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澜着实和这些臣子进行了一番交缠,最后能住进去,也是臣子不满中的妥协。但玉澜都说了母后居于此,希望在集仙殿感念母后贤德。这话也多少给了臣子们一个自我安慰的理由。
可毕竟是纸糊的糖衣炮弹,这些大臣们在官场浸淫久了,再了解不过玉澜坚持的心思,而且玉澜的坚持本来就给了他们一个信号——这个长公主显然不是他们随意掌控的主儿。
玉澜回了集仙殿,珞明给她沐浴更衣,玉澜看起来精神不济,双眸微阖懒得动。
然而真的躺在床上,却睡不着。
珞明给她捶着腿,薄纱裹在她身上,天青色的薄纱藏着她雪白的肌肤,如今养得越发吹弹可破。
珞明捶得很小心,好像一用力这肌肤真的就破了。直到玉澜懒懒的说重一点,珞明才稍微用了用力。
玉澜就靠在床边,手在唇边无意识摩挲着,思维却飘得很远。
她想起刚拿到和离书踏出偏殿时,她脑海中檀喆的身影一闪而过。
那时候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确切地说是不敢确定。她觉得自己只是想到了这个人而已,这并没有什么意义。
可如今剖开那些伪装的外壳,才知道那脑海中转瞬即逝的闪现,实则是心底的在意。
尽管他们的再遇不太愉快,也或许这在意现在更多的是欣赏,但依然没有阻止她在获得自由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
好像获得了这个自由身,她心里的别扭就消散了很多,她似乎就可以更坦荡的去找他。于是她搬到集仙殿没两天,就决定出宫去找他。
她也不知道此行究竟是什么目的,或许是很多目的,她只是想到那一晚,檀喆拉着马问她,怎么,需要我帮忙吗?
明知不过是句无心调侃,她还是入了心,还认真的回答,以后请他帮忙。
她想去找他,或许只是想告诉他,她做到了,尽管只是第一步,但她已经做到了几乎不可能的事。
只是没想到能在巷子看到他和玉媱。
玉澜依稀能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似乎玉媱乱跑遇到了檀喆,只是那时候她也没有太多的心思,连对檀喆也只是知道这个人而已。
看那架势,两人应该重遇许久了,且相处愉快,甚至已经是男女之情。
想想那次她在檀喆家养伤,檀喆走来走去就是不肯坐下和他好好说句话的样子,这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想到这,玉澜苦笑一声,甚是自嘲。
“珞明,把我没看完的书拿过来。”
珞明答应一声,把玉澜最近看的书取来给她。
玉澜拿着书,尚且没有立刻看进去,心思还停留在刚才一直在想的檀喆。
想了一会,玉澜把书又收起来,她下了床:“珞明,给我研磨。”
珞明连忙起身去给她研磨,
玉澜坐在桌前,边思量边写,不一会,一封密令已经完成。她收好密令,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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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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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入集仙殿一个月后,玉澜去见了已废的张太后。
张太后还是住在清和殿,所有规格还是按照太后标准一切照旧,除了不能出清和殿。当初张太后怎么对玉澜的,玉澜确实也怎么照顾张太后的。
但权力是一个鲜亮的毒苹果,尝了这个毒苹果的人,很难忘却当年一呼百应的感觉。
玉澜去见张太后,清和殿依然花团锦簇,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一些冷清的意味。
张太后正坐在院里晒太阳,没有盘发,也没有捯饬妆容,衣着也素净,听到玉澜过来,拿着扇子躺在摇椅上一动不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玉澜也不在意,顺带坐在侍女搬来的椅子上,就这么坐在旁边。
张太后真的一句话不说,某种程度也是给她一个下马威。
张太后确实觉得自己问心无愧,玉澜守陵的时候虽然软禁过她,但吃穿用度她自认没缺过玉澜。后来玉澜守陵一年已满,纵然她不愿还是准她出来还给她找了个好人家嫁了,对,崔炳确实肥胖有病也是个纨绔子弟,但毕竟是高门世家,家世显贵啊。
张太后觉得没亏着玉澜,于是十分有底气。
玉澜坐了一会,看张太后一直不作声,也不介意,自己开口说:“皇帝和玉婵过的极好,太后也不必担心。”
张太后闻言冷笑了一声,不软不硬的回:“我这太后身份不是已经被长公主废掉了吗?”
玉澜淡淡一笑,也不生气:“我来这也只是告诉太后一声,让太后放心,没有别的想法。”
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无论如何,父皇驾崩后,太后对我也算仁慈,感念太后那时对玉澜的照顾。但我想,父皇要的是一个海清河晏的大殷朝,日后我也会携八弟实现这一点的,不辜负父皇心愿。”
张太后那缓慢摇着的扇子停下来了,她终于睁开眼,眼神微冷。
良久,她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你做不到。”
玉澜一顿,也跟着笑了:“为何?”
张太后哼笑一声,有一种过来人的不屑:“虽然我临朝称制不过三年,可我也能看出来,这朝堂盘枝错节,就算是皇帝老儿也不能随心所欲。那些世家大族在自己的底盘都有自己的势力,在朝堂更是门生旁支若干,这不过是其中一个部分而已,就这些,你就做不到。”
玉澜看她摇着扇子淡淡嘲讽自己,她也不反驳,只低头一笑,颇有些拭目以待的意味。
玉澜起身:“那太后娘娘就好生歇养着,你的话我记下了。”
张太后看她起身真的要离开,心里有点意外,但到底没说什么。她就这样摇着扇子,看玉澜缓缓步出清和殿大门,她的身影婷婷袅袅,却再也没回头。
她真的以为玉澜来是劝她自尽的,如今见她款款而至又施施然离开,这反倒比劝她自尽更让她气郁。
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玉澜出了清和殿,继续处理政务。
她终究是撒了谎,如今这如山的奏折全部直接交给她来批阅,小皇帝身边为了一群宦臣,鲜少能接触到这些国政大事。
而就在玉澜从清和殿出来后的第二天,集仙殿迎来了一个人。
确切的说,也是一个宦官。
但这个宦官,显然玉澜十分重视,听到他来宫里的消息,竟然起身到殿门迎接,这让怀恩受宠若惊。
没错,怀恩是她下旨从元陵接出来的。
还没靠近殿门,怀恩就在殿门外对玉澜深深叩拜:“参见长公主殿下。”
玉澜连忙快走几步扶起他:“公公请起。”
怀恩有点踉跄,他在元陵守陵三年,本来就已经年近不惑,身体愈发见差。
怀恩接着玉澜的力量站起来,依然恭敬的俯首,低声说:“怀恩祝殿下得偿所愿。”
玉澜眼波微动,颔首低笑:“也谢当初公公相助。”
玉澜和怀恩缘分不浅。
怀恩以前是先帝的贴身宦官,当初先帝遗旨,张太后扶持幼主临朝称制,怀恩不想侍奉张太后,自请去元陵为先帝终生守陵。没想到玉澜也去了元陵。
玉澜自请守陵,张太后在她的侍女中安排了卧底,玉澜独自去请怀恩帮忙,果然不过几日怀恩就帮她查出了几个侍女里谁是张太后的眼线。
玉澜知道,怀恩在宫中数十年,一个能够服侍父皇十几年的人,对宫里的关系和人事再熟悉不过。
她现在虽然有监国长公主的名号,然而举步维艰,有怀恩的相助很重要,至少在这深宫里,怀恩比她更熟悉。
想想张太后的冷笑,玉澜只在心里说,纵使艰难,且要一试才甘心。
另一边,檀喆的人生也发生了变化。
他在少府监已经干了近一年,天天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尤其是当兵的和农民,因为他管的就是兵器和农具,又不是只负责文书的文官,免不了要和这些人打交道的。再加上性格原因,他还能和一些世家公子喝酒吃饭。
总之虽然是个九品芝麻官,但檀喆呆得如鱼得水,很是自在。他也不愁这个小官让他娶不到媳妇儿,以前打猎种田都有女子心仪他,现在好歹也是个官儿,多得是女子想嫁他。
檀母也给他介绍过很多女孩子,都是檀母心仪的温婉贤良的良家姑娘,但檀喆也只是笑笑,到底是没答应。
对未来,檀喆也真的没想太多。他没打算在这个地方干一辈子,但现在也没有积极钻营的急迫,毕竟和以前相比稳定了很多,他还是想多玩儿一会。
结果没想到,一纸调令,檀喆调到了鸿胪寺,做鸿胪寺司仪署令。
这个职位算是升职,但升的不多,正八品下。只不过这个职位接触的就不是三教九流了,这个活儿主要负责高级官员的丧葬事务。
檀喆接到这个调令也没多想,让去就去了。他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干什么都混得开吃得开,到了这里不过两个月,他就又和周围的人打好了关系。
这个职务其实很清闲,也不过是负责高官们的丧葬事务,却和以往的工作完全不同。因为和许多当朝大臣有关系,大家难免私底下讨论朝中官员的八卦,上到官员之间的关系和在朝政见,下到官员私底下的妻妾儿女无所不谈,檀喆虽然不参与,但也听到了不少。
他确实再也不和玉媱见面了,对檀母给他提的女孩也没有之前那么抗拒了,但这进步也不过是以前听都不听到现在愿意听一下看看画像,也见过一两次面。但一次都没成过,人家小姑娘倒都对他一见钟情,但檀喆不喜欢的时候向来冷酷,就算伤了少女的心也不肯妥协。
檀母即为儿子的婚事发愁又有些了解儿子不肯轻易娶亲的心思。
虽然她不怎么插手儿子的事,但这么多年相依为命她也看得出来。即便檀家没落让她们来了这糠坊,但檀喆也凭着好皮囊和头脑灵活一直深受附近小姑娘的喜欢。就算现在境遇不如以往,还有官家小姐心仪于他甚至高官想招他做女婿。
他小时候见过皇室贵女世家小姐,又从小到大都被女孩子喜欢着爱慕着。也因此他打小就养出了这样骄傲的性子,眼光挑剔,要求高,不肯乖乖就范。
这还是檀母不知道灵犀公主玉媱这几个月一直和檀喆饮酒品书,要是她知道的话,估计对檀喆的婚事彻底死心。
檀喆并没有深思他究竟怎么升了官,而且跨度还这么大。不是他推测不到,还是因为懒得想。他就这么混着当着这个差,从同事们的八卦里也不乏能听到监国长公主楚玉澜的事,檀喆也不甚关心。不过从这谈话里也能听出来,如今朝堂表面的平静下不乏暗潮涌现。
檀喆能升迁,自然是因为玉澜的密令。只不过这密令拐了道弯,不是直接发到少府监的,也不是发到吏部的,而是给她七哥楚景宏的。当初楚景宏把檀喆从安西都护府调回洛阳,从九品调到八品也不是个难事。
至于玉澜自己,刚刚成为监国长公主后,除了搬进集仙殿和众臣引起明面上的矛盾,其他时候其实还算安分守己。
不是她不想强势,反而是审时度势。
玉澜虽然有野心,也曾经一度对朝政十分感兴趣,但以前她游离在外,再怎么感兴趣终究是隔了那么一层。导致她如今站在权力中心,才发现自己以前的了解远远不够。
更何况张太后掌权这两年已经对三省甚至地方官员都进行了大换血,尽是不同以往。尤其搬入集仙殿这件事,让玉澜意识到,不过掌权两年,但张太后的势力比她想的要大,不能妄动。
于是玉澜当上监国公主初期,确实安分守己。一来自保,二来学习,三来暗自观察。
她因此很忙,忙得废寝忘食,就连休息都是在默默出神。
偶尔也会想起檀喆,想他在做什么。
想他步步高升时,她是不是还在这个监国长公主位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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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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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安四年春。
玉澜监国已经半年多,这半年多来,一切尚且平稳。
百姓没太感觉到这位监国长公主上位后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就是将赋税减到了两年前,百姓压力减小,对这位长公主颇有好感。
百官对这位公主也是警惕中带着一丝轻视,尤其时间越久,越对这位没什么举措的公主疏于防范。甚至有些官员私底下聚会笑言这公主就是个摆设,权力全集中在三省长官上,对玉澜的看轻毫不避讳。
不能怨他们这么想。
玉澜知道这些对自己的调侃戏谑,也没法理。
她很清楚,长公主和太后甚至后宫嫔妃相比还是不一样的。
虽然她楚玉澜流着皇室血脉,是真正的楚家人,却因为是女儿身,朝野上下即便不说也有个心照不宣的感觉,就是玉澜始终会嫁人,即便已经和崔家和离,那也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她终将冠上别家人的姓氏,她就不是楚家人了。
当初玉澜没和离,不是没听到有人调侃这大殷朝如今是姓崔还是姓楚。
可为什么太后大家就放心,很简单,因为她已经是皇帝的女人。纵使外戚乱政,那也是姓楚。
更有意思的是,因为玉澜飞快的和离,让她和自己原来的夫家关系也很一般。
云阳崔氏是世家大族,在朝中不说一家独大,也算是举足轻重且后劲强劲。其实玉澜被任命监国长公主时,崔家就预料到玉澜很有可能休掉崔炳。崔家想过给崔炳送信儿,让崔炳别和离,无奈公主府跟铁桶一样,这话儿根本就递不进去。
于是就成了这样,云阳崔氏本可以借助玉澜的身份一步登顶,未曾想玉澜成了监国长公主也一脚把崔炳给踹了,这等于是打了云阳崔氏的脸。别说借助崔家的力了,没反目成仇就已经不错了。
更让崔家憋屈的是,玉澜成亲到现在,一直坚持闺阁时的发髻,从来没有梳过妇人发髻。虽然大家不说,但这也是一个无声的信号,公主成亲近一年依然是完璧之身。
玉澜能顶住压力不在乎众人看法,崔家可不行,窝着气呢。
朝堂上没有借力,成了玉澜目前最大的障碍。
纵然玉澜有千般想法万般政见,此刻也得先放一放,如何把权力揽在自己手里才是最重要的。
楚景宏也是这时候来看她的。
他自那次宫变后又出去云游了,就算在府里也只是短暂休息几天,根本没有在洛阳城久居的时候。
这次来宫里,玉澜十分开心,她特意让厨房做了许多楚景宏喜欢的菜,两人饮酒畅谈。
美酒佳肴,楚景宏心情也不错,看着自己妹妹:“从前倒不知道妹妹酒量不错。”
玉澜也跟着饮了一口,听到这话眼神露出些微感慨的神色。
“不瞒哥哥说,父皇去世这几年,我时常饮酒。”
楚景宏闻言抬眸望她一眼。
话不用说更多,彼此就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