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安慰道:“我知道,我也相信傅太师是无辜的。只是眼下这局面,没有任何对他有利的证据,而且傅指挥也在南境销声匿迹了。要想为傅家翻案,可以说是难上加难。”
沈云舒突然想到一件事,“不是还得三司会审吗?你们都察院也得参与的吧。”
“都察院确实会参与,但我今日在朝堂上已经被弹劾了,都御史想来不会让我参与后续审案。”说起这个,裴湛难掩失落。
其实他在都察院,一直做的都打下手的活。看似一年之内连升数级,风光无限,可实际上没有人重用他。他与唐浔同为正四品佥都御史,唐浔时常参与上层事务,被派去和大理寺还有刑部一同审办要案,而他却只是在衙门里整理卷宗,协办一些日常事务。
时日一久,他也能察觉出这都察院内党派林立,自己又没有根基,自然是免不了受人排挤冷落。
更何况今日他还为傅太师说了几句好话,都察院那帮御史言官最是会一边对权贵重拳出击,一边又倚仗权贵的势力在那攻讦异己。见傅太师大势已去,便开始对其“同党”恶语相向。
眼下他如果不能参与傅氏一案,他便没有别的办法获取信息,更没办法去查清此事,揭露真相。
沈云舒也明白裴湛的处境,同时,那股无力感又开始涌上心头。
从江南水患,到如今的南境战乱,傅家落难,这一切再次告诉她,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人,遇到了这种大事,能做的事情真的很少。
当朝太师一朝入狱,锦衣卫指挥使下落不明,南境战火纷飞,尚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连裴湛这四品御史都束手无策,她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又能做什么呢?
不,一定可以有办法的。
她来到书案前,铺好白纸,拿起笔就开始写写画画,梳理思路。
最开始是大朝会那一阵,定北侯府失窃,沈怀瑾丢了京畿布防图,也丢了巡防营统领一职;后来秋明山春猎,他遭遇刺杀,险些丢了性命。据傅轻舟的调查,那帮刺客出自七杀门,是一个江湖上的杀手组织。但沈怀瑾应该不至于和江湖上的人有过节,所以只有可能是朝中有人雇凶杀人。
这时候,沈怀瑾是那伙人的目标。
然后就是南境告急,李豫父子先后被押解进京。二人都说南境军中早就有内鬼,一直在泄露军情,致使前线大军惨败。
派去调查的锦衣卫皆是有去无回,唯一一个逃回来的,却带了几封密信,直接将傅昀给拉下马。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从南境逃回来的锦衣卫佥事谢安然必定说谎了,傅轻舟绝不可能如他所说残害同袍,还企图销毁傅昀通敌的罪证。可此时他已升为指挥同知,被钦定为傅氏一案的主办。要想查他,除非是傅轻舟回来了。
那她还能从哪里下手?
对了,当初定北侯府失窃,不就是一名家丁到顺天府报案的吗?而将此事申报到大理寺的,又是顺天府的一个衙役。虽然二人现已失踪,但兴许还活在世上。若能找到他们二人,或许就能知道当初是谁安排他们做这些事。
“你说,当初对定北侯府下手的,和现在陷害傅家的,会不会是同一拨人?”沈云舒发出疑问。
裴湛看了看她画的分析图,思索了一下,推断道:“不好说。对定北侯府下手的人,目的应该是削去沈将军手中的兵权,掌握巡防营。毕竟那京畿布防图是加密过的,外人拿到了也没用。至于南境动乱,应是南境有人暗通外敌,一旦边境开战他们便可从中牟利,而他们上面的人也打算借此机会彻底扳倒傅家。”
主要是他们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了,很难做出准确判断。
第二日一早,沈云舒起床后,发现裴湛竟然还没去上值,很是诧异。
“你今天不用去都察院当值吗?”
裴湛将早饭给她放到桌上,回道:“我请了三日病假。左右他们也不想让我插手此事,我干脆就不去了。”
沈云舒有些意外,裴湛竟然也学会撒谎装病了?
“那你今日是要?”
“陪你一起去找证人。那个定北侯府的家丁,还有顺天府的衙役。”
他这么一说,沈云舒立时打起了精神,快速吃好早饭后就跟着裴湛出门去了。
其实裴湛这么做,主要还是担心沈云舒一个人贸然行事,容易遇到危险。毕竟局势混乱,连他都不知道还有谁可以相信,若是她关心则乱,乱了阵脚,说不准还会被人利用,甚至是丢了性命。
有他陪着,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也能给她一点安慰。
沈云舒先是到顺天府找到沈佑之,问了那名衙役的姓名、籍贯、家庭住址等信息,又到定北侯府找萧清欢,问了那名家丁的情况。好在这两人的家乡都在这京城周边,乘马车出城,再走上半日就能到。
只可惜沈云舒二人忙活了三日,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那家丁和衙役的家里早就没有人住了,街坊邻居都说,他们数月前回来过一次,举家搬离乡下,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沈云舒顿时泄了气,低下头来,一言不发。
裴湛看得出她情绪低落,便给她打气:“别灰心,事情一定还有转机的。或许是我们遗漏了什么细节,我们再找找看。”
回到京城后,她们又到定北侯府,问了管家当初是在何处买的这名家丁。
在周管家的回忆下,沈云舒和裴湛到城西的一处小院里找到了那名人牙子,得知那名家丁还有一位关系很近的好兄弟。
就这样,她们顺藤摸瓜,总算得知了一个关键消息。
那名家丁离开京城前一夜,曾来找过此人,喝了一夜的酒。醉酒之后,那家丁对他说了几句话。
“他说很后悔和夜明国的人合作,做出对不起定北侯的事。可家中老母亲重病,急需一大笔钱买药,他也是迫不得已。”
“所以指使他的人,是夜明国的?他怎么能确定呢?”沈云舒心中满是怀疑。
难道那人还会自爆身份不成?
“因为夜明国使团入京的那一日,他在街上见过那个神秘人,就在使团队伍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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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先这样吧。
第54章 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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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宴请各国使臣那一日下午,定北侯府的家丁蒋忠照常到药铺抓药。
他的老母亲重病缠身,前两日才请了大夫去看病,倒不算是不治之症,可这药材所需甚多,其中还有几味名贵药材。他就是定北侯府上一个普通的家丁,干的都是洒扫庭院,修建草木的活,工钱并不多,实在负担不起这医药费。
就在他在药铺里一筹莫展之时,店里一个异乡人听到他和药铺掌柜的谈话,过来表示他可以帮忙借点钱给他。
蒋忠起初还是有些戒心的。夜明国使团入京那一日,他正好出来买药,在街上远远看到过此人,就在使团当中。
那人见他并不轻易上钩,便自己家中有个重病缠身的女儿,所以很能明白他现在的处境和心情。既然能够在此遇见,那就是缘分,愿意向他伸出援助之手。
蒋忠心里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便问他需要做什么作为报答。那人没有立刻要他做事,只让他当夜戌时到定北侯府后门的小巷子里等着,到时自会告诉他要怎么做。可到了戌时,他见到那人之后,才知道那人要他去顺天府报案。可那时周管家已经下令任何人都不许将府里遭贼的事情泄露出去,他自然是不敢违抗命令的。
只是他没想到,他刚拒绝了那人的请求,想把钱还回去,就看到他母亲被人拿刀挟持,从墙角走了出来。
他被逼无奈,只得照着那人的指示去顺天府报案。当天夜里,他就被转移出城,安排到城外一个小村子里。
后来他心中一直放不下这件事,偷偷跑回京城,想去定北侯府坦白一切。可刚到侯府附近就被先前要挟他的那帮杀手给抓住了,还警告他,要是再有什么别的心思,就立刻杀了他们母子二人,他只得乖乖回到城外。
离开京城前,假装到街上买酒,偷偷去见了以前一起来京城找活的一个兄弟,把这些事都告诉了他,还嘱咐他一定要替他将消息传回定北侯府。
而他这个好兄弟,就是沈云舒她们找到的酒馆伙计,宋阳。
“蒋忠是什么时候和你说这些话的?”裴湛微微抬眸,眼神锐利,虽身着常服,却不怒自威,官差气场十足。
宋阳被他这气势压得有些透不过气,只得努力回忆,“大约是五日前吧。”
裴湛右手轻扣桌面,继续问道:“那你为什么一直没去定北侯府报信?整整五日,你都没有任何行动?”
“我…我害怕。”宋阳紧张到有些结巴,“老蒋说他身边一直有人跟着,他来找我都只能偷偷摸摸的,只能假装喝醉了在那自言自语,生怕被那些杀手给发现了。我一听,更加不敢出去乱说。”
普通老百姓遇到这种事,心中慌乱恐惧也是正常的,这也不能怪他。可蒋忠如今是关键证人,若找不到他,单凭宋阳这几句话,根本没法翻案。
“那蒋忠有说他现在住在何处吗?”沈云舒问道。
宋阳摇摇头,“他那日醉酒后拉着我说了这许多话,有些我都记不太清了。他只说他走了三日才走到京城,具体住在哪,倒是真没有说过。”
行吧,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回家之后,沈云舒开始琢磨要怎么通过这条线进一步找到更加切实可靠的消息。裴湛让她不用着急,他会想办法的。既然现在已经有线索了,就能够顺藤摸瓜。
第二日午后,沈云舒就接到了南风带回来的消息。
原来裴湛一早就去找了陆予明,问清了宴请使臣那一晚,夜明国使团中有谁没去宫里赴宴。这么一查,果然有五个人没去。确定好范围后,他又凭借记忆画出那五人的画像,让南风带回来给沈云舒。
只要带着这画像到蒋忠买药的一心堂,问一问药铺老板,就能知道是谁挟持了蒋忠。
虽然过去了几个月,但那药铺掌柜却还是准确辨认出了那个夜明国使臣。大约是因为那是个异国人吧,长得比较有特点。
“你确定是这个吗?”沈云舒心情激动,又问了一遍。
药铺掌柜十分肯定,“确定!头发卷卷的,还披着条丝帛,口音一听就不是我们这边的,就是他!”
“多谢掌柜!”
沈云舒连忙道谢,还吩咐小棠给了点赏钱。
谁料刚坐上马车,突然就有一支箭穿过窗帘射了进来,要不是她反应快闪了一下,还把小棠给按了下去,怕是她们俩都要把小命交代在这了。
在外面驾马车的青阳也被吓到了,连忙掀起帘子看看里面的情况,“小姐,您没事吧!”
沈云舒摇摇头,“我没事。”
青阳这才舒了口气,眼见又有几支箭朝这边射了出来,直接从马车底下抽出一把剑,挥剑砍断那几支飞箭,还在马车边沿捡了几支断箭朝着斜上方的刺客扔了过去。那蒙面刺客躲开之后,又射了几箭,被巡街的衙役看到了之后,跳上屋顶跑掉了。
沈云舒躲在马车里,将帘子掀开一条缝看外面的情况,发现青阳的武功竟然比她想象中的好。
“沈小姐,你们没事吧?”
那几名衙役一路小跑过来,站在马车外问候。
沈云舒一看,是顺天府的捕快,她平日里有时会到顺天府衙找沈佑之,因此对那里的衙役都还算熟悉。
“王捕头,今日真是多谢你们了。”
“沈小姐这是哪里话,这光天化日之下就当街刺杀,我们身为顺天府的捕快,岂能坐视不理!”王捕头中气十足,还很周到地问,“这世道也太乱了,沈小姐可是要回府?还是让我等护送您回去吧。”
“那就有劳了。”
若是平日里,沈云舒定是不愿麻烦他们的。但今日确实太过惊险,说不准那个杀手会不会折回来,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刚回府里,青阳就被叫到院子里。
沈云舒坐在石凳上,抬眼看他,“青阳,你是何时有这身武艺的?我记得之前你随我进京的时候,可没有这身手。”
青阳自知沈云舒迟早会来问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因此十分坦然,“回小姐的话,是去年初秋确定留在京城之后。傅指挥来找过我,说京城危机重重,希望小姐身边能有人时刻护卫,问我是否愿意精进武艺,守护小姐,我答应了。”
“可我不曾看你练习过。”沈云舒印象中,但凡她出门,青阳必是伴她左右,为她驾车。她没出门的时候,青阳好像也是在府里伺候。
青阳回道:“傅指挥在镇抚司衙门附近有个小院,几乎每日夜里他都会在那传我武艺。”
听他这么说,沈云舒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你以后白日里就不用到我跟前伺候了,好好休息吧,我要出门再喊你。”
白天要伺候她,晚上还要去练武,这哪还有时间休息?但这效果确实不错,就青阳如今这武艺,到锦衣卫里当个总旗也是没问题的。
不得不承认,她这小舅舅确实考虑得很长远。若非他早有准备,训练了青阳,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裴湛听说此事后,一散值就冲回家中,神色焦急,反反复复确认过她没事才放下心来。
哪怕沈云舒说现在青阳的武艺足以保护她,他还是不放心,一个劲地后悔今日没有陪她一起去。
天子脚下都敢这么放肆,这些人也太无法无天了。
“我在想,我们刚出药铺就遭到袭击,是不是证明我们查的方向对了,那些人想要杀人灭口。”沈云舒突然反应了过来,“糟了,那个药铺掌柜不会...不行,我得让青阳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青阳回来告诉沈云舒,那一心堂的掌柜在她们离开后不久,就死在了自家后院,现在顺天府已经派人过去勘察现场了。
“是我害了他。”
沈云舒无比自责。若非她去找那个药铺掌柜询问细节,他便不会遭此横祸了。
裴湛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别多想了,这不怪你,是那伙贼人太过猖狂了。我们现在已经查清了那名使臣的身份,就一定能找到幕后真凶。”
时间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过去。
京城里风起云涌,南境亦是形势严峻。
傅轻舟坠下山崖后,正好掉进一条河中,在河面漂了两日后被冲上了河岸浅滩,被一对路过的老夫妇给救下了。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在水里泡了太久,寒气入体,在山谷中的小木屋中休养了大半个月才恢复体力。
那个村子里的人都十分和善,尤其那对老夫妇,每日都上山采药为他治病,家境虽然一般,但还是隔三岔五地给他炖鸡汤调养身子。
在那里休养的时候,傅轻舟还打听了不少南境的情况。
此处离剑南不远,但毕竟是深山老林,外面再怎么战火纷飞也不会影响到山里人的生活。但蔡老伯时常到外面的县城里卖山里采的蘑菇,多多少少听说过大家对南境战局的议论。外头的老百姓都在说剑南总督府的人是一群饭桶,光吃饭不干事,打仗还节节败退,这几个月都不知道丢了多少城池。还不如平江王府靠谱,起码能保护一方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