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科考诏令发布不久,檀喆的奏折就呈递上来了。
玉澜翻了一下奏折,眼睛一亮,随即心里一沉,这颗心因为这奏折而忽上忽下。
她高兴的是檀喆确实了解了她的意思,这案子牵涉朝中官员之广,已经不仅仅局限在户部尚书和御史台了,她忧心的是,显然是这奏折是好几个案子一起呈上来的,全部涉及的是朝中六品以上官员,涉及的又有些太广了。
为此玉澜踌躇许久,终于在奏折上圈出一些人的名字,批奏,依律处置。
由此拉开了玉澜和朝中百官此消彼长的拉锯战。
先是大理寺少卿直接被罢免,没等三省举荐,玉澜就把檀喆调上来补了这个空缺。
这个调任在百官中引起一阵一轮,大理寺少卿这个职位已经是从五品,更何况大理寺主掌百官案件,这个职位要是有了玉澜的人,是有些危害的。
但百官虽然这样想,一来那调令上是皇帝的印章,二来,他们还是对檀喆的身份和本人没有那么重视,檀喆罪臣之子不说,又没有什么背景,同为姓檀的在朝官员就没有别人。虽然父亲是开国公,但基本是出身庶族,在朝中没什么依靠。
一个檀喆而已,纵然成了大理寺少卿,虽然是玉澜的任性调任,但只是不痛快,还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而原本担任大理寺少卿的贺兰策,从大理寺少卿升任大理寺卿,这个调令大家并没有什么异议。贺兰策所在的家族也算是清贵之家,虽然没有什么在朝的大员,但有个弟弟是翰林大学士,父亲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但最高是担任了上州刺史。贺兰策进士科探花出身,三十岁的年纪晋升大理寺卿再合理不过。
此后还有一些官员陆陆续续的因为此案贬值或流放,当然,遭受牵连的这些人不仅仅是因为这一个案件,而是由此案牵连出的其他大小案情在一起。
而由此空缺处的官员,大多是来自百官的举荐补任,玉澜没有再安插自己的人,整个案情唯一让人意外的,也不过是大理寺少卿檀喆。
但就算是这个从五品的大理寺少卿,让玉澜还是接收到了很多参他的本子,玉澜看了看,弹劾檀喆的理由只有一个,不过就是檀喆罪臣之子的身份,玉澜冷笑了一下,把这些奏折扔到一边。
她算了算日子,到现在檀喆都没有把为父亲伸冤的奏折呈上来,估计檀铖当年的谋反案,是板上钉钉了。
思及此,玉澜轻轻叹了口气。
而另一边,檀喆升职大理寺少卿的第三天,就被同样升官的大理寺卿贺兰策叫去,他冷着脸,朝檀喆怀里扔了一堆东西。
檀喆让他的动作给吓了一跳,心里也有些气恼,低头一看,是一堆卷宗。
“这些都是近五年来的案情,积压许久,你趁早把这些都给审了吧,到时候总结给我。”
檀喆一看那卷宗,登时就火了,一时口不择言:“这么多我怎么做得完?”
听了这抱怨的话,贺兰策挑眉看了他一眼。这个贺兰策皮肤黢黑,明明和檀喆差不多高,但体格看起来壮实许多,不像是文官更像是武将。他不气不怒,只不咸不淡的说:“这么点活儿就觉得累,以后要是升了官,可没人听你这抱怨。”
檀喆一愣,看着贺兰策伏案奋笔疾书,想说什么,又觉得无话可说,只认命的抱着那堆卷宗离开了门。
迈出门,他回头看了一眼这大理寺卿办公的地方,想起他刚来大理寺时这人给了自己一堆案子,他还觉得这人是捡新人拿捏,如今看,倒觉得是有些别的目的了。
--------------------
第38章
==================
成安四年秋,科举开始。
这科考要考到来年的二月,玉澜还做不了什么,只有慢慢等待。
整个科考期间,玉澜和百官的矛盾继续升级。
这矛盾的动力依然来自大理寺。
大理寺在大理寺卿贺兰策和大理寺少卿檀喆的主持下开始彻查大理寺的积压案件,且不论出身背景,只审案。虽然按照流程应该由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和大理寺评事的三司使一起审理案件,但问题就在这,大理寺查的第二个案子,就直指刑部尚书。
这刑部尚书就是出自博临张氏。
博临张氏是已经兴盛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起家于东部礼仪之邦。几百年来在历朝历代里出了二十几个宰相。到了如今,张氏依然势力颇大,其中势力最高的就是刑部尚书张闵彡。
刑部尚书不是他最终的头衔,他最大的权力在于同平章事,也就意味着他虽然只是刑部尚书,实际有宰相之权。
尚书省六部的尚书都这样,不同程度具有同平章事亦或参知政事的职能,这使得他们名义上是六部尚书,归尚书省左右仆射管,但实际具有宰相之权。
而这六部尚书,包括大理寺以及地方的府州县等地方的官员又大多出自各个世家大族,各世家之间又彼此通婚加强联系。以六部为例,这六部尚书有五个出自世家大族,官员之间又互相通婚,彼此自然更加关系密切。
而糟糕的一点就在这,如今玉澜以监国长公主身份临朝称制,但对于她的女儿身份百官自然有些忌惮亦或不屑,这样共同的情绪让他们有了相似的立场,一旦串通一气,自然就几乎把玉澜架空了。
玉澜就是在借大理寺找这个突破口,就这么先找到了刑部尚书张寒寻。这张寒寻名为刑部尚书实则因为同平章事有宰相之权,再加上身后有整个博临张氏,就算是如今的尚书左仆射张禄也一直在攀他们的关系,非说自己也算是博临张氏的旁支。
其实玉澜如今手握兵权,尤其整个羽林骑是她的亲近,想要罢免升迁官员没有想得那么费力,但玉澜不想撕开这个口子。
她不是来随心所欲来乱政的,她是来治国的。
大理寺为了抓张闵彡罪证,着实忙了许久,不遗余力,查到的最大的罪证就是徇私枉法收钱授官,檀喆怕这个罪证不够扳倒张闵彡,又查了很久。
他做得这一切贺兰策都看在眼里,觉得也就是檀喆有这个胆子。不过他还是很意外,他比檀喆年长八岁,在官场也呆了多年,他看得出来,也问过檀喆之前当差的鸿胪寺,他知道檀喆并不是一个能为所谓正义拼尽全力的人,也不是一个多有正义感的人。能这么兢兢业业尽心尽力是让他出乎意料的。
难道真的是为了升官发财?想到这,贺兰策凉凉一笑。
罪证无论大小,毕竟是实证,直接由大理寺卿交给监国长公主玉澜,玉澜当机立断撤了张闵彡的职。
她行动太快,毫无征兆,导致百官措手不及之余,满朝震惊,纷纷上书阻止,直接指责玉澜思虑不周,更严厉的措辞也不是没有。
玉澜毕竟年轻,也入朝时间太短,碰到这样群臣指责的场面,虽然有不理会的魄力,但还是不能处之淡然,骂她的奏章看多了就气狠了,气到晚上失眠,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这把云舒珞明愁坏了,云舒天天嘱咐小厨房多给玉澜做一些安神养息的药膳,珞明每天都细细检查送来的安神香,早早的就给玉澜点上,玉澜还是失眠得厉害。
不过一月,有天早上梳妆,玉澜用梳子拢着头发,惊见自己掉了一大把的头发,她看着手里的黑发半天没说话。
那梳头的小侍女吓得不知道怎么办,正好云舒带着她的衣服过来,看玉澜捏着落发不说话,云舒使了个颜色,从侍女手里拿过梳子,小心给玉澜拢着头发。
“殿下为国为民思虑太多,也要保重玉体。今天小厨房做了芝麻饼,殿下要不要尝尝?”
玉澜笑笑,答应了个好,但随即长长的叹了口气。
百官纷纷上书要求玉澜给张闵彡复职,玉澜不为所动,但也没有找人补上这个空缺,只让尚书左仆射张禄兼着刑部尚书的职务。玉澜还考虑到小皇帝那边,不过那里被她安排了眼线,小皇帝被围得像铁桶一样,那些人想走小皇帝这条路也走不了。
因为这件事,玉澜和朝中百官关系紧张,彼此都不想退步,都怕退了这一步后彼此就失守了,但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个僵持局面的打破是来自元日大朝会。
元日大朝会是一年中最盛大的一次大典。大殷朝延续了前朝大部分的规矩,大致流程是早上百官祝贺新年,各地方官也会赴京行朝贺之礼并且送上贡品。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附属国和大殷朝交好的少数民族部族也来朝拜。
玉澜监国已经一年半,中间是经历了一次元日大朝会的。
玉澜刚成为监国长公主时之所以让百官觉得她乖巧听话,就是因为那一次的大朝会她居于下首,自始至终都将小皇帝放在首位由他接见百官和外族使者,让人觉得懂事,听话。
但玉澜心里是有点憋屈的。但她很快就想开了,上首下首这些形式确实能让人看出一些信号,但一切还是实权更重要。这次大朝会,因为这两个月和前朝百官关系僵硬,玉澜还是决定再忍忍,于是再度居于下首,韬光养晦。
百官朝拜,自然也有檀喆。
玉澜坐在皇帝左侧,在一片烛火辉煌中,无意识的坐直身体看向朝拜的百官,只看到远处有一个身影,依稀是檀喆。
他怎么离自己这么远啊,玉澜想着。
这么想着,就喃喃的念叨了出来,含着一些埋怨和叹息,只是淹没在震耳欲聋的朝拜声中。
可也是这次大朝会出现了意外。
大殷朝建朝二十余年,前十年一直在平内乱,后十年才慢慢稳定社会,但这期间,外部的少数民族却开始崛起,西北部的突厥、漠北的回纥,东部的倭国和高句丽都是目前的强权部族。
除此之外的匈奴、柔然、契丹、龟兹等要么大势已去要么尚未成气候,这些较弱的部族在先帝在位时就和大殷朝建立了朝贡关系,是以大朝会这天,百官朝拜,万国来朝。
而这一年的意外来自回纥。
回纥至今已经建国三十余年,迄今为止已经经历了五位皇帝,算起来建国时间比大殷朝建朝时间还要长一些,三十余年发展,加上早前恰逢中原乱世狠狠赚了一些物资,如今可以算是国富兵强,这些年国土一直扩大。
虽然和大殷朝比还是差了些,但那种不服输的心气儿已经有了。
这次玉澜就看出来了,去年还是回纥可汗亲自过来朝贺呢,今年就成了可汗的弟弟和可汗儿子一起过来的,虽然从礼数上依然隆重,但玉澜一看那个二十岁左右小王子心里就有些警惕了。
回纥显然是有备而来,也知道现在玉澜是监国长公主,很会投其所好,去年是带了一百位回纥女子进献了一场舞蹈,今年转而变成了男子的节目,为首的就是那回纥可汗的儿子。
不得不说这回纥可汗的儿子在练武上是有天赋,现场展示了回纥男子常用的几种兵器外,最后还耍了一段剑,也用得不错。但他在那里耍兵器时,玉澜全程神经紧绷,既紧张旁边的小皇帝,也紧张自己。
好不容易等这小王子耍完了剑,玉澜笑了笑,她是鹅蛋脸,这一笑,端庄大方,很有国泰民安的样子:“阿勒山王子确实是习武天才,这兵器用得这样好,未来想必也会成为回纥的一员猛将吧。”
玉澜夸赞道,她这口气还没松下来,那小王子的叔叔就站了起来。
“圣上,长公主,阿勒山王子是我们回纥的一只雄鹰,将永远守护我们回纥子民的安全。”
这话让玉澜微微不悦,又看了看那眉黑如墨意气风发的回纥小王子,还是稍微压了一下怒气:“大殷朝和回纥交好,这雄鹰护着回纥子民,自然也是我们大殷朝的雄鹰。”
那小王子的叔叔给玉澜和小皇帝行了个礼:“长公主,小王子是回纥的雄鹰,自然也是大殷朝的雄鹰。我们小王子也一直学习中原文化,不仅会剑器,还会剑舞,小王子想为长公主一舞,请长公主观赏。”
台下除了各部族使者,还有朝中百官,虽然不想早朝那样所有官员全部朝拜,但檀喆这样从五品的大理寺少卿还是有幸参加了这场晚宴。他坐在角落兴致缺缺,只听到这句话时低头笑了一下,想这小王子怕不是看上了长公主。
不想这小王子一曲舞毕,那小王子站在中间对长公主跪拜:“听闻大殷朝灵犀公主容颜倾国,一舞倾城,是大殷朝最好的舞姬。长公主,我以回纥未来可汗的身份向您请求,可否求娶贵朝公主,我愿做大殷朝永远的雄鹰。”
那小王子话没说完,檀喆脸就黑了。
敢情这小王子惦记的不是长公主,而是玉媱!
--------------------
第39章
==================
集仙殿外一直不安静。
云舒在殿外看着一直跪着的玉媱,苦口婆心的劝:“灵犀公主,殿下您已经见了,您的想法殿下已经收到了,您这样跪着也没用,就先回公主府好好休息吧。”
玉媱一双翦水瞳泪涟涟的,她紧紧抿着唇盯着殿门口,听了云舒的话只寥寥抬眸望了她一眼,却不理会,继续跪着。
这个眼神让云舒一怔,心里有了底,沉默许久也不再劝,她让锦心给玉媱拿了一个软垫,至于玉媱用不用她就不管了,云舒给玉媱行了个礼,转身就给玉澜回复去了。
刚一进屋,就看到珞明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在她旁边,玉澜正靠在软榻上,旁边放着一壶酒。
珞明担忧的看着独酌的玉澜,眼神求救地朝云舒望去,云舒竟然能用眼神演绎出叹息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玉澜又将小杯子里的酒倒满,再度一饮而尽,珞明终于忍不住了,一声殿下脱口而出。
玉澜抬眸望了她一眼,眼神有些迷茫,珞明心里也是一突,但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喝酒伤身,殿下还是少饮为好啊。”
这时候劝诫玉澜固然有些顶风上的意思,但玉澜没有生气,反而轻轻笑了笑,放下了酒杯。
她是有些醉了,父皇去世后她就染上饮酒的毛病,有时候晚上失眠,她就让云舒珞明给她备下酒,经常连下酒菜都没有,更容易醉。
她就是求醉的。
这次也是一样,她喝酒求醉,可纵然是琼浆玉液,也是酒,也是伤身的。
“那时候她,就是想出风头的。”玉澜淡淡说道。
她在软榻上撑着头,眼神空茫,却清晰的想到那时候玉媱的模样。
“我还记得那时候的除夕宴,是母后最后一次操办的除夕宴,那一年母后刚刚转好,父皇很高兴,除夕宴破例邀五品以上的在京官员都来参加。”
玉澜知道两位侍女在听,也能听得出她平淡描述下的怀念和叹息。
“父皇体恤母亲操办除夕宴辛苦,那次除夕宴要求我来协助母后操办,我当时还挺高兴的,因为父皇到底是没让张贵妃协助,我知道母后在父皇心里终究是不一样的。所以那次除夕宴,我准备得很尽力,只让母后给我指示,其他的都是我去办。”
“父皇说那场除夕宴办得很好很盛大,我说,都是母后教导得好,这话是真的没有错。当时按理说,身为公主,是皇帝的女儿,是不能到舞台上给百官献舞的,可玉媱悄悄和我说,她想做那个群舞里的领舞,她和我说她已经练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