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赵意南很听话地去了厨房外的大水缸边。正要拿起里头的葫芦瓢舀水,便听得里头传出一阵□□。
细听下,确实是店家的声音。
她偷偷瞄了眼,见谢邈并未看她,便提裙钻进了厨房。
店家口中塞着一团破布,身上捆着麻绳,瑟缩在草堆里头,一见她进来,瞬间开始没命地挣扎呜咽,满眼哀求。
她想了想,走过去,使劲拔掉他口中那团布,听他求饶:
“仙女,饶命啊仙女,小人真的知错了!”
他匍匐在她脚边,并未有攻击的架势,而是满眼诚恳抬头乞求着她。他的眉边有一块豆子大小的黑痣,尽管如此,却并未给他增添一分凶恶的气质。
“小的最近手头紧,才不一时斗胆想要偷拿二位的钱财。求仙女饶命啊!”
想想昨日她逗弄过的小白兔,她总觉得拿人手软。
“你且等着。”
出来后,迅速净了手,来到桌边,端起饭碗,象征性吃了一口,她便抬头看向谢邈。
“不好吃?”他跟着停筷,不解地问。明明跟昨日同样的做法。
她摇头,暗暗在想如何开口求他。
“那就快吃。”他定定看着她手中的碗,柔柔地劝。
顿了顿,他又问:“够吗?”
“够了够了。”
“看着不太够,我给你分一些吧。”说着,他便端着他的碗凑过来。
赵意南忙端碗避开,干笑,“真的够了。”
三下五除二将饭吃完,她总算有机会跟他开口了,谁知,他又问:“可吃饱了?”
他碗中米饭还有大半,说着又要给她拨饭。
“真的饱了!”她无比认真地强调。
“只吃这个,委屈你了。稍后去了集市,给你买好吃的。”
赵意南礼貌性的笑笑,总算有了注意。
“哥哥,”她咬着唇,谢邈本来又开始吃饭,听她唤哥哥,瞬间又抬眼看她,“我们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你就饶了人家吧。”
谢邈几欲勾唇,眉头轻轻一挑:“本王并未拿他如何呀。”
“这都快中午了,大白天的,你武功这么高强,就算他长了三头六臂,也打不过你呀。”
赵意南见他未置可否,只是静静听着,便加把劲继续道:“你吃着饭,人家却被捆着,饿着肚子闻着饭味儿。”
谢邈乜她一眼:“稍后离开时,本王自会放了他。”
听到店家总算能落下个好结果,赵意南忙捧起他面前的饭碗,送到他手里:“那你赶紧吃吧!吃快一些!”
饭后,谢邈如约给店家松了绑,店家给他牵来白马。
赵意南嚯地从兔子堆里站起身,看着谢邈两眼发光。
“我想要一只兔子!”
她笑的那么灿烂,店家看呆了一瞬,随即忙道:“好嘞,您随便挑,甭说一只,哪怕这些全送您都成!就当小的跟您赔罪啦!”
谁知谢邈却眉头一拧:“带着此物,多有不便。”
满地的粪粒,太阳一照,更觉难闻,他下意识控制才没去捏鼻子,偏过脸,再度催促赵意南起身。
不过赵意南如今已经掌握了控制他的技巧,不过软着嗓子叫了几声哥哥,片刻后她便得到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
店家找来一只竹笼,给她装好,她满心欢喜接过,拎着离开。
小木屋外桃花盛开,草木繁盛,她沉醉其中,不一会儿兔子又落到了谢邈手里。
不过看着她像个小精灵似的,穿梭在花丛里,他倒也可以忍耐那股难闻的气味。
他拎起兔笼,冷冷逼视半晌,小兔子霎时静若处子。
“胆敢造粪,即刻烤了你。”
说完,扬着唇角,将兔笼拴在了马鞍上,然后视线穿过丛丛桃花,去追寻赵意南的身影。
鸟雀啾啾,桃花灼灼,他本不是迁客骚人,对山河风光并无太多感触,此刻看着那时而跳跃时而旋转的少女,竟头一遭觉得,春色迷人。
他牵马,信步跟了上去。
赵意南听见他走近,忽而转身,去看他。
见他两手空空,瞬间急了,“我兔子呢?”视线搜寻一番后,看到马背上的兔笼,里头兔子安然无恙,这才放松了神情。
看着手中桃枝,摘了一朵,塞进嘴里。
谢邈见状,问他,“又饿了?”
她点头,随即又摘下一朵,走到他面前,将桃花递到他嘴边,“你也吃。”
她微扬下颌,眼含期待看着他,谢邈怔然,不禁忆起四言堂那次,她也是这样摘下一朵桃花,递到他面前,还未等他伸手,便又拿了回去。
真是个惯爱捉弄人的坏丫头,他暗暗腹诽,随即身子微微往前一倾,迅速张口,含住她手中花瓣。
赵意南一愣,大约是被他迅速的动作惊到,随即收回手,笑他:“差点没把我的手给吃了!”
话虽如此,见他细细品味,面上逐渐显出惬意,猜到他或许爱吃,便又揪了一朵喂他。
“有这么好吃?”她笑问,又垂眸去看手中桃枝。
花瓣纤薄,并未有多少汁水,唯有花蕊上一点清甜的花蜜,还有淡淡的花粉味,味道算不上很好,与她身上那种混着体香的桃花味相差甚远。
咽下未曾嚼得很碎的桃花,谢邈看着她隐没在衣领处的白皙脖颈,回道:“好吃。”
赵意南便又揪了一朵,递到他唇边。
只是这一次,他许久都未曾张嘴,只是用一种温柔无限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最终与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东风乍起,落英缤纷。
四目相对,两人仅隔着一掌的距离。
赵意南一直举着手,谢邈却并不想吃,而只是定定看着她,眸底暗潮翻涌,她莫名一阵心悸,两颊微烫。
心跳像夏日的暴雨一样,突如其来地密密匝匝,连胸口都开始微微起伏。
许久,她再也无法忍受,猛然转身,欲从他目光的侵略中逃离。
过于慌乱,被一个石块绊住,手中桃枝飞出,身子不受控制地前倾,几欲跌倒。
一只强有力的大掌,迅疾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桃枝脱手飞走,她却被谢邈稳稳拉进怀中,仰面靠在他的手臂上。
谢邈一手揽着她腰肢,俯视她片刻,朝她缱绻一笑,“头发上有花瓣。”随即伸手,轻轻在她头顶一捻,扶她站稳。
似曾相识的场景,她的心境却浑然不似被霍刚捻去头上残花那般平静。
站好后,她垂首,抿唇小声道谢后,若无其事继续赏景游玩,只是心思早已不在桃花上了。
约摸黄昏时分,他们已经来到紧邻京城的吴镇。
赵意南远远看见一位老妇强行推着一个书生上了车,书生虽不情愿,但也未有强烈的拒绝。她不解,便问牵马的谢邈。谢邈便告诉她,那些父老在抢婿。
“抢婿?”赵意南大为震惊。
谢邈便跟她耐心解释何为“抢婿”。
实值春闱放榜,城中凡家中有未出嫁女子的父老乡亲,今日纷纷涌上街头,一早等在榜下。但凡有书生眉飞色舞声称“中了”,他们便不由分说,将人拉走,塞进自家马车,带回家中。
若是书生与自家姑娘两厢情愿,那么亲事便成了。
赵意南瞬间恍然大悟。
这时,她突然看见,几个衣着华贵的老妇人,正眉飞色舞朝他们走来,一面走,一面对着谢邈指指点点,称赞连连。
快要企及时,原本有说有笑的几人霎时变脸,一副针锋相对的样子,一个跑的比一个快,争相挤到谢邈面前。
数只精光的眼睛从头到脚打量他一顿,一个个霎时眉间喜色更甚。
“后生,我家良田百亩!”最前面着紫衣的老妇抢先说道。
另一个稍胖的老妇不屑地看她一眼,随即笑盈盈地对谢邈说,“我家旺铺上千,家财万贯!”
谢邈清了清嗓,还未开口,赵意南便两手一抬,挡在他身前。
老妇们霎时收起笑容,端详她片刻,双手叉腰,很不友好地问:
“小姑娘,你是他什么人?”
第32章
谢邈看着身前矮自己一截的弱女子, 小小的身板,担心她招架不住她们的唾沫星子,便将轻轻扶上她的肩, 示意她不要冲动。
谁知那群老妇人仍不依不饶,要上来拉他手臂。
他只好把心一横, 深沉地看了眼赵意南不悦的侧脸,随即对她们说道:
“我,已有家室。”
老妇人霎时鼓起眼珠子,一个个面面相觑。
见她们似乎不太相信, 他心中猛然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把手悄无声息地朝着赵意南靠近, 靠近, 直到碰上她细嫩的手指。
赵意南转顾他, 见他正在温柔地笑, 便回他一抹动人的微笑。
这笑容瞬间给了谢邈强烈的勇气, 方才状若无意触碰她手的大掌猛然用力, 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小手。
先是心口狂跳, 随着赵意南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的心又像是堕入了冰窖, 几欲停跳。
手心出汗,生怕她的小手从他掌心滑出, 便更加用力去攥。
越是害怕,攥得越紧, 却不敢再直视赵意南的双眼, 而把视线落在她耳垂上。
她红着耳垂, 愣住了。不知是忘了反抗, 还是不敢反抗, 任由谢邈攥着她的手。
许久, 她仍未有挣脱的动作,谢邈心头狂喜,绷紧的身心在这一刹那间都变得无比轻松起来。
那老妇们见他们突然就这样拉着手,举止十分不自然,纷纷露出怀疑的神情,大概是觉得他们在逢场作戏。
“后生,我家闺女虽然比不上你妹妹好看,但你不去看看怎么知道她适不适合你呢?”家财万贯的老妇人苦口婆心地劝道。
另外一个老妇附和道:“除非与你定亲的是我朝公主,否则千万别错过今日良机啊!”
赵意南小脸一红。
第一次与男子牵手,他的手掌粗粝、强劲有力,她不知怎的竟然心口狂跳。虽然知道谢邈此刻与她如此亲密,不过是为了不被人平白抢去做女婿,但是她的心中莫名地一阵悸动。
正想拉上他,助他摆脱“抢手货”的命运,谁知任凭她如何用力,他却像头倔牛一样纹丝不动。
“我倾慕她,并非因为她的身份、家财,而是因为她美好的个性。”他一字一顿,坚定说道。
听得赵意南耳朵更红了。她不禁赞叹,谢邈还真有演戏的天分,她这个局内人都要信以为真了。
妇人咋舌,“后生,人无完人呐!”
“不错,她的确不完美。”谢邈微笑,走到赵意南身侧,与她对视:“但在我心里,她是完美的。”
赵意南的脸红透了,她慌忙避开他的视线,跑了出去。
谢邈仍紧紧攥着她手,紧随其后。
方才那番话如同告白,既然已经冒着巨大的风险,当众说了,他便索性彻底抛开脸面,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
本以为她冲出去,冲到无人的地方,会转过身来给他一巴掌。谁知,一路上她都红着脸,除了走得很快,别无其他异样。
谢邈的心霎时化作了一只喜鹊,飞上云霄,在天上肆意盘旋。
将马寄养之后,两人便开始在街上闲逛。
“上好的火珊瑚,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诶——”
闻声看去,是前方卖发簪的小贩在吆喝。
赵意南目不斜视,恍若未闻,谢邈却看着一排排整齐的红色发簪挪不开眼。
火珊瑚并非什么奇珍异宝,但是胜在颜色夺目。他至今记得,宫宴那日,踢开偏殿的门,她一袭红衣朝他奔来,身后裙摆迤逦,犹如一只升腾的火凤。
还有那日,她初次亲他脸颊,她也是一身红袄。
向来厌恶红色,觉得那是鲜血,是触目惊心的颜色。今日蓦地觉得红色格外趁他心境。
经过小摊时,摊主见他早已盯着看了多时,便笑着招揽生意:“客官,给夫人买一支吧!”
才顿住步子,又被赵意南猛地一拽,他霎时被拉出老远。
赵意南第一次同男子拉这么久的手,又听见人喊她夫人,觉得十分不好意思。
与寻常女子不同,她并不是太在意这些外在的饰物。每逢过节,宫里送来的那些虽算不得珍品,但足够她使用,还能分出一些赏给下人。
“好饿,我们找地方吃点东西吧。”走出几步,她红着脸小声说。
不远处一家“满记菜馆”,门口食客进进出出,看上去生意不错,谢邈猜想口味应该不会太差,便领着她走到门口。
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他们在二楼临街的位置落座。
楼下巷子里,各种叫卖声响成一片。
“即时书法,立等可取,只须十文。”
“卖桂花糕咯,香甜可口的桂花糕,快来尝尝——”
视线掠过对面一排排青瓦房顶,可以畅通无阻地延伸到远方看不见的天地交界处。
点了几道菜,吃到一半,谢邈才想起来,此番出城本就没做充足的准备,方才寄马已经花光了银子。
他瞬间没了食欲,尴尬地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赵意南,等她狼吞虎咽填饱肚子,叫他起身离开时,他才缓缓开口。
“你身上,可有银子?”
赵意南愕然,很快从身上摸索到他给她的鱼符,递到他手中,凑近他耳边,小声提醒:“金的。”
这个主意很快被他否决,他表情严肃,赵意南只好在心里腹诽他“老古板”。
小二上来催促了两回,谢邈正有所动摇,赵意南突然提出要如厕。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心焦难耐,险些要冲到街上去寻她,她忽然出现,一脸得意的笑容。
“客官,久等啦。”她笑逐颜开打趣道,在对面坐下。
谢邈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在此处等我,我去会账。”
“我已经会过账啦!”
他猝然一惊,随即被她拉着走出客栈。
出了门,却听见小二在身后议论。
“怪道这男的长得玉树临风,原来是个吃软饭的啊!”
听得赵意南竖起眉毛,都想去跟他们理论了,但是谢邈按着她肩膀,摇头示意她不可,她遂作罢。
几步外,卖字画的小摊上,一个书生油头粉面,正对着他们颔首微笑。
*
在街上又逛了逛,赵意南说累了,于是谢邈便着眼寻找客栈,最后选中一家环境清幽的,名叫“水云间”。
“客官,小店有天字一号,天字二号……”
谢邈瞟了眼赵意南,喉结一滚,正要开口,赵意南抢先说:“两间!”
小二被她激动的语调震得一愣,她忙放缓了语气,干笑着补充:“天字,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