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分两路出逃时,他明明给派了两个得力手下,护他从西城门出城,谁知竟又被谢邈这小子抓了去。
眼下连逃,都逃不利索。他在心中怅然喟叹,准备做一场最后的厮杀,要么绝地求生,要么自我了断。
却又听谢邈朗然说道:
“今日若沈侯将公主交给我,那本王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沈平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但很快他想到兵不厌诈。
“休要诓我!要打要杀,痛快的!”
赵意南被人押着,听见谢邈如此说,当即扭动身子阻止:“姑父,不要管我!沈老头,你这不要脸的反贼,还不快束手就擒,难道还想让我姑父将你剁成肉酱吗?”
“爹——不要啊爹,谢邈他没骗你,否则为何要将孩儿带来?”
沈平琢磨自己儿子的话不无道理,但是士可杀不可辱,他宁肯死,也绝不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了此残生。
“没骨气的东西,老子怎的生出你这窝囊废!”他骂道,随即拔剑,直指谢邈,“休要废话,成王败寇,你我即刻一决高下!”
谢邈身后手下也纷纷拔剑,顷刻间,两队人马已成剑拔弩张之势。
谢邈却抬手,示意手下按兵不动,“尔等退出十丈之外。”
他嗓音疏朗,但暗含力量,无人敢不从。手下们面面相觑,不多时便将捆得结实的沈时砚扔到路边,退到指定地点。
沈平见状,不胜惊讶,没想到谢邈说的放他生路,竟是要放他走。
“公主送过来,本王即刻放你们离开。”谢邈面色冷峻如常,声振寰宇,威震四方,沈平手下闻言,皆松松了手中剑柄,带着敬畏之情,望向这位青年将军。
沈平当即不再犹豫,一挥手,赵意南便被人推到谢邈马前。
方才被横在马上,急速颠簸之间,赵意南头上朱钗皆已掉落,此时一头乌发自然散落,垂至腰间。她仰头,看着面前身骑白马的英武青年,满脸惊异,泪眼潸然,颇有楚楚可怜之态。
“过来。”
谢邈挺身坐于马上,朝她低头,嗓音亲和,低低唤道。
第30章
谢邈身量本就高大, 如今坐在同赵意南差不多高的白马身上,更加英姿勃发。他朝她看来的眼中似有柔光,仿佛只有在与她说话时, 那双古井般沉静的眸子才会染上神采。
许是心生敬畏,赵意南很快又垂首, 拖动着双腿,姗姗行至他马下,未及开口,就被他伸手轻抚发顶。他抚地极柔, 似乎要揉去她今日所受的委屈。
鼓起勇气, 顺着他踩在马镫上的皂靴, 目光一路往上, 直到再度看见他眸中亮光, 她面上瞬间两行清泪滚落, 终于蹙着眉头喊他。
“姑父……”
谢邈轻抚她发顶的手顿住, 随即伸到她面前, “上马。”
见她怔怔的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他便把伸出的大掌朝她下垂的手心落得更低, “来,好好摸一摸, 看看本王到底是人是鬼。”
看到他伸到眼前的大掌,赵意南这才破涕为笑, 把手放到他掌中。脚踩马镫, 被他用力一拉, 随着她心口猛地一跳, 下一瞬便稳稳落到了鞍上, 后背撞进了他怀里。
他的心跳强健有力, 甚至穿透她的肉.体,直直传进她脑中。周身萦绕着他强大的男子气息,这一次她无比确信,他真的活着。
“坐好了?”谢邈温声问她。
他精瘦的双臂绕过她身侧,又在她胸前合拢,紧握缰绳。
见她不答,他便牵动手中缰绳,做出调转马头的架势,故意道,“那这便回城了。”
实际上,他的计划截然相反。
宫乱已平,沈家父子也被他放走,城中暴.乱他一早交给霍刚善后。他本打算等到今日事毕,再去事先交代给青羽安顿她的客栈寻她,没想到竟从沈平手里救下她,这倒给他更多与她独处的机会。
他猜想,以她贪玩的性子,今日好不容易出了城,定要大肆游玩一番。
果然如他所料,赵意南忙抓着他双手,阻止他,“不要!”
谢邈随即勾唇,很快,随着赵意南突如其来的侧身,他的腰身被她紧紧搂住,他嘴角的弧度恍若被冻住,僵直了身子。
“姑父,你没死!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她如泣如诉,身体由于激动不住颤抖。
谢邈愣愣地看着她颤动的乌黑发顶,忽地生出几分内疚,不该将她蒙在鼓里。
随即伸手轻抚她后背,
“我还要来救你,怎能轻易死了?”
赵意南破涕而笑。
抱着他,今日发生的一切不断在脑中回放,她很快意识到宫中生了大事。而沈家,便是始作俑者。
“姑父为了救我,放走他们,值得吗?”
见他久久不答话,她便缓缓松开他的腰,扭着脸仰视着他。
他茫然看着远处,看不出在沉思还是在后悔。
随即又想到城中此时定然一片混乱,许多事务等着他回去肃清,她便不再孩子气,缓缓转身看向前面黄茫茫的道路,小声提议:“我们回去吧,姑父。”
她还未说完,谢邈便猛地打马,身下白马快如闪电般冲了出去,她甚至来不及抓住马鞍上的扶手。身体不受控制地后倾,抵着他坚实的胸膛,在她禁不住颠簸,挣扎着就要落地之前,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环住了她的细腰。
她这才定住神,看准了扶手,抓了上去。
急速的颠簸让她心口狂跳,她受不住,便急声大喊:“慢些,姑父,你慢些!”
没想到谢邈打马打得更频繁了。
她很快便被疾驰的马颠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听得马蹄嘚嘚,周围树木如鬼影般向后瞬移。
顷刻间,一条小河横在了前方,挡住了去路。
“姑父,河!有河!”
她慌乱地抬起手臂指着远处的河,焦急地朝四下看去,视线到处,并无桥索。
谢邈仍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更加厉声地打马。远处的小河很快奔到他们面前,她看着丈余宽的河面,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她闭上双眼,等着连人带马跳进河里,被溅一身冷水的时候,一声雄壮的马嘶乍然响起,她像被人抛到天上,倏忽之间又急速下坠。
她惊呼一声,瘫软无力的身子陷进谢邈用身体筑成的巢穴中,与他坚实的胸膛紧紧相贴,耳边听到他柔声安慰她“别怕”,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停止了颤抖。
耳边风声猎猎,眨眼间,随着嘚嘚两声,身子一震,仿佛又回到了平地。
谢邈拽紧缰绳,白马随即领命,不再疾驰,而是信步走动起来。
怀中少女瑟缩着身子,仿佛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他心中不快蓦地消失,转而又开始心疼,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了。
但仍淡着嗓子,音调平和说道:“以后若再叫错称呼,本王还罚。”
赵意南忽然明白他方才为何不打招呼便一通疾驰。
“可是我叫习惯了啊,习惯是很难改的,你不知道吗?”她愤愤地转脸看她,竖着两条细眉,对这顿惩罚很是不满。
看着她隐于一帘乌发中的煞白小脸,他心中爱怜更甚。
“你说的没错,”他无奈,看着她楚楚动人的眉眼,柔声道,“所以我会帮你改掉这个不好的习惯。”
赵意南懒得跟他理论,掰开他护在自己腰上的大手,很快下马,自己去找乐子。
忽地发觉,前方不远处竟有一片桃林,桃花灼灼,花香四溢,她瞬间来了兴致,快步走了过去。
谢邈牵着马,宠溺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在桃林中穿梭。
“兔子!”蓦地,赵意南大喊一声,很是兴奋。
果然,一只小白兔从她身侧飞速逃窜,许是急着逃命,不辨方向,竟然直直窜到谢邈脚边。
谢邈正要俯身去捕,赵意南又喊一声“别跑”,那兔子瞬间惊觉,蹿到一旁去了。
赵意南远远地朝他撅了下嘴,似乎对他的身手表示鄙夷,随即又扭身朝前走去。
谢邈无奈一笑。
很快,一处篱笆小院出现在他们眼前。院中一座木屋,顶上盖着茅草,未设旗幡。屋前空地上,竟也有一群小白兔,与方才他们见到的那只模样略同,在地上吃草。
赵意南眼尖,很快发现了他们,不等谢邈阻拦就奔进院里。兔子们一见生人进来,四散而逃,她便笑着闹着去追赶。
谢邈把马绑到树上,甫一到院门,便见一个矮壮青年,身着粗布衫,绑着头巾,从屋里出来,径直来到他面前。
“客官可要住店?”青年眉开眼笑,抬头看着面前衣着气度皆非凡品的客人。
谢邈目光一直紧紧追随着赵意南,低声回绝。
青年随着他的目光去看赵意南,须臾看得眉开眼笑,纳罕道:“夫人好像很喜欢俺的小兔儿呢。”
谢邈脸上略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
“还有几间房?”
青年喜出望外地看回他脸上,回道:“两间。”随即他又露出奇怪的表情,但没多问。
谢邈想了想,觉得此处荒郊野外,若让赵意南跟他分住两间恐怕不太安全,便问他这里可否自行造饭,青年说可以,于是他便只定了一间房,向他借了灶具,买了少许糙米,和两只兔子。
青年去安置他的马,他走到赵意南身边,从地上拽起两只白兔,起身嘱咐她:
“在此处等我,不可随意乱跑。”
赵意南见他一手各拎着一只兔子,手法十分粗暴,而且还朝着灶房走去。
忙两步追上,挡在他身前,“你要杀了它们?”
谢邈愕然,“你不喜欢吃?”
“你真残忍!”
她皱着鼻子,恨恨地骂完这句,随即又换了极怜悯的表情看着他手里兔子,一把将它们抢去,小心地搂在怀里,轻轻地揉着它们毛茸茸的皮毛,柔柔地哄着,“没事了没事了……”
许久,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冲他哼了一声,这才走了。
谢邈看着空空的双手,无奈挑眉。那今日便吃白饭吧。
出乎他的预料,赵意南并没有很讨厌吃白饭。
看着她面前干净的饭碗,他惊讶一瞬,随即露出满意的微笑。竟这般好生养。
“姑……”赵意南刚说完这个字,随即想到今日那胆战心惊的惩罚,瞬间一咬唇,把未说完的那个字吞下去,这才继续用央求的眼神看着他:“我想出去转转。”
谢邈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本能地预感夜里会有事发生。
“不可,待我收完饭桌,即刻就寝。”
“哥哥……”
赵意南柔柔唤着,明亮的眸子里泛着弱弱的眼波。
但在安危面前,这招也不管用了。
谢邈喉结一滚,错开视线,“真不行。”
赵意南瞬间敛了讪笑,重重哼了一声,待他出去,便关上房门,暗暗寻思,等他回来,在隔壁房里睡下之后,她便偷偷溜出去。
心情愉快吹了油灯,和衣躺到了吱吱呀呀的木床上。
不一会儿,脚步声响起,她猛地合上眼皮。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吓得她立刻坐了起来。
看着黑暗中不断走近的人影,她一面撑着身子缩到床角,一面壮着胆子试探:“姑父?”
谢邈重重叹了一声,“又想挨罚了?”
“你为何进来?”她嗓音瞬间变尖。
“仅有一间房,你睡床,我坐着将就一晚。”
赵意南瞬间伸手,绝望地捂到自己脸上。想来她这姑父太懂她的性子了,非要将她放在眼皮底下死死盯紧不可。
仰躺着,百无聊赖看着黑黢黢的房顶,半晌,正要睡着,忽地听见谢邈起身朝她床边走来。
她忙支起身子,张口欲问,便被他轻轻用帕子捂住口鼻,同时,耳边便传来他灼热的吐息。
“嘘,”他用气声说,“躺下。”
她不由自主地战栗一下,莫名的心跳加速,然后乖乖躺回床上。
没想到她刚一躺下,他竟也厚着脸皮,贴着她躺下了!
作者有话说:
脸皮不厚,怎么讨老婆!
第31章
赵意南瞬间又要起来, 随即又被他按回去。
“歹人。”谢邈在她耳边低吟。
他短促而有力的嗓音犹如一缕柔软的发丝,探入她的耳道,在里面肆意搅动, 搅得她浑身一阵奇痒。
眼珠子瞬间在黑暗中转个不住,她总觉着, 此时不由分说躺到她床上的谢邈,更像是歹人。但她相信他的判断没有错,更怕再被他的嗓子挠痒痒,瞬间屏气凝神, 连汗毛都不敢乱动分毫。
身下的床总算停止了惨叫, 不多时, 房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
歹人蹑手捏脚进屋, 走到床边, 手里似乎拿着灯盏, 在她眼皮上晃来晃去。
咣当一声, 他放下油灯, 伸手,窸窸窣窣地, 应该是在谢邈身上摸索,摸了一会儿没有收获, 便又把手朝她伸来。
他的手一碰上,她的身子便哆嗦了一下, 在她喊出声的同时, 床吱呀一声, 紧接着, 一声惨叫传出, 她霎时吓得伸手捂上小脸。
“哥哥饶命, 哥哥饶命!”
赵意南一跟头从床上爬起来,躲到谢邈身后,扶着他腰身,小心地探出头去看。
谢邈已然端坐于榻沿,歹人脸朝着门被他反手控制在地上。歹人没分寸地认亲,他冷声呵斥:“休要乱喊。”
赵意南认出歹人背影,惊呼:“店家?”
“哎呦,”店家口中□□不断,只顾着求饶:“好汉饶命!”
“同伙几人?现在何处?”谢邈逼问。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同伙!小的一时鬼迷心窍,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
谢邈冷哼一声,从榻上起来,一面将他押出门外。
等他回来,赵意南这才从床角爬出来,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你……将他如何了?”
谢邈一面拂衣袖,漫不经心回道:“小偷而已,本王不会要了他的命。”
说着,走到方才的座椅里,双腿交叠坐下,手肘撑着额头,闭目小憩。
赵意南想起白日里那些小兔,再想想店家一脸憨厚,与霍刚有几分神似,直觉告诉她,他并非坏人,不免担忧他的处境。但是谢邈能预料到这样的事情,防患于未然,比心思单纯的她强太多了,她细想之下,也不好再多问,更不敢忤逆他对店家的处置。
翌日一早,她睁眼时,屋中已没了谢邈身影。
起身走到屋外,一股清甜的饭香扑面而来,她一眼便看到谢邈正在院中的小木桌旁摆放碗筷。
踩着小碎步跑去,笑嘻嘻问他:“那人呢?”
“活着呢。”谢邈淡淡回应,放好最后一双筷子,抬眼往她脸上瞅了一眼,勾唇,“去洗洗,准备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