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后,他虽鲜少吃零嘴,但他在王府也种了一颗青梅树。每年都会学着记忆中母亲的样子,腌上一坛青梅,以此怀念慈母。
这零嘴,酸酸甜甜,想来正是赵意南想要的口味。
他很快吩咐下去,先是让人将那坛蜜渍青梅找来,用水泡上。然后让青羽拿上鱼符,去了宫中冰窖里,凿了满满一冰鉴来,回到府里,将泡在水中的青梅连罐子一起放入了冰鉴。
抬到赵意南府上,青梅正好吸饱了水分,又被冰的凉凉的。
做完这一切,他又坐到了屋顶。
果然没等过久,便看见青芜带着下人,手中端着托盘,里头用精致的瓷碗盛满了他亲手腌制的青梅。
赵意南一看见,便从秋千上下来,来到石桌上坐好。
却发现下人呈上来的并不是山楂糕。
“这是?”她捻起一颗青梅,寻思着时下并不能买到这个。
青芜想了想,微笑道:“王府送来的。”
赵意南口里的青梅霎时被咬成两半,青梅核磕到牙,她疼得蹙紧了眉头。
青芜忙上来服侍,赵意南却急忙吩咐将梅子端下去。
“我突然觉得好多了。”那避之不及的样子,在青芜看来,就像在逃避吃药。
说实话,吃过一颗梅子,赵意南此时口中冰凉酸甜,身上的燥热感的确轻了很多。
只是他为何偏偏在她想吃山楂糕的时候,送来这个?
想到什么,她心扑通直跳,立刻四下里张望了一圈。
没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她瞬间舒了一口气,又去荡起秋千。
谢邈大失所望。
不知道她究竟是不喜欢他做的这道小食,还是连他这人也一并避之如蛇蝎了。
正要灰溜溜离开,突然又听见主仆两个交谈起来。
“明日你去趟王府。”
“是去送谢礼吗?”青芜试探道。
赵意南急声否认:“不是!我有只兔子落那儿了,你去帮我要回来。”
“奴婢不去。”青芜说,“王爷大老远送了零嘴来,如此厚爱,殿下却丝毫不见表示,还让奴婢空手去讨回兔子。这么小家子气的事情,奴婢可撇不下脸皮。”
赵意南随即不再说话。
谢邈愁绪才起,瞬间又喜上心头。后来天色暗下去,赵意南进屋后,他便快马加鞭回府。
来到马厩一问,杂役竟说,自家小孩逗弄那兔子的时候,兔子让黄鼠狼咬死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去把鼻血擦一下
第37章
杂役愁眉苦脸, 十分内疚,请求谢邈责罚。
谢邈和言道:“无妨,一只兔子而已。”
翌日, 天一亮,他便骑马出城, 去桃林木屋找那店家又买了模样相似的一只。
回府,满怀期待地等在书房,手中拿着书本翻阅,却时不时留意着屋外动静。
把书桌上堆着的几册书都草草翻了一遍, 终于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他唇角微微一动, 飞快把适才放下的书本又拿了起来。
“王爷, 用午膳了。”
沉默片刻后, 谢邈一言不发出了房门。
下人拖着长音的询问在他身后响起:“哎哎, 王爷!这膳, 您还用吗——”
恍若未闻, 他飞速出府, 来到赵意南府门外,却看到赵如月的马车。
暗淡的眸光落到兔笼里那团毛茸茸的东西上。
带它回去, 小姑娘或许还有来找他的可能。
可是,她好像挺想这小东西的。
*
赵意南寻思一宿。
她想吃点酸爽冰凉的, 谢邈偏巧就送了来。要么他躲在哪里,偷窥于她;要么, 他只手遮天, 买通了青芜!
如今她有三个理由去王府。
要回兔子;谢谢他的青梅;最后再警告他, 自重!
但她最终还是无法鼓起勇气。
发生了客栈的事情, 她做不到像从前那般, 若无其事地出现在王府, 在他面前畅所欲言。那层本就牵强的亲缘关系,如同被撕碎的窗纸,如今她一个女孩子家,再去他府上,岂非太不矜持?
青芜问起,她谎称自己已经不想要那小兔了。
百无聊赖又开始荡秋千,赵如月的声音从远处廊下飘来。
“如此大风,穿的这般清凉!”
她霎时从秋千上滚下来,此时想跑已来不及。不过,从赵如月轻快的语气,她猜测她还没听说谢邈和她的事情。
脑子里突然响起两个声音。
做贼心虚小人劝她继续隐瞒:“小姑不问,你就别说!”
道德模范小人狠狠谴责她:“纸包不住火,我劝你还是趁早坦白!”
“虽然是他先亲的你,可你若说了,小姑定会觉得是你先勾引他!你说不清楚的!”
“你敢说你一点贼心都不曾有过?”
风片劈到汗涔涔的后背上,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眼见赵如月已经来到近前,她立即隔着衣料狠狠拧上大腿,强行打起精神。
回想梦境中赵如月那咄咄逼人的模样,赵意南最终选择听从做贼心虚小人的建议。
赵如月一过来,就拉起她的手,神秘兮兮将她拉进南风阁里,屏退所有下人。
将她按到榻上,然后紧挨着她坐下。
从头到脚打量她一番,蓦然发问:“你真与那臭男人在一起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赵意南如被当头棒喝,瞬间滚下床,对着她伏拜在地。
急声辩解:“小姑,南儿跟姑父是清白的,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赵如月被她这郑重其事的动作惊到,半晌,才道:
“没有便没有,怎的跪起我了?”
一面说,一面俯身扶她起来:“你我一同长大,这架势,你你你……你这是要折煞我啊。快起快起!”
赵意南仍不敢直视赵如月的双眼,只是一个劲儿强调,让赵如月一定要相信她。
“你慌什么,发生什么了?”赵如月语气里满是不解和诧异。
顿了顿,她似是想到什么,嗓音恢复了冷静:“南儿,你实话告诉小姑,莫不是他真的欺负了你?”
“没有!没有的事!”赵意南拼命摇头。
赵如月将信将疑,神色严肃道:“你别怕,如今沈家造反,你皇兄只觉得有愧于你。他虽然对谢邈改了看法,但谢邈他若仗着自己立了功,就对你有非分之举,那你皇兄必然也不会放过他的!”
她的话就像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赵意南这只受惊的小猫瞬间得到了安抚。
比起谢邈和她的绯闻,小姑好像更关心她这个侄女。
狂跳不已的心总算放缓了步调,理智也跟着逐渐回笼。
她倏忽记起赵如月和苏河清的事情来。
“小姑,你……你不是很喜欢姑父的吗?”鼓起勇气抬起头,对上赵如月急切的眸光,她颤抖着嘴唇,忐忑地问。
赵如月指着自己鼻尖,哂笑:“我?喜欢他?”
她哈哈大笑几声,就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赵意南被她前仰后合的样子弄得不好说话,半晌,等她止住笑,才小声问:
“小姑,你笑什么?”
这一问,赵如月霎时又大笑起来。
半晌,直起身,她一手扶着腰,一手轻拍几下赵意南的脑袋。
“你这小脑瓜,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啊?你从何处看出来我喜欢他?”
“我记得以前你喝醉了酒,还抱怨他不近人情……”
“没错啊,故作清高,装模作样,我简直烦透了他!”
“小姑你这是气话吧?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
赵如月皱着眉头打断她:“你胡说什么?小姑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也只会爱他一个。”
“莫不是,那姓苏的?”赵意南不敢相信。
“小姑不是跟你说过,人家叫侯莫陈韫。”
提到侯莫陈韫,赵如月的脸瞬间又光彩熠熠,
“休要再说他不是好人。小姑只想告诉你,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她眸间流转的动人眼波,让赵意南不觉感慨,大约在床前不远的空地上站着侯莫陈韫,只有小姑她一人能够看到。
而提起谢邈,小姑只会皱眉、叹息。
脑中豁然洞开一道天光,她渐渐听不见赵如月的声音,只有一道声音来自于她脑中,无比清晰。
小姑爱的,不是姑父!
不是姑父!
胸口积压的三千石石头瞬间被人移走,她感觉自己坐在一团软软的棉花上,身子轻飘飘的。她牢牢地抓着床沿,生怕一不小心自己就会从床上跳起来,把脑子里那句激动人心的话喊出口。
赵如月见她出神,晃了晃她手臂。
她回过神,看着赵如月晶亮的眼眸,想想,问道:“小姑,为何你爱的是他?”
“这个嘛,”赵如月肆意笑着,一脸幸福,“说起来话就长了,日后再慢慢讲给你听。”
忽而,她紧盯着赵意南的脸,见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不觉想到什么。
一脸坏笑看着她,问:“原来你死活不肯承认,是以为我喜欢谢邈?”
赵意南瞬间垂下眼帘,两颊微红。
赵如月阴阳怪气地拖着长音“哦”了一声,随即压低嗓门,问:“你跟他真的,‘暗通款曲’啦?”
“哪有!”赵意南咬唇,羞涩道:“小姑你别乱听人胡说!”
“那你们到哪一步了?”
赵意南羞得转身背对她,声如蚊蝇:“什么都没有,小姑你别问了。”
忽地,外间响起青芜低促的喊声。
“何事,青芜?”赵意南扬声问。
青芜回道:“小兔子乱跑,奴婢马上捉它出去。”
“兔子?”赵如月瞬间来了兴致,拉上赵意南,“走,出去看看。”
小白兔缩在墙角,青芜动作轻柔地将它抱起来,走过来对着赵如月和赵意南行礼。
看到赵意南疑惑的眼神,青芜看了赵如月一眼,随即抚着兔子脊骨上的皮毛,道:
“方才王爷送来的。”
“哎呦,没想到摄政王追起美人来,还挺有一手啊。”赵如月看着赵意南微红的脸颊,挑眉打趣道。
赵意南想说这个兔子本来就是她的,可如何跟赵如月解释她的兔子为何在谢邈那?一解释,城外那些事情怕是又要被她寻根问底。
最终只是绞着衣襟,嗫喏着重复一句干巴巴的辩解:“不是这样的。”
赵如月笑而不语。
青芜见赵如月非但没有醋意,反而还调笑自家主子,便大着胆子说道:
“怎么不是这样?昨儿王爷还送来了梅子。王爷大约把心都掏出来放进殿下肚子里了,殿下想什么,王爷他都知道。”
赵意南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从头上揪下一朵珠花就朝青丽嘉芜身上扔去。
“休要乱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青芜忙叫屈,但是却仍和赵如月交换着“你我都懂”的眼神。
赵意南卸下心中巨石,虽然对赵如月和侯莫陈韫的事情隐隐担忧,但兴奋和激动很快盖过了别的情绪。
姑侄俩又在院中吃了一会儿小酒,闲话半晌,临走,赵如月突然问赵意南:
“前些日子,西市新开了家汤池,我去泡过,里头除了吃的玩的,还有很多高级服务,环境清幽得恍若瑶池一般。要不要和姑姑同去玩玩?”
自回京后,赵意南一直闷在府里,着实无聊。今日心情大快,对这样的邀请,自然是来者不拒。
“好,后日酉时,我让人过来接你。”
赵如月走后,赵意南忽然很想去王府。可是看着院里活蹦乱跳的兔子,她瞬间又烦躁起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竟也会脸皮薄到如此地步——没了兔子当借口,怎好主动去他府上?
很快她想到一个好主意。
叫来青芜陪她去了街上。一路上,有意无意地四下巡视,幻想着能与谢邈当街偶遇。但最终,她失望地意识到一件事:他向来喜欢独处,怎会出现在热闹的街市上?
不过他的人没见着,街头巷尾却充斥着不少关于他的传闻。
“摄政王今次勤王有功,驱赶反贼,如今圣上对他褒奖有加,真是我等黎明百姓的幸事啊!”
“这下再无人敢说他独揽朝纲了!”
“可不,如今圣上带头为他正名,听说朝中要员这几日抢破脑袋,要把自家闺女往王府嫁呢!”
听到最后这句,赵意南手中的冰糖葫芦瞬间掉到地上。
那些金枝玉叶的世家女,个个知书达理,家世显贵,而她,一个出身低微的废物公主,如何比得过呢?
作者有话说:
小姑:我可是助攻哦,汤池见(wnk)
第38章
赵崇一番打听, 原来谢邈没上朝,竟然是出城一趟,仅带回一只兔子。
他如此嘉奖于他, 谁知在他眼里,这滔天富贵、权势, 包括他这天子,竟连个兔子都不如!
这日上朝,他却讶异地看到谢邈来了。
虽然有一瞬间惊喜,不过他余怒未消, 所以并未喜形于色。
工部尚书和户部尚书争着出列, 手持笏板, 你争我抢向他求一门婚事。
“吾家有好女, 年方十六, 知书识礼, 蕙质兰心。敦亲王清廉奉公, 心怀大义, 高风亮节,只是如今年近而立, 却孑然一身。恳请圣上赐婚,老臣愿将小女嫁与王爷, 服侍在侧。”
赵崇冷淡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瞟着他们。
本欲冷落谢邈几日,这群老头真是不给他争气。
未及他发话, 谢邈便转身正对阶下两名尚书, 举手加额, 躬身一拜, 敬谢不敏。
角落里有人低声发问:“坊间传闻, 王爷与九公主暗通款曲, 莫不是真的……”
“休要胡言!”谢邈冷声阻断那人的污言秽语,随即站如松柏,朗然嗓音响彻大殿内外,字字铿锵道,
“本王已有心仪之人,此生只愿娶她一人为妻。各位无须再浪费时间。”
*
自回城后,赵意南持续不断的冷待,让谢邈陷入了深刻的反思。他觉得,她定是因为他那番轻佻的举止,厌恶了他。
所以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他并未言明自己想娶的人,便是赵意南。
但她不喜欢他,并不妨碍他对她的喜欢。
他向来不是轻易做决定的人,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轻易更改。
回府后,他叫来霍刚,命他以出巡各地为由,暗中查看沈家父子下落。
之后,青羽忽然来报,说赵如月求见。
“不见。”他端坐如常,定定盯着手中书卷,连眼睫都未曾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