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怎么做到的?
玉澜在这时候才真的对玉媱有了一些悚然的感觉。
曾经民间有不少女子喜欢玉媱,夸她以庶出公主身份凭借一舞与长公主平分秋色,不知道这些女子,如今是否还这么喜欢她。
这个女人,其实没什么真正在乎的事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只为她自己,哪怕伤害别人害死别人,哪怕为了一己私欲而白骨堆成这沧澜塔,她也不会在意。哪怕用一百个无辜人的性命来换一颗小小的樱桃于她而言那一百个人的命也无所谓。因为在她眼里,没什么比那一刻她那一点点口腹之欲更重要。没人比她更重要。
她就像金子做的皇宫中最娇贵的花儿,吸干所有人的养分滋养自己的美丽亦觉得理所应当,也正是觉得一切理所应当,所以她纯真,美好,因为那些人的尖叫,哭嚎,悲伤和鲜血不会留在她的脑海中。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应该的,那些人应该献祭于她,她应该享受这一切。残杀掉无辜人的性命博自己一乐,也是应该的。
比这更可怖的,大抵是真的有女孩爱着玉媱这样的人,甚至想成为这样的人。只觉得她活得自我纯粹,只觉得她坐拥男宠无数才是真正的肆意潇洒,只觉得她弄权害人才是真正主宰自己命运的女子。
这是多么可笑的羡慕,就如把巾帼不让须眉的标准仅仅定义为女子像男子拥有许多妃嫔般拥有许多男宠一样可笑。
在那些女孩美化玉媱羡慕玉媱时,丝毫不会考虑白骨中悲泣的女孩曾是和她们一样纯真的少女。不过是希望满足一己私欲而已,却顶着一个“女子当自强”的高尚的帽子。只顾盯着玉媱是个女子,是个所谓活得潇洒的女子,却忘了首先该把她看做一个人。
一个做着伤天害理之事的人!
玉澜盯着她娇嫩的脸,她微微笑了笑:“好看了不少。”
玉媱眼睛含着笑意,眨着眼睛有点困惑,竟然有点娇憨的样子:“嗯?”
“去掉那些金钗珠翠,换上这粉黛纱衣,这才是你最好看的样子。”
玉澜微微一怔,继而一笑:“姐姐谬赞。”
她隐隐不快,应该是想起那天玉澜对她的下马威,也就没了和她闲聊的闲情逸致。她笑了笑:“我也知道姐姐花开至尊,最适合富丽的装扮,红色金色最衬姐姐。姐姐今晚也有机会穿一身华衣一展娇颜。”
玉澜抿着唇,没接腔。
玉媱依旧不在意,只径自微微笑:“皇帝日理万机,兴许忘了告诉姐姐,这次西突厥单于来我朝求亲。皇帝念姐姐素来有天下太平的抱负,当即准了单于的请求,送姐姐去突厥和亲。单于不介意姐姐有一个未婚夫还有过一个夫君,还望姐姐到时候能不负众望,重修我朝与突厥边塞之好。”
玉媱依然声调温和,玉澜却听出点什么,她眯着眼睛一脸似笑非笑,玉媱受不住,也反感玉澜这老神在在的笑容,冷笑着直接质问:“姐姐笑什么?”
“其实在乎的,反倒是你吧。”
玉媱一怔。
“因为计较自己已嫁做人妇的身份,觉得正因如此没有成亲之前那样有魅力,这才赌气要有许多男宠面首,为了证明自己风采依旧不减当年。”
玉澜笑了笑:“纵情欢愉不是错事,只是你现在不是懒得爱人,而是不敢去付出感情了,这才是可悲的。”
若只是不愿,尚有善待自己的爱意。若是不敢,则是心有所系却隐忍不能,对自己同样是一种折磨。
“玉媱,你才是走不出心魔的那个,而且啊……”
玉澜的淡笑却有满满的讽刺意味:“满心思都是情情爱爱,只想在这小情小爱上做出一副不输男子的样子,你这气量格局,太小了。”
玉媱半晌没说话,许久她一笑:“姐姐倒是胸有抱负,困在这塔中又得到了什么?”
玉澜敛起笑容,仿佛被玉媱问倒了。
玉媱也没有笑容,站起来,居高临下。
“我为姐姐寻了一个好去处,姐姐可要珍惜这次机会。”
“当初你不肯和亲,在我殿外哭闹不休,是我护着你没有远嫁回纥,如今你却反咬一口。”
玉澜瞪她:“心思歹毒!”
玉媱就爱看她这生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心中刚才的郁闷一扫而光,畅快一笑,无所谓地一耸肩:“那又如何?”
玉媱笑着扭身离开,身段袅娜。走下楼梯时,她听到塔里响起琵琶声,她冷笑一下,很是不屑。
那琵琶声却在塔上缭绕不绝。
许久后,宫中奴仆诧异地望着沧澜塔的方向,又惊又忧。那琵琶声从隅中到日昳时分,竟然一直没停。且那琵琶声并不小巧清幽,相反如大江东去,金戈铁马,铮然作响。
塔上的人弹到指尖沾血犹不停,仿佛浑然忘我已入无人之境。
日昳最后一刻,沧澜塔不远处归义门的轰然倒塌。
琴弦断,琵琶声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归义门数千将士持刀而入。
琵琶声断处,换来一声怒号。
“杀!”
--------------------
第93章
==================
归义门被攻破时,楚景澈正在与西突厥单于饮酒作乐。
治国他不擅长,音律却是他的长处,酒过三巡正酣,兴头上来让伶人把鼓取来,主动给西突厥的舞姬奏乐,那舞姬腰如水蛇,扭得妖娆,把楚景澈的心都搅乱了,以至于他的贴身小宦官送上急报时他被酒灌醉的大脑还反应不过来。
玉澜关入沧澜塔,龙武军宫变归义门。
等楚景澈反应过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叫:“灵犀姐姐呢,灵犀姐姐在哪?”
“圣上,灵犀公主刚刚调了羽林军过来拦防龙武军,可,可是……”
楚景澈一拍桌子十分暴躁:“可是什么快说啊!”
“可是羽林军中只有萧凉川将军率领的左羽林军前来救驾,右羽林军在房将军的带领下,已经叛变投奔龙武军了。”
那小宦官也是一身冷汗,额头的头发全湿了,生怕自己的话惹怒楚景澈,导致上次那个小宦官一般人首分身的悲剧。
他急急地又补充道:“所以灵犀公主又调了左右骁卫和左右金吾卫前来捉拿反贼!”
楚景澈喝浑的脑子这会倒是不傻了,当即推了桌子:“龙武军是朕天子亲率,谁那么大的本事能动朕的兵!”
小宦官不答,只顾瑟瑟发抖。楚景澈吼完这一句,也知道答案不言自明。
玉澜。
长公主楚玉澜。
除了她,没人能在没有天子授权的时候动北衙四军。
“长公主呢?长公主在哪?”
楚景澈脑子又不好用了,明明小宦官刚说,长公主被关在沧澜塔。
小宦官重复了一遍,楚景澈喃喃:“为什么?她为什么会被关沧澜塔?”
“灵犀公主昨天说,长公主即将出嫁,要好好布置集仙殿,就把长公主请去了沧澜塔……”
“出嫁,嫁给谁?”楚景澈还是懵懵的。
小宦官惶惑地抬头望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嗫嚅着:“圣上,这婚事是您定的啊。”
小宦官的一句话如重锤一般砸在楚景澈心口,楚景澈终于把一切串了起来。
是了,前不久有一天,玉媱说如今长公主困在集仙殿虚度年华总归不妥,正好西突厥单于渴望得到大殷的援助,愿求亲结成同盟。他如今对长公主也没什么好感,明白玉媱的意思,顺水推舟就应下了,让长公主和亲西突厥。
后来他又听从了玉媱的话,决定给两人尽早成婚,就让玉澜从集仙殿出嫁,也算是给上官皇后一个交代。
是,这些他都知道,他都答应了,却没有想到玉媱悄悄把玉澜带到了沧澜塔。
他一下子就怒了,仿佛此刻龙武军的围攻仅仅是因为玉媱把玉澜带到了沧澜塔。
“灵犀呢!我要见她!”
他站起来要去外面找人,酒醉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小宦官连声叫着圣上小心,不了下一秒主仆二人齐齐噤声。
在旁边坐着看了半天戏的单于和他的近身侍卫终于出手,两把刀分别架在两人身上。
楚景澈身子立刻软了下去。
相比楚景澈这边,归义门才是惨烈的战场。
七年前,神武门宫变。
七年后,归义门宫变。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没有长公主冲锋陷阵。和上次一样的是,带领龙武军身先士卒闯进来的,依然有江照。
左右龙武军是从嘉豫门进来,渠道映日台,又经过公主居所,一路打到归义门的,这一路上既所向披靡又有意料之内的伤亡,但总归是士气足,又训练有素,顺利闯进归义门。
经历过回纥之战的江照这次出手越发狠厉了,也完全不给对手机会。饶是如此,他还是暗暗惊讶玉媱或皇帝反应快,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了羽林军来围守沧澜塔。
本以为是玉媱反应及时,等看到一个身影从远处奔袭而来时,江照啐了一声,心说今天这仗应该是不能速战速决了。
骑马奔来的不是别人,是萧凉川。
当年武举文试武试皆是第一,他江照亲自上阵过招选出来的武状元,现在正要和他兵刃相向。
“你先走!去大业殿,就圣上!”
身后有人大声喊他,江照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檀喆。
是,檀喆也来了。
江照是率兵之一,另一个人就是檀喆。
江照也大吼:“别闹了,我跟他过招的都没把握,你正面迎他肯定受伤!”
“西突厥单于若现在真和皇帝在一起,皇帝毕竟有危险,你去救驾。还有,谁说我要和他硬碰硬的!”
檀喆和江照是谁也不服谁。
檀喆虽是文官但将门之后亦有武略,加上现在他担忧玉澜的情况,每天都是着急上火的状态,态度称不上好。而江照虽武将出身,但有玉澜重视,加上如今大殷武德充沛,江照其实挺不满意檀喆指挥他。
好在这时候有个人倒是主动站出来了。
少昂。
少昂一身黑甲,只说了句“我去”。不等檀喆和江照说什么就调转马头直冲向大业殿,檀喆和江照对视一眼,江照立刻扭头吩咐他一个近身部下带队和少昂一起去。随后江照喝了一声,持枪直冲萧凉川。
檀喆也一脚踹开一个士兵,抬头看了一眼沧澜塔。
在最高处,他没有看到身影,但根据情报,玉澜确实是在那。
只是眼下羽林军几乎全部出动,把沧澜塔团团围住,想要靠近十分困难。
檀喆心下焦急,就有点分神,冷不防一个小兵持□□过来,他仰身惊险躲过,又看到萧凉川大抵是因为少昂去大业殿救驾皇帝,立马弃了和江照的对决去追少昂,檀喆又对江照大吼:“我得上去!”
江照吓了一跳:“你别开玩笑了,这么远你怎么上去?”
檀喆不答,只说:“你掩护我!”
说着,檀喆调转马头冲向沧澜塔,把江照骇得不轻。
他看檀喆一身银白盔甲,想起临出发前给檀喆选盔甲的小插曲。江照的几个战甲里,檀喆唯独选了这身银白的。
那时候江照心里就有点怪,问他怎么相中了这套。
檀喆回得挺敷衍,说这套盔甲看着最新,他好像没穿过。
江照就说,这套盔甲七年前就做好了,一直没穿。
然后檀喆的眼神也变了。
“七年前啊,”檀喆算算时间,笑了,“想必是长公主监国之后你命人做的吧。”
江照没回答,算是默认。
檀喆冷笑了一声,万分不客气地把那银白盔甲抱在怀里。
去换战甲前,走了几步的檀喆顿住脚步,回头淡淡道:“江照,有我在,你休想。”
就在沧澜塔外激战正酣时,塔内也不安生。
此刻被关押在塔里的不止是玉澜。
玉澜和云舒步步后退,恐慌地看着步步紧逼的将士,这个人是萧凉川亲信,奉命过来杀她俩的。
云舒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塔里的呢?就是在那琴弦断裂之时。
伴随着战士的呼号,云舒也打开了关押沧澜塔的门。
本来云舒是来救玉澜的,没想到归义门被攻破的同时,立刻就和从神武门赶过来的羽林军交上了火。那羽林军反应也是快,立刻派人上来沧澜塔想挟持玉澜,云舒一听盔甲的金属声越来越近,吓得立马就把门关上了。
这下可好,玉澜和云舒全锁进塔里了。
结果锁门也没能让她们支撑太久,先是那薄薄的门被撑开,继而一把长刀将锁链直接削断。那将士就闯了进来。
玉澜一看那人的眼神就知道想劝和拉拢是没戏了。
这个将士玉澜不认识,人家应该是认得她的,他眼神里满是邀功的兴奋,手把刀柄攥得紧紧的。
想来也是不聪明,都到这时候了,还分不清局势,也不知道如何对自己有利。兴许只是因为一道命令,兴许只是觉得自己可以拿着玉澜的首级讨好皇上或灵犀公主,就敢在这里对她挥刀相向。
云舒有些惶急,也没有玉澜这样经验丰富,还好声好气地劝他别冲动。被玉澜拉住,多说无益。
果然那将士仅是迟疑一下,对云舒说可以给她一条生路,让她现在就跑。云舒眼都瞪圆了,仿佛这句话是莫大的羞辱:“你休想!”
那将士就不耐烦了,也懒得看她,挥刀就朝玉澜杀过去。
云舒想都不想地把玉澜护在身下。
玉澜被她护着,看那高举的刀尖,她也吓了一跳,急中生智抱紧云舒往旁边一躲,那刀落了空。两位女子却摔倒在地。
到底是紧要关头,云舒也镇定不下来,一张脸惨白,嘴唇也没有一点血色,反应全靠本能,立刻爬起来去又去护玉澜。玉澜也躲避不及,心里想着要是就这么被个小兵杀了实在窝囊。
正不甘心着,只听一声闷响,一柄尖刀从那个将士胸口穿过,刀尖还沾着血,是那个将士的血。
那将士高举着刀一脸不敢置信的看自己胸口。
玉澜不敢松懈,立刻从地上站起来。
而伴随着那将士轰然倒塌的身影,站起来的玉澜也终于看清投掷匕首的人是谁。
一身银白战甲的檀喆,披着鲜艳的红色披风,左臂中了一箭,脸上挂着血,站在窗口看着她。
--------------------
第94章
==================
檀喆不是从楼梯上的七楼,他是从外面一层一层跃上来的。
玉澜没看到,江照却目睹了全程,不得不说这时候他是真的被檀喆折服了。
临行前,江照看檀喆光长枪就拿了两柄,还配了袖箭和两把匕首以及一袋暗器。江照心里隐隐不屑,只觉得檀喆一个文官净搞些虚的花活儿,不曾想攀塔的时候全用上了。