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陆自如的眼皮跳得厉害。他多次揉眉按摩眼皮,这个举动引起了其他同僚的关注。
如画的墨眉微微一蹙,狭长的眼眸,有几分倦意,看起来又有些漫不经心。这精致的眉眼,露出这般神色,惹人关爱。
有些同僚觉得他是休息不好,劝他早日下值回府休息。
同僚当中,镇国公主的人,免不了阴阳怪气的讥讽了几句。
“若是朝中的人,腿抖一下,眼跳一下,就要告假休养。这朝堂上还有多少人能够为圣人分忧?还有多少人在认真的效忠大周?”
“元三郎所言极是。”陆自如以微笑回应之。这笑容,若温煦春风,动人心弦。
就凭他这张脸,无论处于什么立场的人,每次看到陆自如的笑容,都会克制住攻击他的念头。
元旭如同对着空气抛刀子,没有扎到陆自如身上,白费了力气。心里无语。
每次都是这样,无论应对什么事,陆自如总是从容自若,从未曾见过这个人动怒。此人就像是仙人一般,不单拥有美好的皮囊,还拥有稳定的情绪。这根本不是正常人!
忙碌了一天,作为内卷达人,陆自如听到闭市的鼓声响起,才开始停笔。
摸鱼了一天的元旭,每次都会陪着陆自如加班,对方什么时候走人,他就什么时候走人。一定要熬到陆自如下班!
每当这时候,办公室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时候不早了,陆某先行回府。元三郎可要一同回去?”陆自如已经穿上了外套,换了顶保暖的帽子戴着,一副要下班的模样。
元旭一如既往,冷嗤一声,一副不屑与之为伍的模样。
“明日见。”陆自如对他颔首,转身走出去。
当门打开,狰狞的寒风一拥而入,就跟冷刀子戳面一样,让元旭浑身颤抖起来。
屋内的烛火瞬间被寒风吹灭!顿时变得一片灰暗。
“关门!”
陆自如这厮要冻死他!
元旭跳起来,赶紧拿起衣服穿上。又快速抓起狐狸帽,狼狈地换帽子。一手抓着官帽,另一只手摸黑往前走。找到自己的鞋,连忙穿上。
“这混账!可恶!”元旭骂骂咧咧地走出去,将门锁起来。
这么大的风,打着灯笼也会被吹灭。元旭看着还没有走远的陆自如,颤抖着身子,脚步艰难地追上去。
夜色茫茫,寒风中,陆自如身姿笔直的往前走。元旭佝偻着身子,看着像个鬼祟跟在他身后。
欧阳歆等了一下午,天都黑了,还没见到陆自如从皇城里出来。不禁怀疑他今天压根没去上班。即将宵禁,她正打算先回客舍,明日打探好情况再找陆自如。谁知,碧玉忽然指着外面说:“娘子,他出来了!”
虽然夜色朦胧,但是陆自如气质过人。哪怕看不清楚人脸,光看这走路姿势,就让人能够认出来。试问,谁能在这凛冽的寒风中还能站得那么直,走路那么正!尤其是有了身后那个佝偻之人的对比。将他的气质衬托得如此出群!
从皇城走出来的元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心道:天要亡我!
这么冷的天,他竟然陪着陆自如这混账加班!要不是镇国公主的命令,他何至于吃这份苦,受这份罪,盯着陆自如!
元旭朝自家马车嚷嚷:“还不快驾车过来!”
从皇城里出来,陆自如便留意到不远处这辆停得没分寸的马车。
车夫听清楚碧玉的声音,确定陆自如的身份,直接驾车朝他去。
陆自如停下脚步,眯着眼睛仔细观察这辆马车。
陆家的车夫,正准备驾车过去接陆自如。便看到那辆停在高官区的普通马车跑到了陆自如的面前。疑惑不解,赶紧驾车过去。
车夫停下来,碧玉直接将车门打开。拿着夜明珠下车照明。
陆自如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等碧玉下车后,车内又出来一个女子。对方垂着眼眸,慢吞吞地下车。然后抬头看向陆自如。
看清楚对方的相貌,陆自如愕然。好看的薄唇微微张开,轻声叫道:“歆儿。”
三年不见,她变化很大。
三年前,她嫁给他的时候未满十六岁,还是天真少女模样,五官带着稚气。现在已然褪去天真稚气,五官精美,宛若玉人。
知道她为何来见他,陆自如低声说:“先回府。”
元旭正准备上车回家,看到那边从车上下来两个女子,突然不急着上车取暖了。吃瓜要紧!立马顶着寒风凑过去,看看这两个女子找陆自如干什么!
欧阳歆开始了表演,声音哽咽跟陆自如说:“我此番来寻陆郎君,所图是为了和离,请足下成全!”
明明是夫妻,却生分得像陌生人。欧阳歆一开口就喊他‘陆郎君’还用疏离的敬语‘足下’跟他说话,让陆自如有些无措。
不管她是在用这种方式逼他救欧阳家,还是真心要与他和离。陆自如只说:“先随我回府。”
欧阳歆摇头,声音不大不小,足以让陆自如身后的人听到。
她坚定地说:“身为欧阳家的女儿,我身上流着欧阳家的血。如今家族有难,我岂能只顾自己冷暖,而不顾亲人受难。我知陆郎君为难,今日特求陆郎君与我和离。让我以欧阳氏的身份,与亲人共同承受苦难。”
寒风冻人,她的身子微微摇曳,看着真是弱不禁风。
陆自如目光复杂地凝视面前柔弱的女子。
他正打算出声劝说她,这里风大,先回家。谁知身后倏地冒出了元旭的声音。
“陆郎,这位娘子莫非是令夫人?听她所言,这是要与你和离?”
这声音里的兴奋之意毫不掩饰。
不枉元旭苦站在这里承受寒风的摧残,可算是让他看到了陆自如的笑话!
镇国公主动了陆自如的妻族,以此来逼陆自如向她低头。事发到今日,陆自如若无其事,半点不在乎妻族的死活。也不知道是真凉薄,还是在暗地里琢磨别的办法逼镇国公主放人。
今日这位传说中的陆夫人终于出现了,跑来找陆自如,用满是怨气的口吻逼陆自如和离。真是精彩!
陆自如若是同意和离,定会被冠上‘凉薄无情’的标签。原本完美的人,一下子就有了缺陷。只要逮住一个点,以后就能拿来攻击讥讽陆自如了。
藏在衣袖里的手,手指头微微弯曲。陆自如转头看向站在他身后插嘴说话的人,脸上明明在挂着笑意,可是眼神却如同漫天的寒风,寒冽冻人。
他淡淡地言道:“天寒地冻,元三郎何不早些回府休息?”
听出了对方让他‘滚’的意思,第一次看到淡然如仙的陆自如情绪有所起伏。元旭拼命压下使劲上扬的嘴角,笑容看起来都扭曲了,幸灾乐祸之意全都表露在脸上。
摇着头,他对陆自如说:“陆郎都没有回府,我怎能回去那么早?”
转头,元旭特地跟欧阳歆说话:“这位陆夫人当真对陆郎心灰意冷?这和离之后,陆郎的名声可不好听呐!”
表面上是在劝欧阳歆离婚需慎重,字字句句,都是在笑话陆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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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旭:妙啊!
第三章 不迷失自我
欧阳歆没理会元旭,目光盈盈含泪的望着陆自如,再次言道:“请陆郎君与我和离!”
既然憋不住笑意,元旭索性连掩饰都不遮掩了,直接笑呵呵的劝说道:“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陆夫人,和离一事,还需三思!陆郎相貌出众,如此仙人之容,想要再找到这样的夫君,难矣!”
言下之意:陆自如除了这张脸之外,没别的优点了!
无视身旁这只烦人的苍蝇。狭长的眼眸,目光深邃地看着欧阳歆,陆自如认真地问她:“想清楚了?”
欧阳歆毫不犹豫地点头。
看到她如此,陆自如的心里刺痛了一下。
从小与她认识,他自然是在意欧阳歆的。成亲后,没有带她赴任,是因朝堂凶险。他尚不知能不能保全自己,故而没有带上她。家中一切事情,他都知晓。知道她过得安好,他便能安心工作。
此番镇国公主对欧阳家下手,陆自如早有所料。他正在暗地里调查某位宰相的罪证,若是扳倒这位权臣,就是拔了对方的一颗獠牙。镇国公主利用欧阳家来威胁他,逼他放弃调查。
一边是妻族,一边是忠君。救妻族,陆自如便会失去圣人与太子的信任。放弃妻族,意味着他跟欧阳歆的夫妻之路将会走到尽头。二者陆自如都不想失去。奈何她来了,亲自逼他做出选择。
轻叹了一口气,满是无奈之意。陆自如对欧阳歆言道:“如若和离,你我便是陌路人。”
他在挽留她。
元旭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再次插嘴说道:“陆郎啊!婚姻大事,如此重要。夫妻俩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此人真烦!碧玉眼神不善地盯着元旭。
欧阳歆抿着嘴唇,再次对陆自如点头。
陆自如呼了口气,热气瞬间被寒风吹散。他低声道:“先随我回府休息,明日再去官府办和离。”
欧阳歆却摇头,跟他说:“多谢陆郎君好意,我已经在客舍落脚,就不到陆府打扰了。明日我在官府门口等着陆郎君,请陆郎君务必赴约。”
弯曲的手指头忽然伸展放松,陆自如问她:“在哪家客舍落脚?明日我去接你。”
“即将宵禁,不便多言,明日见。”说完,欧阳歆转身上车。
碧玉搀扶着她,两人上了马车,车夫对陆自如摇了摇头,一副惋惜的模样,调头离开。
陆自如的喉结缓缓蠕动了两下。陆家的马车赶到他的面前,遮住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到欧阳歆所乘坐的那辆马车。
“阿郎?”车夫出声叫他。
元旭收敛喜悦的笑意,假模假样地伸出手,拍了拍陆自如的肩头,虚伪地安慰他:“陆郎,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既然挽回不了,不如往前看。”
陆自如转头看向元旭,明明面色平静,可是元旭却觉得对方看他的眼神有点阴恻恻的。似乎想打他!
感觉到危险,元旭咳了咳,把手收回来,改口说道:“已经晚了,元某先回府休息。陆郎也回府休息吧!毕竟明日不单要操劳国事,你还要去官府办和离,真是不容易。”
说完这话,元旭立马就跑,赶紧上了自家马车,吩咐车夫快快驾车回府。
陆自如冷眼目送元家的马车离去。
车夫感觉到自家主子心情不愉快。见惯了陆自如温润如玉的模样,第一次见他沉着脸,还是挺可怕的。
在寒风中伫立了片刻后,陆自如恢复如常,上车回府。
回到家里,陆自如没有用膳,直接去沐浴。热水变冷,他还在水里泡着。
七岁时,母亲还在。他随母亲来到欧阳家做客,被欧阳夫人喜爱。欧阳夫人直接与他母亲定下娃娃亲。初见欧阳歆,她面色羞红,在他面前不敢言语,更不敢直视他。
然而定亲不到半年,他母亲便意外故去。父亲早就过世,母亲也离他而去,年幼的他如果不是依靠与欧阳家的亲事,早就被族人欺凌。守丧三年后,他再次来欧阳家登门。彼时欧阳歆的母亲因难产故去,整个府里的气氛很低沉。听说欧阳歆大病一场,怕是熬不过来了。他觉得这桩婚事,也许要作废了。
谁知,欧阳骅一直没有提出解除婚约。反而鼓励他上进,好好读书。在他离开之后,听说欧阳歆渐渐康复。欧阳骅也时常派人送来一些东西,让陆家族人不敢轻视他。
再次与欧阳歆见面,那时候他十三岁,她十一岁。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却不认识他。那时她一脸好奇地看着他,出声问他是谁家弟弟。陆自如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不语。
清澈的眼睛认真地打量着陆自如,欧阳歆突然叹气,说了一句‘原来是个哑巴’。
陆自如愕然,诧异地望着欧阳歆,出声说话:“我叫陆自如。”
他在告诉她,他与她的关系。
欧阳歆先是惊讶了一下,接着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然后又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件事。
几年不见,她变得活泼了许多。欧阳歆跑到他的面前,大胆地伸出手摸他的脸,让他笑给她看。陆自如没有照做,而是转身离开。
此后每一年,过年前陆自如都会去欧阳家走一遭。欧阳骅很欣赏他,不曾有解除婚约的想法。欧阳歆每次都是那副模样,想着法子逗他笑。他知道她的心思,却故意板着脸,不遂她的意,让她继续逗他。
后来他高中了,彼时政局紊乱。欧阳家催促他回来完婚,他听从欧阳家的意思,回来娶她。成亲当日,见到她如此疲惫,他不忍叫醒她,两人和衣而眠。次日一封急信,催他赴京。陆自如没有仔细解释,把她留在了余杭,自己上京赴任。
或许是气他不带她上京赴任,这三年来她对他很冷淡,不曾主动写信关怀他。对于他的信,她的回信极其吝啬文字。
欧阳家此番受到连累,陆自如心里自然不好受。若非欧阳家早些年帮助他,他早就被族人欺凌,怎能护住父母留给他的东西。可这场混乱的政局,即将斗到巅峰。如果不能扳倒镇国公主一众势力,这朝堂还不知道要混乱到何时。朝堂不平静,国家有隐患,百姓又如何能过上安稳的日子。
他欠欧阳家的恩情,此生偿还不了。她怨他,恨他,是他活该。在欧阳家与天下人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阿郎?”见陆自如洗了这么久还没出来,随从有些担忧。
陆自如蓦然回神,发现水已经冷了。他却不觉得冻,身子毫无感觉。
穿好衣服,从澡屋出来,陆自如来到书房。
书房里烧着炭,一进来就感觉到了暖意。陆自如找出装书信的箱子,拿出与欧阳家的往来信笺,重新过目了一遍。
随从站在书房门口,提醒道:“阿郎回来后还未用膳。”
“留着明日吃吧。让管事过来。”既然要和离,陆自如要给欧阳歆准备一份财产。让她日后衣食无忧。
很快,管事来到书房,出声叫道:“阿郎有何吩咐?”
陆自如没有看他,直接言道:“将府内的现钱财物全都拿出来在京城购买一处地段好的宅子。剩下的钱,买下两三间铺子。”
管事诧异,疑惑地问:“阿郎为何突然要购买宅子与铺子?”
“不必多问,照做即可。”陆自如不想解释,看到欧阳骅过去写给他的信,他的心情变得很沉重。
察觉到陆自如的心情有异,管事更是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让陆自如产生情绪波动。
管事不敢多问,离开书房后,赶紧跑去找车夫打听情况。
得知欧阳歆来了,一见面就跟陆自如提和离,管事一脸震惊。
“所以他二人已经谈好和离一事?”
车夫颔首,无奈地说道:“正是!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欧阳家都下狱了,她若是和离,怕是也要下狱。留在陆家,继续当陆夫人,根本不会受此苦难。偏偏她执意要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