答她,而是警戒地提醒她坐好,勿要乱动。
“姑父他没死,对不对?”她死死抠着身下的木板,急声向他确认。
青羽不再答话,只是加紧打马,朝前疾驰。
赵意南的焦灼霎时攀升到了顶点,身上忽冷忽热。
她全部的希望都在谢邈身上了,若他死了,就算今日逃出去,皇兄也能想办法找到她,把她捉回去,逼她与沈时砚成婚。
“停下,快停下!”她绝望地哭喊,“我要去王府!”
“公主,恕属下实难从命。”许是赵意南尖利的嗓音震惊了他,他才语气郑重地回了这么一句。
街道上杂乱纷扰,行人退避,官兵奔跑,马车也跑的比先前更快。
赵意南绝望地匍匐着,爬到车门处,从车帘内探出一只手,去拽青羽的衣袖。
“姑父他不能死,他不可能死,快带我去王府看一眼!求你了,青羽!”
青羽已然听到她泣不成声,嗓子都已经哭哑,虽然有些心软,但他向来只听谢邈号令,况且今日王爷的假死事关重大,他便横下心,冷着嗓子说道:
“公主,属下的任务是送你出城,请公主莫要为难属下。”
见他如此这般不通人情,赵意南再也忍不住,只好去推他,想要将他推下马车,然后自己驾车去王府。
青羽无法,只得趁机点了她脖间穴道,她便晕了过去。
一路来到城门处,他亮出手中王府令牌,正等着守卫放行,谁知那守卫竟然示意他等在原地,然后上了城楼。
一种不祥的预感登时涌上心头,青羽小心地抬眼,看到城楼上一人头戴盔甲,正朝下俯视,似是在打量自己。
不多时,那人已下得楼来,守卫跟在他身后。
他们走近,青羽看清那张略微熟悉的国字脸,脑中轰然巨响一声。
“王府的人?”国字脸邪笑着仰脸,看着扮成车夫的青羽,倏地一转脸,一声呵斥:“来呀!拿下!”
*
宫宴如期举行,太和殿上笙歌奏乐,热闹非常。
这种言笑晏晏的热闹,在宫人传来谢邈的死讯之时,短暂地被打破,随后在赵崇激扬的招揽声中,又恢复了正常,甚至更加喧闹。
谢邈的政敌们,无一不举杯欢庆,大虞终于迎来了新的太平盛世。
赵崇也是举杯相邀,表面在庆祝赵意南的婚事,实则对谢邈的死喜出望外,不胜激动。
直到殿中某位大臣将手中杯盏猛地掷地,喧闹再度终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可怕的怒吼。
御座两边的台阶下,从帷幕后面霎时冲出来十几个带刀侍卫,口中一边咆哮,一边朝着赵崇飞奔而来。
忠臣们短暂地吃惊过后,才回过神,口中急喊救驾,便有一群禁卫带刀冲进殿中。
然而他们并非要救驾,而是一一跑到官员身后,把刀横在他们脖上。
有忠心的老臣不肯就范,口中大喊:“乱臣贼子,天诛地灭!”
转眼便被一刀砍死,血溅当场。
等那群忠直之臣英勇就义,剩下的官员为了保住性命,一个个都缄口不言。
赵崇更是吓得双腿发抖,若不是被禁卫拎着衣领子,他此刻早已抱头躲到御座之下了。
这般僵持了许久,叛军仍未有弑君的意思,赵崇惊惧之余,渐渐定住神,开始观察殿中官员。很快他便发觉,礼部尚书顾机面对挟持,脸上毫无惧色,倒是时不时往殿外打量,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顾机向来忠于朝廷,偶尔有弹劾他的奏章,也都被沈平一一驳回。
赵崇忽然思及谢邈之前的告诫,追悔莫及。
正当他闭目,兀自悔恨,只听得殿外忽地响起铛铛的兵刃交接之声,睁眼去看,殿门处步履从容走来一人。
他险些哭喊而出,肩上铁爪似的两手突然一用力,他登时身子往下一沉,只好面露哀求之色,看向谢邈。
看到谢邈神采如旧、完完整整出现,忠臣们无不纳罕。另一些官员则很快面色惨白,当真像是见了鬼一般。
谢邈走到大殿中间,停在御座下方,乜视了挟持赵崇的禁卫一眼,随即转身,面向殿中众人。
几队着银色盔甲的士兵,紧随谢邈,步履整齐地从殿门处鱼贯而入,个个手持弓箭,一一对准持刀的叛军。殿门外,更是被同样服色的甲兵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谢邈冷剑似的目光直射目光闪烁的顾机。
“诸位,不用等了。”他朗然道,嗓音如杳杳钟声一般,盘旋在太和殿上空,环绕在每个人耳边。
“若你们就地受降,本王便念在你们昔日辅佐君王有功,宽待你们的眷属。”
如他所料,顾机的确在等待沈平的信号。然而,顾机不知道的是,此时赵意南压根没有嫁进勇毅侯府,没有她做人质,沈平怎敢轻举妄动?说不定此时,沈家父子正忙着与霍刚打的不可开交呢。
很快,叛军们陆续缴械,宫乱就此平息。
正在殿中整肃局面,忽闻宫外传来一声悠扬的号角,伴随而来的是浓浓的狼烟,呛鼻难闻。
谢邈顿觉不祥,安顿好赵崇之后,领兵朝着号角声起的方向,一路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男主:我怎能死?我可是男主。
第29章
车外吵吵嚷嚷, 赵意南很快从昏迷中苏醒。
支起身子,这才发觉马车已经停下,方才听到的那种让人心惊肉跳的、夹杂着哭嚎的□□之声已然被他们甩远, 但却有另外一种乱响近在耳边。
乒乒乓乓的,兵刃碰撞, 掺杂着青羽时不时的呼喝。
她慢慢爬起来,掀起车帘一角,小心往外探视。
只见几个城门守卫将青羽团团围住,对他群起而攻之。其中一个国字脸, 她印象尤为深刻, 很快便回想起, 他是从江边和王府多番捉她回去的狗腿子。
远处, 城门紧闭。
恍然大悟, 原来青羽是要送她出城, 谢邈是真心要帮她逃婚。
守卫们轮番上阵, 青羽却赤手空拳与他们单打独斗, 眼看着他逐渐落了下风,她便把心一横, 稳坐于车座上,朝车外大喊:
“都住手!”
她极力控制, 但这一声喊,仍因为嗓音过分高昂, 带出了几分颤抖。不过貌似收到了效果, 外面打斗声暂歇, 她便不再忐忑, 字字铿锵继续道:
“若今日你们放我出城, 来日摄政王面前, 本公主定会对你们多多褒扬,令你们加官进爵。可若今日你们负隅顽抗,只怕你们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有人发出轻蔑的笑声,她听出来,是国字脸。
“摄政王?哈哈!这天下哪还有什么摄政王?公主,奥,”他怪异地嗟叹一声,“今日一过,只怕连公主都不是公主啦!”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敢如此大放厥词!”
一想到谢邈已经死了,赵意南的心口便揪着疼。
但她死死绞着双手,提醒自己,不能露怯。
回应她的,是一片哄笑,她开始心虚了。摄政王的死讯,只怕人尽皆知。想来这群守卫正是听到这则消息,才敢拦着青羽,不放他们出城。
她额上冷汗涔涔,忽地听见青羽掷地有声的嗓音响起。
“王爷健在,尔等休要胡言!”
赵意南瞬间心潮澎湃,坐直了身子,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他口中一个字眼。
“王爷他早料到勇毅侯今日会趁着公主出降,弑君篡位,故意放出消息宣称薨逝,不过是为了麻痹反贼。尔等速速开城门,保我送公主出城避难,否则乱兵杀来,伤了公主殿下,王爷定饶不了尔等!”
青羽说的有板有眼,听得赵意南喜极而泣。
守卫们嘁嘁喳喳合计一回,须臾,她便听见国字脸一声令下,便有守卫小跑着走开,之后便传来城门开启的沉重轰隆之声。
青羽道谢,随后马车一沉,待他坐稳后缓缓启动。
赵意南坐在车内,缓缓舒了口气,扬着唇角正待出发,身后猝然传来踏踏的马蹄声。似有一路不少的人马疾驰而来,她甚至感觉到有滚滚的尘土被卷进车内。
“开城门!”远远地,有士兵急声怒吼。
随之而来的,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的一道嘶哑但有力的吼声,“关门!快!”
城门又沉重地在守卫的吆喝声中缓缓关闭,青羽见势不对,只得将马车停住。
只差一步就能顺利逃走,赵意南忍不住低问,“发生了何事?”
“殿下,可能是叛军杀过来了。稍安勿躁。”
果然,周遭很快陷入了一片厮杀,刀剑碰撞,弓箭嗖嗖离弦,兵刃入肉,士兵嘶吼惨叫声,响成一片。
间或有乱箭射到马车上,发出嗡嗡的余响,赵意南坐在车内,胆战心惊,心急如焚。
为了保护车里的小主子,青羽很快便跳下马车,从地上拾起一把刀,劈开射来的箭矢。
沈平骑着高头大马,正与挡路的追兵厮杀,远远地看见马车外挡箭的青羽,快便意识到车内之人极有可能便是赵意南。
他瞬间调转马头,冲向马车,一挥长枪弹飞青羽手中兵器,刺了他两枪,等他倒地后,迅速冲进马车,挟持了赵意南。
他把赵意南横放在马上,单手缚住她双腕,任凭她如何扭动挣扎,都视而不见。
然后冲着城门守卫大喊:“开城门,否则老子即刻杀了她!”
“不能开!”赵意南踢打着双腿,大喊。
沈平抡起手中长枪,对准赵意南后背,他只消一松手,她便会开膛破肚。
守卫明白谢邈如何看重这位公主,国字脸稍一想,便遵从沈平之命,命手下即刻打开城门。
城门才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沈平便一夹马腹,狂奔出去,手下骑兵紧随其后。
青羽从地上支起身子,口吐鲜血,眼看着赵意南被劫走,忙冲着城门守卫们怒喝:“快追啊!”
然而守卫们正忙着与反贼周旋,抽不出身。
出得城门外,沈平仍一路疾驰,赵意南被颠的七荤八素,满口灰尘,她一面呸呸地吐,一面想着脱身的办法。
“勇毅侯,你既已出城,我对你来说,便是废物一个,找个地方,将我放下吧!”
“你?废物?”沈平阴阳怪气地笑着,“你可不是废物。”
他紧接着喊道,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你与谢邈那小子,合起伙来,害的老子今日大计未成。老子就算去见阎王,也要带上你这丫头片子!”
“我何时想过要害你?我只是想逃婚而已。你那儿子,我可高攀不起。”赵意南嘟囔着,越往后说嗓音越低,毕竟此时她小命都攥在他手中,对沈时砚的人品,她并不敢妄加嘲讽。
“少废话,再说一个字,老子马上割了你舌头!”
赵意南霎时吓得舌头一颤,忙把两片嘴唇牢牢闭紧。
尘土飞扬的路面上,或大或小的石头沿着道路不断往后飞去,她最终放弃了跳马的念头——若摔下去,非死即残。
“我想解手。”她小声试探。
没有听到任何回复,她又装成羞涩的样子,小声补充,“解大手。”
仍然没有回音。
她便继续自说自话,“早知道今日要被横在马背上颠这么久,就不乱吃东西了……两盘蒜香鸡爪,两瓶桃花酒啊……肚子好疼……若是一会儿失了禁,还请勇毅侯你多担待些……”
一面□□着,一面趁着沈平看不见,把手伸进喉咙里,顷刻间她便开始干呕。
沈平见状,瞬间勒住缰绳,一脸嫌弃朝后仰着身子,仿佛已经闻到她吐出的秽物。
赵意南趁热打铁,狠心又捅了几下喉咙,这次果然哇的吐了。
很快她身子一轻,沈平拎着她腰带,将她甩到路边的草地里。
她打了几个滚之后,迅速从地上爬起来,顾不上身上疼痛,便朝回城的方向奔跑。
“站住!”沈平喝道,“黄毛丫头,追!”
他的手下闻令,很快将她捉了回去。
挣扎间,忽闻远处传来跃马扬鞭的声音,期间还伴着一道她极熟悉的男音。
那声音像是在惨叫,又像是哀嚎,“爹——爹——救我——”
赵意南循声看去,只见一队人马冲破尘土,朝着沈平的队伍急速追来。带头之人,手挽缰绳,玄衣白马,风流年少,正是谢邈。
喜出望外,激动地提裙,想跑过去,却被人牢牢按住肩头。
谢邈在沈平面前一丈远的地方驻马,眉目淡然,但其间暗藏杀气,沈平身后的手下纷纷提刀按剑。
“沈侯,今日你我做一笔交易如何?”
见到谢邈不但没死,还捆着他的儿子追杀过来,沈平有一瞬间的惊诧,随即不甘地冷哼一声。
沈时砚惨叫连连,沈平动动汗毛也知道谢邈的意思。但他却偏脸,回了一个白眼,“小小晚辈,你也配跟老子谈条件?”
沈时砚以为他爹没看见他,忙大声呼救,“爹,快救我——”
沈平有一瞬真想撇下他这不争气的儿子,独自逃遁。
他这废物儿子,今日竟将霍刚扮的假新娘迎入府中,还反被人家当做人质,坏了他今日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