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在舞蹈上聪慧,舞蹈只看一遍就能一模一样的跳出来,甚至还能有自己的神韵。她有这样才能还练了那么久,我知道她是一早就准备好的。”
“她一开始就是想这样做的,”玉澜又重复了一遍,只静静的看着烛火,仿佛烛火的摇曳有玉媱舞动的身影,随即她笑,“她成功了,因为我默许了。我默许她换掉原先的领舞,看她穿过一百八十位舞姬走到天子面前,走到百官面前。那次群舞后,洛阳城传遍了她倾城倾国的佳话。”
玉澜低下头去喃喃:“其实我想,就算我不答应,她也会悄悄换掉那个领舞走上去的。我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可是我不想相信,也不想太小人之心。”
“我和她从小长大的啊。”她淡淡的说道。
因为和她从小长大的,我比我想的,比她想的,都更清楚她。
我只是不想相信,罢了。
云舒思索几秒,朝前一步行礼:“殿下,灵犀公主还在外面跪着,您看……”
玉澜语气淡淡:“不得到我的准确回答,看来她是不肯走的。”
沉吟几秒,玉澜点点头:“看来她还是变了一些。”
她微微坐直了身体:“云舒。”
云舒连忙往前一步聆听。
“明确告诉灵犀,今晚我不能给她明确的保证。她愿意走就走,不愿意走你们就把车舆开到宫里来把她强行带出去。”
云舒一愣,却没有任何异议,应下后就出门了。
没一会就听到殿外玉媱的哭喊:“姐姐!姐姐!我们姐妹之间多年情分,姐姐,不要把我嫁给那回纥王子,姐姐,我求求你!”
她的声音很高,在寂静的宫中传出很远的回响。
玉澜冷着脸听那凄楚的声音,许久没有动作。直到怀恩进殿,他也看了一眼珞明,又去汇报玉澜:“殿下,大理寺少卿檀喆求见。”
玉澜心里一沉,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立刻回道:“我不见他!”
怀恩轻叹了口气,直接跪下来:“檀大人自除夕宴后一直在宫外求见,已经在外面跪着,等候多时了。”
跪着,等候多时。
这几个字眼被玉澜清晰的捕捉到,让她许久说不出话来。
良久,她直接气笑了:“好,好,很好。”
她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让旁边锦心几个小侍女心惊胆战,玉澜随手把小酒盅扔到软榻前的毛毯上:“让他进来!”
檀喆在集仙殿宫门外已经跪了许久,好在身体强健,虽然膝盖酸疼还能受得住,更何况现在膝盖的酸疼远远比不上内里的心潮起伏。尤其刚才看到车舆进去又出来,车舆出来时他看到玉媱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哭花的脸。
看到檀喆时,玉媱住了口,两人四目相对,他看到玉媱的口型。
檀喆救我。
因着这句话,檀喆进殿时,本来就是有些情绪的,也有些急切。
集仙殿内,玉澜已经换了家常的衣服,一身淡青长裙外面披了一件同色薄纱,一头长发更是只简单拢了一下,没有一点发饰装点。
檀喆急吼吼进来,看到玉澜这副装扮又蹭的低下头去,身形也猛然顿在原地。
“不是跪了很久要求见吗?怎么不进来?”
檀喆还是不迈进这个门槛,只低着头:“不晓得已经夜深,打扰公主休息,我明日再来。”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也不等玉澜准许。
“来都来了,就把话说了吧,别等到明天了。”
玉澜语气凉凉的,看到他心情也不好。
她吩咐珞明给她拿一件披风过来,看她披上披风,檀喆这才进来,但始终低着头,一副恭顺样。
“为了什么事来的?”玉澜问道,尽管已经猜出来了。
檀喆这时候倒是照着规矩办事了,一拱手答道:“为灵犀公主和亲一事而来。”
玉澜翘起嘴角,神情嘲讽。
昔日她说,他升为大理寺少卿后就可以独自求见他,结果这第一次求见,就是为了玉媱。
“哦,那说说,你是什么想法。”玉澜靠上椅子旁的软垫,好整以暇。
她的神情檀喆看不到,是以依然恭谨。
“臣认为,对于回纥等部族,自然需要维系关系,敦亲睦邻。但不需要以和亲的方式来维系。”
“几乎历朝历代都会以通婚的方式来维系与境外的感情,怎么到你这里就不需要了。那你说,除了和亲,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回纥属于游牧部落,牧民主要以打猎为生。但对于中原的耕种、医术等等所知不多,可对于回纥等部族来说这些同样重要,我朝可以和回纥等部族以耕种、医术等作为交换,这样对我朝来说既不需要通婚,也能给回纥需要的东西,这远比和亲更重要。”
看来连对策都想好了。
檀喆听好久没有动静,忍不住抬头看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玉澜正注视着他。
对于檀喆的回答,玉澜不置可否,反而继续说道:“我记得前朝有位公主就是远嫁吐谷浑和亲,带去了医术耕种等技术,确实让吐谷浑有了一定的发展,但同时,你也看到了,吐谷浑现在也兵力强盛,对我大殷朝也是一个威胁。”
“臣认为,我大殷朝身在中原,当有海纳百川的风范,如果因此就只通过贵女和亲来维系感情,有违……”
“檀喆你住口!”
玉澜一声爆喝,檀喆只听到旁边一声瓷器的破碎声,玉澜将茶杯掷到他的身侧。
檀喆陡然停下,身体却动都没动。
“既然你说我朝应该海纳百川,那为什么不能和亲?回纥之前还送过王子过来呢,我们为什么不能让公主皇子过去?现在是回纥来求娶,不是我们送人!而且这是联姻,不是朝贡!”
说罢玉澜走到檀喆面前,蹲下来看着离着自己不到一臂远的檀喆。
“大殷朝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是知道,要是回纥求娶不成回去和我朝起了矛盾,那就是边境不稳。现在百姓刚刚减轻徭役恢复农桑没几年,要是真打起来又是一场劫难。檀喆,你不是不知道!”
玉澜怒火中烧,她瞪着默不作声的檀喆,恨不得把他瞪出一个洞。
“所有贵女,包括我在内,从出生懂事的时候起,就知道自己的婚事会是一场政治。你如今来找我说这一大堆,无非是因为这次求娶的人是玉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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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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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喆和玉媱分别的那天,玉澜在桃花巷巷口看着他们依依惜别。
玉澜拜访檀家那天,檀喆认出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侍女正是那天在桃花巷口站着的人。
所以,玉澜知道檀喆和玉媱应该有一段心意相通的感情,檀喆也知道玉澜知道他和玉媱的关系。只不过两人不知道为什么,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
如今这件事被玉澜明晃晃的提起来,檀喆猛地抬头看向她。
他没了平时散漫的模样,目光犀利地望住玉澜,玉澜却偏偏不肯相让,倔强的和他对视。
那种紧绷的,仿佛一触即发的气氛让周围的人都低下头,不敢看不敢言。
玉澜就这么蹲着,知道檀喆瞪着她,她也这么瞪着檀喆,一步也不想退。
她是生气的,但她气的反倒不是檀喆喜欢玉媱这件事。
这件事只能让她伤心,她伤心过,就在那天她目睹檀喆将玉媱轻拥在怀中的时候,她在回宫的路上一路无言,回来以后就失眠了。
自然是伤心的,毕竟是第一个喜欢的人。那一晚她如此想着,在寂静无声的黑夜中如此承认自己的心。
那天后的第二天她一整天没有吃饭,还把云舒珞明愁得不行,但也是这一天后,玉澜认清楚了另一个事实。
她喜欢檀喆,并且不会因为檀喆和玉媱的事就否认檀喆的能力。
或者究其根本,玉澜对檀喆的喜欢原本就是源于对他的欣赏。他本身的魅力还在,至少在玉澜看来,因为玉媱就不再理会檀喆,这不值得。
所以后来她去拜访檀家,只字没提玉媱。
檀喆看她许久,再度拱手:“对,没错,臣之请求是因为回纥所娶之人是灵犀公主,还望长公主看在和灵犀公主自幼长大的份儿上三思。”
玉澜摔完那只杯子,火气散了一些,听到这话冷笑一声,她眼神玩味:“该说的我也已经说了,其实檀大人比我更清楚从大局上来看怎么做更合适。刚才玉媱来找我,想必檀大人进来时也已经看到她了我给玉媱的回答和给檀大人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檀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檀喆静默许久,拱手:“臣,无话可说。”
玉澜眼睛一眯,再度问道:“没了?”
檀喆不言。
这时候本来玉澜就该让檀喆回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没有说。
她胸口中的火气虽然散了一些,可还没有消。
“既然到现在也不说,看来就算我不让玉媱出嫁,玉媱也未必愿意嫁你。”
这话本来是玉澜用来揶揄檀喆的,不想檀喆回得很快:“我不求能与她执子之手,只要她能在洛阳城内一生富足平安喜乐就好。”
玉澜神色顿时晦暗不明。
檀喆看她神情,心里顿时好了一点,勾起唇笑了一下,看他这一笑,玉澜更怒了。
“臣告辞,长公主早些休息。”
他这样说完,也不等玉澜有什么表示转身就要走,仿佛这集仙殿是他家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站住!”
玉澜怒声,檀喆乖乖站住。
玉澜靠在软榻上,瞪着檀喆的背影,语气慢条斯理:“檀大人心系社稷,尤其对皇室如此忠心,这样吧,今天不如就在集仙殿外跪上一宿,以表忠心如何?”
檀喆背对着她的身姿安静几秒,转过来,一张英俊的脸似笑非笑,却还是摆出一副恭顺的姿势:“臣在集仙殿外跪一宿倒也不难,只是若外面的人知道了臣是为了灵犀公主而求长公主,甚至不惜跪了一夜……恐怕这倒把臣的情深义重给坐实了,长公主你看……”
玉澜也笑微微的看着他,唇角含笑,笑不达眼底,顺着檀喆的意思点点头:“我觉得甚好。”
檀喆一听这话,脸上那点似笑非笑都没了。
“臣遵旨。”
玉澜看他那忍着气不甘不愿谢恩的样子,胜利般忍笑上下打量他一下,觉得胸口憋着的那口气又散了点。
可与此同时,看着檀喆离开的背影,她脑海中那点想法,渐渐成形,真实,被确定。
玉澜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事实上她却睡了一个很踏实的觉,只是一睁眼就想到檀喆,好奇他是不是在外面跪着。
但她没问,负气般强迫自己不肯问,如常洗漱装扮。只是不一会云舒就急匆匆进来报告,说玉媱又过来了。
玉澜看看外面天色初蒙,听到这话只觉得心烦气躁。
“她现在在外面?”
“是的,在外面跪着……和檀大人一起。”云舒迟疑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短暂安静后,云舒淡淡说:“把公主带回公主府。一个公主动不动就跪着哭闹不肯嫁人,可以理解,但丢人。”
云舒应下,出去再度去送玉媱回府。玉澜等了一会才出门,看到集仙殿外现在只跪了檀喆一人。檀喆一动不动,看到玉澜过来也没有抬眸,仿佛已经僵住了。
怀恩在旁边对玉澜低声说道:“檀大人确实跪了一夜,刚才灵犀公主来了,也只是行了个礼,并没有多言。”
玉澜听着怀恩的话走到檀喆面前,檀喆终于仰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垂下头去,应该还是在生气,也没有克制的想法。
玉澜看他抿着唇忍着怒气的样子,也生出了愧疚之心,但又有点要面子,不肯轻易承认自己的任性,尤其想到他为了玉媱竟然真的心甘情愿的在这跪了一晚上,连那点愧疚之心都没了,心肠又硬起来的同时还感觉到沥沥的疼痛。
于是玉澜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裙角擦过檀喆的官服,两人却无言。但她还是让怀恩送檀喆回家,并且送上金疮药,还准了他五天假休息。
当然,她知道檀喆肯定不会乖乖在家休息的,毕竟玉媱的事儿还没有着落。
一般这些部族来京朝贺后都会在京都住一段时间再走,大朝会后他们会在洛阳城里到处逛逛,看一下京都的繁华,只不过大朝会后就很少见皇上了。
唯独回纥似乎铁了心要求娶灵犀公主回去,那回纥小王子和他叔叔天天在玉澜和小皇帝眼前晃悠。但玉澜还是没给出回复,十分沉得住气。
其实这小王子和他叔玉澜并没有头痛,让她头痛的是朝中也对回纥求娶这件事做出了回应。
大多数是同意这桩婚事的。
这也是意料之内,先帝已经驾崩,玉媱如今没有父皇给她撑腰,更何况就算先帝还在,也未必就把这婚事辞了,因为玉媱本来就不是受宠的公主,在百废待兴之时,先帝还真有可能考虑这桩婚事。
对于百官的想法,玉澜收到了,但她也没有给百官答复,甚至她甚少提及此事,唯独在元宵佳节时,她和没有出宫玩的玉嫤一起在集仙殿,玉澜问玉嫤怎么看。
玉嫤连来集仙殿都带着花样子,她正在绣一把扇子,只不过这扇子是要送给玉澜的,还剩最后一点,就直接带过来了。
玉澜觉得玉嫤这孩子十分神奇,她回答的时候虽然认真,但手里还拿着针线,倒有点像是唠家常。
“其实我们这些皇家和宗室贵女,应该自出生的时候就知道婚事是自己做不了主的,”玉嫤笑笑,低头沉思,“于情而言,万里迢迢的路一旦踏上了,想要再回来见见自己的亲人都不能够了。而且在那遥远异地,人生地不熟,又不通当地语言习俗,对女子来说,自然是不容易。”
“但这世上凡事不能只由着一个情字主宰自己的行为。还有仁、义、理、智、信,对我们贵女来说也是如此。如果是我的话,我也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想与心上人恩爱一生,但如果我要被送去和亲,想来我也不会拒绝。人之在世,还是需要有些担当和责任的。”
玉澜撑着下巴听她说完,玉嫤看玉澜专注地望着自己,心里却有点慌:“妹妹只是说了自己的想法,并不是说玉媱姐姐……”
玉澜摆摆手:“我知道。”
顿了一下玉澜带点笑意看着她:“那这次我让玉嫤妹妹你去和亲,照你的意思,你是愿意去的?”
她好整以暇地等着玉嫤反应。
玉嫤狠狠愣了一下,脸色有些灰败,但更多的是认命和坚定,甚至连回答都没有太多犹豫:“如果姐姐这样决定,那妹妹义不容辞。”
玉澜被她这话逗笑了。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玉嫤刚才能拿着针线以唠家常的姿态和她说如此多的大道理,因为她是真的这么想的,并且是这么践行的。
其实她也不愿去那偏远之地,但她能明晰这其中的道理和义务。一国公主这样的身份在她看来,是荣耀也是责任,她做好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