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青羽再度进来。
他小心翼翼抱拳回禀：“昭华公主说，她此番是为九殿下而来。”
一听他提起赵意南，谢邈顿时抬眼，在他脸上打量片刻，放下书本，道：“让她来书房。”
赵如月一进来，便在门口的梨花木椅里坐下，一副高傲的姿态，看都不看谢邈一眼。
“敦亲王，你可知，外面近来在传些什么？”
外面的传闻，谢邈早有耳闻。今日在朝堂上，他已经严令禁止。但他懒得与赵如月多说，只想搞清楚今日她到底为何而来。
开门见山地问：“是她让你来的么？”
赵如月没好气地一噎。想到自己来意，随即又提起精神，试探他。
“听闻你公然在朝堂上拒绝赐婚，说你只愿娶一人。我今日就想问你，那人，可是南儿？”
本以为他会闪烁其词，她款款端起茶盏，撇去浮沫欲饮，暗暗酝酿着如何能逼出他的真心话。
没想到谢邈毫不犹豫回道：“正是。”
如此爽快，令她送到口边的茶水都漾了出来，洒到衣裙上。
整了整衣衫，她清清嗓子，直接说明来意。
“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便也直接告诉你，是南儿让我来的。她想找你，却不好意思自己来。明日酉时，她约你到云舒汤池一叙。”
谢邈警觉地抬眼：“我为何要信你？”
赵如月毫不意外他如此多疑，当即站起身，用帕子点了点唇角。
“话已带到，告、辞。”
一回府，她便回了花厅，侯莫陈韫如约等在那里。
这些日子，侯莫陈韫早已成了她府上常客，他们二人的感情也已经按照如她期望的那样，稳步推进。只是这侯莫陈韫整日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无论如何都不肯主动更进一步，向她明示爱意，这让她很苦恼。
“公主殿下去了何处？”侯莫陈韫莞尔一笑，将斟满酒的白瓷酒杯轻轻推到她面前。
饮下热酒，赵如月盯着他双眼，故意回道：“去了本宫前夫府上。”
让她意外的是，他脸上竟然闪过不自然的神色，不过仅有一瞬，他便如常一笑。
赵如月继续火上浇油：“本宫约他，明日共赴汤池。”
侯莫陈韫温言附和了几句，随即匆匆离开。
赵如月看着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喜滋滋地想，他醋了？
*
翌日。
昭华公主府的人准时将赵意南接到了云舒汤池。
小二领着她，穿过几道走廊，越往前走，越发幽暗。
若非小二也是女子，她当真不敢再继续往前走了。
来到一间房门处，小二推开十字海棠纹的木门，示意她进去，跟她简单介绍几句，便轻手轻脚带上门离开。
里面倒是燃着华丽的花枝灯，与方才的幽暗相较之下，明亮许多。甫一进门，竟有种别有洞天之感。
外间是更衣的地方。
不多时，她便退下衣裙，穿上小二拿方才出来的干净白绸浴袍，走进内室。
地面由木板铺就，踩着只觉脚心舒暖。昏暗的烛火下，巨大的圆形汤池映入眼帘。潮湿的热气染着暗香铺面而来，想来是池中玫瑰花瓣所致。
猛吸一口，她霎时觉得周身毛孔齐齐打开。
穿过水雾，两步走到池边的小几旁。小几上搁着精致的酒水点心。她顺着池沿坐入池水中，独自小酌，等待着赵如月。
不多时她便觉通体舒畅，血流加快，脸上早已出了一层细汗。
很快，一瓶酒便被她喝没了。正准备起身去要，外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她便扬着嗓子，问：“小姑？”
无人回应。
那便是小二了，她便随口吩咐：“酒没了，再拿些来。”
那人光着脚，踩着地板，沉稳的步履渐渐靠近，她迷蒙中忽然觉出些异常，忙扭头去看。
小船似的大脚掌交替前行，脚背上经络随着步伐移动而突起。修长的小腿上肌肉紧实，再往上……她情不自禁咽了下口水，他身量好高，浴袍堪堪遮到他膝盖。行走间，他腿上紧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她禁不住两颊一烫。
但是又好奇，便大着胆子继续往上看去。
剑眉朗目，墨发高束，望之蔚然……
她霎时别过脸，悄悄伸手扒上身后的池壁，声若蚊蝇地问：“你为何来了……”
谢邈走到她身后站定，目光落在她后背几乎透明的衣衫上：“不是你让本王过来的么？”
“我没有！”
谢邈很快想明白，是赵如月安排了这一切。见赵意南依旧一副不想见他的样子，他当即无言转身欲走，却突然看到外间闪过一抹黑影。
他霎时警觉起来：“谁？”
那人见自己被发现，便不再藏头藏脚，干笑着从屏风后走出：“不小心走错地方，正要出去就被发现了。没想到竟能在此处遇到摄政王啊！”
是侯莫陈韫。
谁知他明明说了走错房间准备出去，却又大言不惭地提议：
“既如此，不如在下与王爷共浴吧？”说着，已经朝池边走来。
赵意南霎时紧张地瑟缩起湿透的身子，悄悄往水底潜伏。她动作过快，激起了几朵小水花。
扑通一声，谢邈抬腿迈进池中。他宽大的身形立即将赵意南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举动瞬间给了赵意南几分安全感，她立即扶着他大腿，往他身边靠了靠。
侯莫陈韫不依不饶探着脑袋来瞅：“看来在下打扰了王爷的好事啊。”
“既然知道，为何还不退下，难道你还要在此处观看？”谢邈冷言道。
侯莫陈韫装腔作势地笑笑，随即躬身退了出去。
赵意南缓缓松开谢邈。
她心跳剧烈，担心被他听到。
并非是被生人撞见她沐浴，而是谢邈身上强大的男子气息所致。靠近他，她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快。何况，方才她还触到了他光洁的大腿。
谢邈想责备她，告诫她日后莫要再单独来此种场所，但想到她也是被赵如月安排，便又将两片微张的唇合上。
想了想，仍说了句：“趁着天色未晚，早些回府。”
说完，抬腿欲走。
赵意南忙扯住他宽大的衣袖，从池子里爬起来。
谢邈理好被她扯乱的浴袍，仍背对着她，但语气已经柔和下来：“可要我送你回去？”
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赵意南突然从后面抱住他：“你别走。”
被她滚烫的身体贴上，谢邈霎时浑身僵硬。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对他如此亲近，第一反应是去掰她的手。
强装出冷淡的语气，道：“他已经走了。”
“我不是怕他！我……”赵意南支支吾吾说着，将他抱得更紧。
谢邈掰她手的动作一顿，却也没拿开，而是流连在她手腕细腻的皮肤上。
须臾，想起她这些日子对他的疏远，他又恢复了理智。
果断地分开她的手，转过身来。
少女脸颊绯红，一双盈盈秋水一瞬不瞬地瞥向他。看他的时候，带着几分怯懦。不看他的时候，眼睫低垂，隔着纤薄的眼皮能看见她圆溜溜的眼珠子在里头晃来晃去。
不知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她浑身湿透，衣衫几近透明。他喉结猛地一滚，原本要催促的话瞬间又不争气地吞进肚里。担心看她太久又会失去理智，忙又转过身去。
赵意南及时拉住他手臂，软着嗓子低声道：“你转回来。”
“你身上湿透，”谢邈侧身对着她，低磁的嗓音经过水汽的晕染仍能听出几分暗哑，“只怕不妥。”
“哦。”她松开手。
垂下头的同时，对面的男人许是听出她的失落，突然又转了回来过来。
她偷偷地扬起唇角。
“何事？”他柔声问。
“我……”
她此生还从未有过如此词不达意的时刻。
对面的男人像磁石一样，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被他吸出来了。
时隔多日，在这样一个静谧的地方，在这样迷离的氛围中，见到他。不是那个一本正经，衣着一丝不苟的他，而是眼前这般……
她视线低垂，透过他漂浮在水面的白色衣缘，仿佛又看到方才他一身浴袍，款步朝她走来的俊逸模样。
她不停地做着吞咽动作，脑袋飞速运转，酝酿着如何说出那句在心底埋藏了几日的，有些难以启齿的话。
他朝她又走近了一步。挡住了她眼前的昏光。
她霎时心跳如鼓，呼吸急促。不过，这狭小的昏暗，突然给了她勇气。
猛地伸手抓住他腰间袍带，借着浮力很容易就踮起脚尖。
扬起下颌，盯着他两片薄唇，把那句直白的话从齿缝中挤出。
“我还想亲你。”
第39章
慢慢靠近, 在他凉凉的唇上点上一个浅浅的唇印。
她像是偷吃东西的小孩被大人发现，松开他的同时笑着睁开眼，想要跟他说, 别生气，我只是没控制住自己。然而男人的眸子里突然燃起火苗, 她来不及说出口，便被他牢牢抓住，含住了樱唇。
谢邈一手挽上她脑后的鬓发，一手穿过她细腰, 将这些时日的绵绵思念, 将心头的滚烫情谊, 尽数化进这个绵长的吻, 细细地渡进她身体。
炉烟袅袅, 水波轻荡。
赵意南手臂环绕在他脖间, 渐觉浑身无力, 仿佛像一株藤萝, 唯有倚靠在他身上，才能有所支撑。
他们如两条搁浅的鱼, 唯有借着彼此的气息，才能存活下去。
许久, 赵意南才从这次深吻中脱离。
搂着怀中软绵绵的少女，看着她涣散的眸光, 浑身上下动人的水色, 谢邈胸中逸出一声低笑。
“累了？”
“嗯。”
“坐下吧。”
“好。”
赵意南低声回完话, 红着脸就要松开他, 去池边找位置。
谢邈却不放她离开。
只听到哗啦一声, 他直接坐进水池, 靠在池沿上后，略用力一拽，将她拽进怀里。
他伸手揽过她肩，俯身就要再度覆上她的唇，却被她伸手推开。
池水一浪一浪地冲击过来，冲到赵意南腿上，身上。
他身上强大的男子气概无形地压迫着她，令她心悸。
她几欲窒息，心脏狂跳，想要逃离。
谢邈却不给她机会。他灼灼目光寸步不离她脸上，另一手牵上她左手，将其牢牢握在手中。
热烫的目光一点点触碰她脸上每个角落，黛眉，眼角，翘鼻，最后落在她莹润的檀口。
抵上她额头，低声道：“别想逃。”
轻轻地靠近，碰了一下，又抬头，见她只是羞怯地躲开他的视线，并未有强烈的拒绝，才再次贴上去。
但赵意南体力明显跟不上他。
她实在窒闷，没过多久又将他推开，恍若溺水之后被人救起，大口大口喘气。
谢邈的目光一直停在她脸上，她被看得不好意思，生怕他再度吻上来，忙要起身。
谢邈却不依。
“这一次，是你主动的。”他看着她乌黑瞳仁上清晰的自己，嗓音暗哑，“所以，不许再避着我。”
顿了顿，又用力捏了下手里软软的小手。
“否则，我日日都去你房中找你。”
赵意南刷地涨红脸，为了早些脱身，她只好找了个随意的借口。
“我……我乏了，想回去歇息。”
“当真？”
“自然是真的！”她扬声道，随即又埋头，喃喃道，“最近都没怎么睡好。”
“为何会没睡好？嗯？”
他尾音上扬，她再也不堪忍受，趁机攀上池沿。脚踩池底，欲从他身上起身，爬上地面。
谁知脚底一滑，蹬上他大腿。
感觉到他腿上肌肉猛地收缩一下，她吓得惊呼一声，来不及逃走又被他抓住小脚。
谢邈本不欲就这么放了她，但是当他的目光追随着她从水中跃起的身子，他不禁浑身一僵，唯有喉结暗暗滚动。
小溪似的水流自少女湿透的浴袍上淌下，勾勒出她身上无可挑剔的曲线。
顿时小腹一紧，乱了呼吸，抓着她小脚的手掌暗暗用力。
少女痛苦地哼了声，他很快想到在客栈为非作歹的后果，赧然地挪开视线。
再偷偷用余光去看时，少女已经溜之大吉。
他不禁低笑出声。
*
换好衣服从汤池出来，赵如月的马车已经离开，赵意南只好乘坐谢邈的马车，让他送她回府。
谢邈先上车。
赵意南跟着上车后，却在他对面坐下。
“又不是第一次坐，怎的还生疏起来了？”
谢邈说着，便起身阔步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赵意南忙往边上挪蹭了几分。
谢邈紧追不舍，偏要与她挤在一处。
一直挤到车厢后壁上，赵意南正要起身去对面，谢邈及时伸手，撑在她面前。
赵意南瞬间觉得车厢里的温度猛地蹿升。
“一会儿到了之后，我自己回府，你就别下车了。”她红着耳朵说道。
谢邈不疾不徐问她：“怎么，本王很拿不出手么？”
“不是！”她脱口而出，随即又小声道，“我不好意思……”
“本王分明记得，”谢邈笑着，柔柔地捏着她肉嘟嘟的脸蛋，“以前，这脸皮没这么薄啊。”
赵意南轻轻从他手中挣脱，咬着嘴唇。
今日又是她大胆，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如今京城的传闻怕是坐实了。若是被有心的人看到，又该被他们添油加醋传得乱七八糟。
马车停下。
赵意南正欲起身，谢邈却拦住了她。
“还有何事？”她不解地问。
谢邈看着她一翦秋水，唇上牵出一丝淡淡的温柔笑意，伸手拔下她头上的发簪。
赵意南忙摸上头顶发髻，蹙眉问：“你这是，要作甚……”她不安地往后缩了缩。
谢邈端详着手中鎏金发簪上的蝴蝶。
镂空的翅膀，轻盈灵动，振翅欲飞。虽然好看，但是已经是过时的式样。等过几日，他便将那只火珊瑚发簪，亲手替她簪上。
“纪念品。”他玩味地说，“若你明日再不理我，我便拿上它，亲自到你的公主府，讨个说法。”
赵意南自胸中吁出一口气。
扶着额头，无奈下了马车。
守门的手里拿着一个大扫把，正在打扫府门前的脏污。
赵意南原本不愿过问，绕过脏污的时候，突然被一股强烈的恶臭熏得捂上口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